上 一念起
濃厚的灰云壓在天際,朔風一陣陣吹,便撩起了漫天的雪花。初時,還是一片片小小地飛舞,到得后來,已然成鵝毛般大小,簌簌撲落,把天地攪成一片昏茫。
雪影之中,有黑影掠過,一聲清鳴之后,落到一個雪人旁邊。“下雪了也不知道回去!”那黑影出言,聲如嬰兒,體型卻碩大無比,穿透雪幕仔細瞧去,才隱約看出那竟是一只巨鳥。
雪人動了一動,竟也發出聲音:“下雪了才好,你還記得吧,那日也是這樣的大雪。”那聲音清脆得緊,像風中的鈴鐺作響,有種沁人心脾的力量。
巨鳥扇動翅膀,卷起雪人,放到背上,掠空飛起,直到了一處背風的崖壁,才將雪人放下,氣鼓鼓道:“你就是不肯聽話,若是肯聽我的勸,哪里能到今天!”
雪人的臉上有水珠滾落,漸漸地,整個身上都有水珠落下,似乎開始融化。巨鳥揮起翅膀,輕輕擊打在雪人身上,不大一會兒,雪人就露出了原本的模樣。
那竟然是一個妙齡女子。她的樣貌算不上出挑,卻也絕不難看,尤其一雙清棱棱的眼睛,叫人過目難忘。“若是那樣的念頭,能勸阻得了,”女子一本正經地盯著巨鳥,眼眸中像蓄著一汪春水,“這世界該是多沒意思。”說罷,她咯咯笑起來,可那笑聲卻突然變成哽咽之聲,隨即寂滅。
空氣仿佛凝結,四周只剩下雪花飄落的聲響。
巨鳥抬頭看天,小聲問道:“比試就快開始了,你能不參加嗎?”女子傲然道:“我如何能退卻!”
“你瘋了!”巨鳥急得跺腳,“這一次宗內只帶一名女弟子去,你不是不清楚,那些平日里就嫉恨著你的人,會出什么樣陰險的招數來對付你。”
“涯,你最了解我,你應該知道,就算這場比試會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會放棄。”女子略顯蒼白的臉上,只有決然。
巨鳥眼中流露出一絲傷痛,卻在女子發現之前,馱起她飛向對面的山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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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臺已經擺好,臺下坐著一排黑衣人,其中一人背影挺拔,雖然看不到面目,竟也襯得周圍的人有些失色。巨鳥盯著那個背影,遠遠落在地上,任由女子走向前,停在背影側邊。
“師叔。”女子低低喚了一聲。
背影轉過身來,是一張俊逸出塵的臉,只是那張臉上不帶一絲笑容,叫人望而生寒。“有事?”他的眼睛越過女子,落在她身后的某一點,淡漠地問了一句。
女子面頰微紅,暗自咬牙,道:“師叔,這一次我一定會和你同去鳳麟洲。”說罷,也不等他的回答,躍身上了擂臺。
“開始吧。”黑衣人中,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站起身來。所有人因這話變得肅然,微微垂首向他行禮。“我萬劍宗行事雖然快意恩仇、不拘小節,但二十年前立下的一條禁令,便是不得同門相殘,爾等可記得?比試之事,點到為止。”老者閃爍精芒的眼睛掃過躍躍欲試、準備縱上擂臺的眾人,最后停留在先前轉身的俊逸男子面上,“傅鴻飛,這里就交給你了。”
那叫傅鴻飛的男子冷漠的面容微動,閃過一絲說不清的神情,像是厚厚的冰層裂開了一條縫,得以窺見冰下的水波,卻怎么也看不真切。
老者交待完了,祭出法器碧闊劍,御劍升天而去。他本是萬劍宗中,年紀最長的前輩,早已經不問宗內事務,此次現身,也是因為傅鴻飛傳信于他,才破例前來。
傅鴻飛眼望著老者去得不見蹤影,才輕聲道:“謹遵師尊令諭。”
女子在擂臺上早已等得有些不耐,此刻不等眾人有所反應,已然道:“各位師姐師妹,請吧。”
一個紫衫女子應聲上臺,道:“羅霜華,我第一個來會會你。”她也姓羅,雙名宛幽,是自小就在萬劍宗修仙,算得上是同輩中的大師姐,只可惜限于天資,一直進益不大,生生被晚好幾年入門的羅霜華比了下去。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病,無論做什么,都想要爭個第一,這一次也不例外。
“大師姐,這第一場怎好勞你出手,還是讓小妹先上吧。”說話間,又一個紅衫女子上了擂臺,笑靨如花地看向羅霜華,“師姐,你說是吧?”
