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情說愛專題周刊稿】
文/周寒舟
（1）
婚禮背景樂《Could this be love》飄揚在整個大廳，人們交頭接耳地等待著新人入場。
顧舟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旁觀著這一場熱鬧。
這是他這個月參加的第四場婚禮了。
自從畢業以后，每年總要有那么幾個人通知婚禮的邀請，到如今，大家更像是約好了一般，趕趟兒似的共赴婚姻殿堂。
單身一人出席，總是免不了被熟人打趣，應付的多了，顧舟自然學會了四平八穩地打太極。
好容易熬到新人要入場了，他才得以擺脫那些善意又尷尬的詢問，躲在這個角落里做個看客。
年歲漸長，人情世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即便它讓你覺得內心有所消耗，即便你仍心如孤島，你也只能緩和周旋，而不能如少時那般莽撞無禮地直接拒之門外，因為越來越明白群體活動之中，人人都有推卸不掉的角色義務。
顧舟看著臺上新人說著旦旦誓言，又相互交換鎖定一生的戒指，內心毫無波瀾。
他談過幾段感情，卻從未動過要結婚的念頭。不咸不淡、不濃不烈的感情，時至今日已漸漸忘卻到想不起姑娘的音容笑貌，只模糊的一個輪廓還在提醒他曾愛過。
（2）
顧舟配合地看完整個儀式，沒有交頭接耳，沒有刷手機。
人內心越是不相信一些東西的時候，反而更能保持認真的耐心，不過是貫徹“我不信，但我尊重你的行為自由”的禮貌罷了。
等到儀式結束，新人向來賓表達謝意，婚宴就要開始了。
顧舟收回視線，看著服務員流水一般端上來各道菜肴。
斜對面的姑娘突然招手道：“這里這里。”
顧舟不認識她，也沒有好奇地回頭看。只是當一個穿著墨綠色長款針織外套配同色系包包的姑娘走進眼角掃視范圍時扭頭看了一眼，只看得見一張白皙的側臉，隨后那姑娘已在對面落座。
“你怎么這么慢，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剛才招手的姑娘小聲埋怨道。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蹦G姑娘答道。
“也就你心大。不過這樣也好，等會兒只要熬過他們過來敬酒就好了。”
“不用‘熬’這個詞這么夸張吧？我又不是他前任。”
“呵呵，你比那個更慘。你是坦蕩蕩，可當初你們仨‘你愛我、我不愛你、她愛你’的戲碼可是足足上演了三年，如今呢？人兩個現在結婚修成正果了，你這個原本處在食物鏈頂端的人出局了，別人隨便發散一下想象你能落得個全尸？同情還是好的，最怕幸災樂禍的，關鍵你還單著，我要是你，我就不來了。”
“我為什么不來，我隨禮了的，不吃回來才是虧。你放心吧，誰會那么沒眼力見地砸場，這又不是拍電影，失戀33天啊。”墨綠姑娘不甚在意道，目光已落在桌上的佳肴。
似乎是顧舟的目光過于專注，也或許是她天生敏感，她突然抬頭恰好與顧舟目光相接，顧舟覺得她的眼睛里一瞬閃過莫名的情緒，然而太快了，他只當是錯覺。
（3）
婚宴吃到一半，新人過來敬酒。
新郎并未多說什么，只看著墨綠姑娘，眼中似有莫辨的深意，而后晃了晃杯中酒，如同將前塵往事盡數賦予其中般一飲而盡。
新娘看了看新郎，咬了咬嘴唇，之前故作的驕傲瞬間瓦解。她瞪一眼墨綠姑娘，那眼神訴說了一個女人面對情敵的不甘又不能發作的無奈，于是她匆匆喝了酒，拉著新郎趕赴下一場。
顧舟忍不住去看那墨綠姑娘，她倒真是坦蕩，已又拿起筷子，眼神發光似的瞅著桌上的菜，似在算計著玻璃轉臺停下來時會不會她想吃的菜正好停在她面前。
倒是旁邊的姑娘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戰，此時才放松下來松垮了肩膀，低聲對著她嘟囔兩句，卻不得回應，于是只得恨鐵不成鋼地戳她兩下泄憤。