這紅衫女子名叫謝槿言,只比羅霜華晚了一月入門,平日里與羅宛幽最是交好。她最知羅宛幽的脾性,若是往常必不會多言,此刻一反常態,倒叫羅霜華心中暗暗警惕。
羅宛幽沉吟片刻,笑道:“也好。”說著,她便翩然躍下擂臺。
羅霜華暗自冷笑,這兩人一唱一搭,必有陰損的招數算計于她。不過,她可不怕。她轉動眼眸,將目光落在傅鴻飛身上,緩緩綻出一個微笑。
謝槿言趁羅霜華分神之際,早已擎出青楓劍,御使寶劍攻了過去。只見雪幕之中,突然暴漲出一道青色光華,急電般奔出。
羅霜華長袖翻轉,只見一道紅光飛出,直迎上去,阻了青芒的來勢。卻原來,她一直就將紅顏短劍藏于袖中,暗轉法力,只待有異動就可以應變。不僅如此,她在紅顏劍飛出的剎那,又再拔出背在身后的青絲長劍,飛身而起,直刺謝槿言。
謝槿言見劍勢來得迅捷,徒手無法抵擋,只得急速后退,先避過風頭,又再擰身,堪堪閃過。
萬劍宗乃修仙門宗中劍派之首,若法力深厚者,可以同時御使多把寶劍。羅霜華雖是同輩女弟子中最杰出的一個,到底也還是根基不穩,目前只能御使一把寶劍。若是她能同時御使青絲劍,謝槿言此刻已然落敗。
謝槿言流轉體內法力,駢指御使青楓劍,在空中打個回旋,繞開紅顏劍,又再攻向羅霜華。
羅霜華左手握住青絲劍,挽出數朵劍花,織出一片劍幕牽住青楓劍,右手御使紅顏劍驟然升空,繞到謝槿言身側,斜飛向她的頸脖。
謝槿言想要收回青楓劍,以擋紅顏劍,卻只覺一股巨大的吸力附著,竟控制不住青楓劍的走勢。剎那之間,紅顏劍已然架在她的頸脖,森然的劍氣直沖腦門。她面色一變,嘴角浮出一絲不屑的笑意,不顧自己已經落敗,展動身形,想要擺脫紅顏劍的控制。可不知怎么的,她腳下一軟,整個人就向下栽倒。
事出突然,羅霜華即刻出手,想要收回定在空中的紅顏劍,卻還是來不及。紅顏劍雖向后退了一些,謝槿言還是倒在劍上,右臂被拉出一條深深的口子。
謝槿言面色青紫,勉力抬頭望向羅霜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羅宛幽躍上擂臺,指著羅霜華,恨恨道:“羅霜華,你不聽師尊令喻,擅傷同門,該當何罪!”
羅霜華看也不看羅宛幽,只朝著傅鴻飛的方向,一雙眼瞬也不瞬。他該看得清楚,這卻不是她的錯,她已經盡力避免。至于謝槿言如此面色,顯然是中毒,她的劍上不曾喂毒,這也與她毫無干系。
傅鴻飛正待說話,站在遠端的黑衣年輕人太史契闊急步上前,小聲在他耳邊道:“師父,你可不能偏私。”他是傅鴻飛唯一親傳弟子,除去四處云游的師尊之外,也只有他才敢在傅鴻飛面前如此放肆。
傅鴻飛微皺眉頭,心底有些無奈,太史契闊拆穿他的盤算,讓他無法再違心做出不公正的判決。“青兒,扶你槿言師姐回房休息。”他喚來一名方才入門的女弟子,安排停當,才又道,“比試繼續。這一場,霜華獲勝。”
太史契闊暗自松了口氣,轉頭向一直遠遠望著擂臺的涯眨眨眼,又把目光轉回擂臺之上。
聽到傅鴻飛的判決,羅霜華也放下心來,收回紅顏劍,握在手中,向羅宛幽道:“師姐,現在可是輪到你來了?”
羅宛幽盯著羅霜華手中的紅顏劍,笑道:“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我便如你所愿。”說話間,她將落云劍握在手心,御使寶劍,化成一道白光攻擊出去。
羅霜華正待御使紅顏劍,驚覺右臂一陣酸麻,半點力道也提不起來。只聽得“叮當”一聲,紅顏劍墜落在地。正當這時,落云劍又已飛到,她顧不得去拾紅顏劍,舉起青絲劍磕住劍光,向斜側飛掠。她還未站定,就聽空中傳來破空之聲,竟是一排飛針呈品字形射來。
危急之時,羅霜華一點也不慌亂,立刻向后急掠,回劍御劍一氣呵成,眨眼間已人劍升空。可她只向上升騰了半尺不到,就一個趔趄,人和劍一起從空中墜落。
風吹過她的耳畔,嗚嗚作響,雪花飄落在她的眼瞼,潤出氤氳的水汽。她胸腔之中,氣息胡亂游走,心底卻清明,若她就這么墜下,那一定是輸了。于是,她猛地提氣,將殘存法力盡數施出,硬生生在將要落地的一刻,穩住青絲劍,又再飛起。
而她來不及喘息,落云劍和第二波飛針又來了。
羅霜華氣息已亂,此刻全靠著意志支撐著青絲劍飛行,哪里還能有氣力抵擋攻擊。眼看她就要被劍氣和飛針所傷,只見一道耀眼的藍光飛向擂臺,如同靈蛇一般,在落云劍和飛針中穿梭,將之盡數擊落在地。
傅鴻飛收回湛霄劍,頓了頓,聲音略有拉長,道:“這一場……宛幽獲……”
羅霜華人在半空,聽得傅鴻飛的話虛虛渺渺傳來,如墜冰淵,她竟然就這樣失去鳳麟洲的資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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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涯,你要什么時候才能修成人形呢?”羅霜華雙手托腮,極其認真地看著眼前的巨鳥。涯叫了兩聲,撲動翅膀,表示回應。她又道:“哎呀,看你都還不能說話,只怕是要修成人形,還要很多年吧。到那時候,我都成老婆婆了。”