一場婚禮下來，也倒賓客盡歡。
只是當顧舟看見喝多了的新郎松了領帶、揉著太陽穴靠在角落里，新娘在一旁低頭揉捏小腿，抬眼時精致的妝容也難掩眉間神色疲憊，而賓客只顧自己吃喝耍鬧、開始撒酒瘋的時候，又不禁埋怨自己總是這般容易在熱鬧之下窺見不那么喜樂的本質，顯得格格不入。
（4）
婚宴結束，賓客退場，顧舟隨著人群往外走。
新郎新娘又再次衣著整齊、掛著甜蜜笑容站在門口送客，賓客也笑著再次送上祝福后離去。
再沒有一刻，更讓人覺得婚禮像是一場每個人生都有的要展示給他人的一出劇目。新人是主角，客人是諸多配角，輪流轉換著，相互拿捏分寸的扮演好各自當下的角色。
顧舟并不上前道別，只繞過人群，往停車場走去。
他開了車門坐上去，低頭系安全帶的時候，副駕駛的門突然被打開，坐進來一個人，墨綠色的袖子，讓他直覺地抬頭看，果然是剛才同桌的姑娘。
“麻煩送我一程吧?！惫媚镄Φ馈?/p>
“我們認識么？”顧舟再次搜尋記憶里為數不多的女性形象，確實沒有這一位呀。
“我叫林帆，雙木林，帆船帆。你呢？”
“顧舟?！?/p>
“一顧傾城的顧？姓氏周還是舟船舟？”
“嗯。舟，船?！?/p>
“哈哈哈，起舟揚帆，我們天生就該認識啊，走吧。”
顧舟不知如何接話，他從未遇見過如此不懼他冷漠的人，好像她有用之不盡的熱情。
林帆報了個名字，顧舟導航著去。
他有問她為何選擇他，林帆總是巧妙地扯開話題，顧舟想這或許只是時下的一個搭訕的新方法吧。臨下車前，她說相互留個號碼，顧舟正在看著掉頭，于是讓她拿自己的手機把號碼輸進去。
林帆笑他現代人居然手機沒密碼。
他說沒有秘密，不需要。
林帆卻道:“每個人都有秘密，手機里沒有，一定就在心里?！?/b>
（5）
之后她開始頻繁地跟他聯系，他的微信也終于從死寂中醒過來。
她說今天的天氣暖和，要他記得曬被子。
她說新開的餐廳里面的食物很好吃，要請他吃飯。
她說今天早上被凍醒了，原來被子被她踢到了床下。
她說她養過一只貓，后來貓丟了，她哭著找了幾條街，然后再也不養了。
實在無話可說的時候，她會發表情給他，告訴他我只是在試試新下載的表情包。
大多時候，顧舟都只看不回，偶爾簡短的一兩句，就會馬上迎來她更熱烈地回復。
顧舟想，她大概真的是風帆一般自由熱烈的人，而他不過是一葉小舟罷了，哪里用得上帆呢。等她熱情退去了，自然像潮退一般，海面就重歸于平靜了。
顧舟知道，若她窺見自己冷漠的本性，或許也會受不了離開的，倒不如此時就冷酷一點，相互不必糾纏太深。他29歲了，不是19歲，心已經老了，布滿了塵埃，哪里還喜歡這般鮮活的感情。
然而終究他還是縱容了她，除了不見她以外，他并沒有刪掉她的聯系方式，甚至沒有刪掉她的那些信息，或許是孤寂太久了吧，顧舟這樣想。
那一天，她深夜打電話，他以為她有急事，而她只是興奮地告訴他今天有超級月亮。顧舟想自己或許是瘋了，他居然真的坐起來拉開窗簾，然后在她的建議下裹了被子看著聊著，最后還是她先睡著了。
于是這姑娘就得寸進尺了，第二天非要他去見她，說要帶他體驗俗世生活。顧舟拗不過，只得同意。
可他去找她，卻看見她懇切地拉著一個高大男生的衣角湊近在他身旁。他未及多想，轉身就走。
她卻叫住了他，聲音里帶著顫栗的哭腔，他終是忍不住，轉身去看。
那男生看了他一眼，全然是莫名其妙的神情，而后快步離開。
他才向她走去，還有六七步距離的時候，他看著她飛奔過來撲在他懷里。
“顧舟，那只狗跟了我兩條街了，嚇死我了，那個男生也不幫我?！?/p>
看著路邊那只小小的博美，顧舟不可抑制地大笑出聲，是從胸腔中發出的那種強烈的聲音，震得林帆抬頭看他。
（6）
那天，她帶他去游戲廳，可除了投籃的游戲，其他的他一概不會。
她教他，認真又耐心，但他真的是天生不會玩兒游戲，氣得她直跳腳，他笑著安撫她。