涯急速揮動翅膀,在羅霜華身邊跳來跳去,卻苦于不能言語,無法將想要說的話,告訴她。他本是鳳麟洲上的異禽大鵬,在機緣巧合下,被前往鳳麟洲的仙客帶回東土,便一直在昆侖山中修行。兩年前,他修行完畢,在山澗翱翔玩樂,正巧羅霜華從山崖跌下,落在他寬闊的背上。從此,他身邊就多了個影子,無論到哪里,她都在他的左右——因為她除了記得自己的名字,所有的事都已然忘記。
近日,他體內的元丹就快結成,一旦元丹結成,他便可以幻化成人,開口說話了。而她,是把順序都弄顛倒了。兩年來,他帶著她四處游歷,只盼能探知她的一些事,卻因是禽鳥的模樣,無法與人交談,獲得有用的消息。
“你看,下雪了!”羅霜華伸出雙手,接住落下的雪花,笑嘻嘻道:“唔,好冷!”涯在心底嘆了口氣,張開翅膀捂住她的手。她向來怕冷,又極喜歡玩雪,每一次非把手凍得通紅才肯罷休。起初他拿她沒有辦法,后來才想到這一招,既能暖了她的手,又能阻止她繼續玩雪。
“雪會越下越大呢。”羅霜華想要抽出雙手,不想涯收緊翅膀,根本就不讓她有機會。他仰頭瞧了瞧,果然見天色晦暗,便馱起她,想要飛回崖壁的山洞。可他才飛起來,就覺腹中像是起了火,燒得他難以忍受。他心知是元丹將要凝聚成形,這是最難熬的關口,只要他能運功調氣,鎮住火氣,便可功成。
想到此處,涯立刻降落在雪地,運氣與腹中的那團火對抗。羅霜華早已習慣他如此,知他正在行功,也不出聲,只是蹲在一旁,用手在雪地上劃起來。
她的記憶里,只有涯的陪伴,竟再無其他。她努力想要回憶起,遇到他之前的事情,卻只是如行在迷霧,周圍都是茫茫的白。所以她喜歡雪,看到白雪皚皚,就覺得只要再向前一步,就可以找回自己的記憶。
她閉上眼,順著想象向前邁了一大步,再張開眼,竟然看到一隊勁裝男子,急速向他們所在的位置行來。她心底沒由來升起無邊的恐懼,一串尖叫已經到了喉頭,又被她壓下去。此刻,無論如何不能驚擾到涯,否則他會有危險。
想到這里,羅霜華踮起足尖,輕巧地迎著那隊勁裝男子行去,她不可以讓他們到這山巔上來。然而,她的腳程不快,才走出去一小段,就和那隊人馬遇上。
為首的男子沖著羅霜華獰笑,拔出長刀,逼上前去:“想不到你摔下那么高的山崖,還能活著。如果不是我們的人無意在看到你出現在集市,真被你逃了。”
羅霜華盯著來人,心潮起伏,無數念頭轉了又轉。她眼前的人,顯然是知道她的身世來歷,若能從他們入手,也許真能想起什么來。可看他們的樣子,又是來者不善,想要將她斬草除根。她得想個辦法,讓他們暫時打消殺她的念頭才好。
“你們想知道我是怎么逃過一劫的?”羅霜華想要激起他們的好奇心。
為首男子緊緊了手中的刀,道:“對此我們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們遠從東海之濱趕來,可不想與你多說廢話。”他不再給羅霜華說話的機會,高舉長刀,向著她的腦袋劈去,鐵了心要一刀要她的命。
羅霜華只是一介女流,不曾修習內功法術,這一刀決然避不過去。她心中升起一絲依戀,往后,應該再也見不到涯了。
正當此時,一道湛藍劍光擋在羅霜華面前,救了她一命。她抬頭望去,只見對面山崖上有一人衣裾飄飛,踏雪而來。雪花落在他的黑衣上,格外分明,像是火焰在無聲燃燒。
他正是游歷山川,準備回萬劍宗的傅鴻飛。
“你們無恥。”傅鴻飛瞬間就已到了羅霜華面前,收起劍光,冷然看著那群男子。為首男子頗有些見識,心知來人不好惹,放低姿態道:“看閣下的樣子,是修仙的仙客,本不應理會紅塵之事,又何必護著這個丫頭。”
傅鴻飛看著羅霜華的眼睛,眼神柔和,道:“我愛怎樣就怎樣。”太像了,這雙眼睛,和記憶里的那一雙,幾乎一模一樣。
為首男子詭秘一笑,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就只能吃罰酒了。”他小心地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扔向空中。
那東西在空中迎風而長,很快長成一朵金色蓮花。蓮花在半空飛旋,無數道金光就向著來人和羅霜華射出。
傅鴻飛忙祭出寶劍,化作長龍,游弋于金光所到之處,仿佛織就了一張天網,將金光盡數擋在外面。可他也知道,那蓮花名叫幽冥鬼蓮,是無數仙客都想要得到的法寶,一旦它發起攻擊,便綿綿不絕,不傷人命絕不停止。他萬萬想不到,對方只是普通的習武之人,竟然身懷異寶,以至現在騎虎難下。
其實,要破解幽冥鬼蓮并不難,如果只是他一人被困,只需賣個破綻,讓金光擊中他,便可以停下它的攻擊,并趁對方發起第二波攻擊前,御劍遁走。然而,他自幼修習法術,也只是拼著受到重創,勉強承受金光的攻擊,羅霜華若是被金光擊中,那是非死不可。此時,金光大盛,他要是露出破綻,難免不能護她周全。一時間,他竟難以下決心。可這么纏斗下去,也不辦法,他總有力竭的一刻,說不得,只好冒險一試。
思慮間,傅鴻飛慢慢地靠近羅霜華,低聲道:“快退,靠向那邊的崖壁。”
羅霜華早被劍光和金光激蕩出來的罡氣震得頭暈眼花,哪里還能辨得清方向,竟筆直向前,眼看就要走出傅鴻飛的劍光范圍。他急促喝止,又想伸手拉住她,卻不想她像著魔一般,充耳不聞,越走越快,還未等他的手伸過去,已然走出劍光。
幽冥鬼蓮仿佛嗅到了人氣,金光登時暴漲,紛紛射向羅霜華。傅鴻飛忙催動法力,將寶劍御使得更快,想要趕在金光擊中她之前,護住她,卻仍然晚了一步。數道金光擊在她的胸前,又從背后穿出,隨即消散在空氣中。為首男人得意一笑,收起徐徐落下的幽冥鬼蓮,準備帶著手下人離開。
傅鴻飛渾身散發著怒氣,有那么一刻,他恍惚看到,是記憶中的她,死在了他面前。“你們走得了嗎!”他不等為首男人再次使出幽冥鬼蓮,便已御劍將他們的腦袋全部割下。
“霜華!”一陣悲呼響起,一個渾身赤裸的男子撲倒在羅霜華身旁。他便是剛結成元丹,幻化成人的涯。他萬萬想不到,在他心中想了千萬遍、初次以人的樣貌與她相見的情景,竟然是死別。
雪竟然停了,山崖之間,只有涯悲戚的呼聲一遍遍回蕩。
“人死不能復生。”傅鴻飛搜出為首男子懷中的幽冥鬼蓮,語氣冷漠地對涯說道。他好似換了一個人,方才的怒氣不知不覺已經消散。
涯嘴角微動,凝成一抹笑容,喃喃道:“誰說人死,就不可以活過來。”他雙指點向自己的小腹,緩緩向上抬起,片刻間,一顆火紅的元丹便從他嘴里飛出。他把元丹塞進羅霜華口中,又運氣催動元丹在她體內化開。
“我希望你不要告訴她,是我用元丹救了她。”涯逐漸變回巨鳥的模樣,可他竟然還能說話,“如果她問起來,就說是你用靈丹救的。”他眼中有淚,不復人形,卻仍能人言,這是上天對他的憐憫,還是殘忍?