他看到娃娃機，主動說要給她抓一個，結果抓了半天也是一無所獲，他以為她會生氣，可她卻看著他笑得開心。
她好像什么都會，還玩得很好，被他浪費的游戲幣，都被她又贏了回來。
她說我罩你，你隨便玩。
于是顧舟不負所望地將所有游戲幣又浪費了去。
她又帶他去唱歌，她唱：
借我十年
借我亡命天涯的勇敢
借我說的出口的旦旦誓言
借我孤絕如初見
借我不懼碾壓的鮮活
借我生猛與莽撞不問明天
借我一束光照亮黯淡
借我笑顏燦爛如春天
借我殺死庸碌的情懷
借我縱容的悲愴與哭喊
借我怦然心動如往昔
她坐在凳子上，安安靜靜地唱，卻又似乎有無限的勇敢和張力。
她身上的灑脫，很像他曾經熟識的一位故人， 然而那人已近一年不曾聯系了。
顧舟覺得這首歌是林帆特意為他而唱。
他早已失去了所有的熱情和渴望，甚至忘了他心中那個自由、年輕、勇敢地不懼一切的自己。
而如今，林帆抽絲剝繭地展開了他，走近了他。
（7）
之后的一個晚上，顧舟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很多年前，他還是少年的時候，曾目睹過的澄澈的愛戀。
戀人們丟掉了手中的傘，肆意地在雨中奔跑，他們相擁、親吻，年輕且充滿激情。
他旁觀著，向往著，憧憬著有一天也要這般愛一場、戀一場，也要怦然心動到非誰不可。
畫面突然變了，男生不見了，女生變成了林帆的模樣，她笑著跳著，在雨中向他跑來。
她那么年輕，飽含激情，像他所想的那樣。顧舟忍不住去靠近她，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時青春鮮活的時候，終于可以擁有一場熱烈的初戀。
然而不等他擁住她，夢醒了。
顧舟看看時間，還是凌晨1點，他忽然無比想念林帆，他想見她，至于為什么，做什么，他來不及想。
于是他起身出門。人生頭一次這樣半夜去找人家姑娘，他心中充滿難以抑制的激動和興奮。
然而林帆卻不下來見他。
她問他為什么想見她。
他答不上來，他確實沒想過，只那一瞬間熱烈的念頭促使他這樣做了，而如今想來雖覺莽撞，卻不后悔，甚至開心得不知所以。
她又問你也會這樣找別人么？
他急切地辯解:“不，怎么會，你知道的，我的性子，從來不會……”
“那你為什么來找我？”
顧舟咽了咽口水，他聽出了姑娘的狡黠語氣，也一瞬間醍醐灌頂，“我喜歡你，林帆，我喜歡你。像是電影里演的，那樣初戀的喜歡?！?/p>
“好吧?！?/p>
林帆短短的兩個字，讓顧舟不知該如何解讀，他想要追問，卻害怕冷水，可這樣退卻，他想想就覺得難受。
“那我也喜歡你了?！?/p>
林帆的聲音再次傳來，無異于天籟。
（8）
后來，顧舟才知道林帆的秘密。
林帆就是他那個熟識又陌生的舊友。
林帆有一個專門寫旅行感悟的博客，顧舟一直是她的忠實讀者。
他們曾就林帆的每一篇文章進行過探討，深刻又細致，評論區里全是他們一言一語的文字高樓。
然而近一年林帆卻沒有更新過任何內容，這曾一度讓顧舟覺得生活里少了點什么。
顧舟問：“你在婚禮上認出我了是么？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林帆得意道：“我要等你也愛上我啊。況且我如果直接告訴你，你以前崇拜的實際上是個比你還小一歲的姑娘，你不喜歡了怎么辦？”
“那萬一我真不喜歡呢？”
“我翻遍了所有跟你同名的博客、微博、微信才找出你，在這個城市尋找了近一年才遇見你，我已經跋山涉水主動來到你面前，還這么喜歡你，只要你用力一分，你就一定會愛上我的?！?/p>
“林帆，謝謝你?！?/p>
“不謝，你就當我是被美色所惑吧。我也是看了你照片才決定……”
“那就看一輩子吧?！?/p>
“好?！?/p>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