“你失去元丹,需要花上千年的時間,才可以再次結成元丹,我看你是活不到那么長了。”傅鴻飛心有所觸,眼前這只大鵬寧可一輩子做鳥,也要救回的人,曾經,他也有過一個。
“我愿意。”涯看著羅霜華漸漸紅潤起來的面色,堅定地說道。
傅鴻飛長嘆一聲,默然無語。
情之一字,一念而起,便再無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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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往事帶著冷冽的風雪和蝕骨灼心的痛楚向羅霜華襲來——
她還記得,在她醒來時,涯在她的身旁,用異樣的腔調告訴她,他凝結元丹失敗,只有了說話的能力,卻不能化成人形。
那時,傅鴻飛傲然而立,俯視著她,道:“我雖用靈丹救了你,但你的身體還需要調養。”雪光耀著他的臉,竟將他整個人鍍上銀光,恍若不真實的存在。
一剎那,像是有什么東西重重落在她的心上,她只感到,在這個會發光的人身旁,她再也不用害怕。即使過往再也記不起來,只要在他身邊,她便可以看到光明。
就是這一念,她苦苦央求他能收留于她,進而入了萬劍宗。她用一顆最赤誠的心待他,卻只換來他更多的冷漠。無數個因想他而難眠的夜,她只能靠修習法術度過。同門師姐妹嫉妒她進步神速,卻不知道,她心底有多么痛苦。
不,她不能就這樣輸了!
羅霜華沒有等傅鴻飛說出那個“勝”字,強忍內腑翻騰的氣息,落到地上,高聲道:“我要去挑戰萬宗劍陣!”
眾人皆是一驚,就連羅宛幽也驚詫莫名,失聲道:“你真是不要命了。”是萬劍宗的弟子都知道,萬劍宗從開宗立派就立下的一個規矩,門下弟子只要闖過了萬宗劍陣,便可以向宗主提出一個要求。只是,還從沒有聽說,有一個人闖過了萬宗劍陣,那些去闖陣的人,都再也沒回來過。
傅鴻飛想也不想,直接拒絕:“不行。”
羅霜華道:“師叔,你不是宗主,沒有權力拒絕我的要求。”說罷,她轉而向一名黑衣女子道:“宗主,請您答應徒兒的請求,若您不答應,徒兒寧可死在這里。”她手里的青絲劍,隨著話音,緊貼住自己的脖子。
黑衣女子不想羅霜華以死相逼,不得已只能答應。她這個宗主當得名不正言不順,膝下就有羅霜華這個徒兒還算貼心,自然不能逼死了她。然而,去闖萬宗劍陣也是一條死路,她想要幫她,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傅鴻飛叫過太史契闊,在他耳邊一陣低語。太史契闊連連點頭,忙退開去,與遠遠關注著擂臺的涯急促耳語。
“那就定在三日后辰時,由霜華闖萬宗劍陣。”黑衣女子只想到了這個法子,拖延一點時間,希望能在三日之內,勸阻羅霜華。
“不,宗主,霜華要求,即刻闖陣。”羅霜華已然知道,她是中了謝槿言的暗算,才會氣息亂竄,若是在三日后闖陣,她能調好身體,增加一點把握。可她也知道,延宕三日,不知會生出多少事端,她不能讓事情有變。
黑衣女子猶豫不決,羅霜華手一用力,青絲劍就在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
“好吧,我答應你。”
“謝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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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盞茶功夫,羅霜華已被帶到后山山谷,山谷之中便是萬宗劍陣所在。只見山谷中濃霧遮天,觸目所及只是霧茫茫一片,讓人心生恐懼。黑衣女子交代她幾句,便下令所有門人撤下。
羅宛幽臨走之前,望了望羅霜華的背影,得意地笑,這是她自尋死路。有這樣想法的,不僅是她一人,幾乎所有萬劍宗的門人,都認定羅霜華絕無生機。
可出乎他們的意料,第二天清晨,羅霜華一身是血,搖搖晃晃走出山谷。才一出谷,她便支撐不住倒在地上。一直守在山谷之外的涯,趕忙馱起她,將她帶回靜室。
誰也不知道,羅霜華用什么方法闖過了萬宗劍陣,可誰都知道,這一趟鳳麟洲之行,她一定會占據一個位置。沒有人敢再質疑什么,包括羅宛幽。她雖嫉恨,也懊惱費盡心思設下的局落得一場空,卻也明白,這是她用血和命換來的,如果是她,她沒有這樣的勇氣。
而她,可能永遠也不會懂,是什么力量支撐著羅霜華,明知道是條死路,也義無反顧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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