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奶奶看小虎則是另一種態度，一邊對那孩子是無限的憐惜，吃的，玩的，有我們的就都少不了他的，一邊又似乎不經意的在疏遠他，嘴上說著把小虎當家里的孩子一樣，可我發現，自從小虎來到我們家，奶奶從來就沒抱過，甚至連碰都沒碰過小虎，但是，奶奶卻無時無刻不在觀察著小虎的一舉一動。

? 就是大年夜這晚上吧，我們幾個孩子都在守夜，奶奶把一盆凍梨端到炕檐上，拿火鏟子一下一下敲碎凍梨在水里緩出的那層冰，把一個凍梨遞給我，“這個給小虎子。”

? 我看了看奶奶，不情愿的把梨遞給小虎，小虎接過梨，剛要吃，看看我們都沒有，就把梨遞到大弟手里：“大哥，你先吃。”

? 奶奶看著小虎，贊許的微笑著：“小虎最小，小虎先吃吧，奶奶再給哥哥姐姐們拿。”

? “奶，我最小，我可以最后吃。”小虎依然固執的把梨舉在弟弟面前，大弟看了看奶奶，見奶奶不著痕跡的輕輕搖了搖頭，就把梨推到小虎嘴邊：“小虎先吃，我是大哥，我要讓著弟弟。”

? “哎呀我的媽呀，學孔融讓梨呀，你們吃不吃，不吃我可先吃啦？”我假裝去搶小虎手里的凍梨，“給我。”

? 奶奶照我手就是一火鏟子，“還說學孔融讓梨呢，你咋學的，就你饞，一邊等著去，你最后一個吃。”

? “當老大就是不合適，就是吃虧，干活在前頭，吃啥在后頭，嗚嗚嗚。”我夸張的揉著眼睛，干打雷不下雨。

? 小妹指著我哈哈笑著，“大姐饞哭了，大姐饞哭了。”

? “啊。”我突然放下手，猛的瞪大眼睛嚇小妹。

? 大家也跟著哈哈哈地笑起來。

? “小姑娘家家的，沒個正形。”奶奶把一個凍梨塞進我張大的嘴里，“給你梨。”

? 梨一下子掉在了炕上，嘰里咕嚕滾到媽媽和五嬸包餃子的方桌底下去了，我也嘰里咕嚕地爬過去搶那個梨，弟弟妹妹們又一起哄堂大笑起來。

? “多好啊，這一大家子人，就這么歡天喜地的。”奶奶幫我攏著有點凌亂的頭發，“這才是過年，這才喜慶呢，來，孩子們，我領你們欻嘎拉哈去。”

? 說著奶奶到炕琴里掏出一個笸籮，把一笸籮的嘎拉哈倒在炕上，然后把一只手背身后去，奶奶喊一二三，我們就用嬸手心手背分成三伙，奶奶和小妹一伙，二妹和大弟一伙，我很不情愿的和小虎分到一伙。

? 一直玩到包完餃子，也快要發紙了，奶奶對發紙很在意的，爺爺去院子里把一堆高粱撓子和豆秸點燃，這時候奶奶沒讓我們出去，先幫我們把厚衣服穿好，讓我們都圍上頭巾戴上帽子，在門口等著。而她自己在院子當中點著燒紙，然后把點著的燒紙分散到四個方向，并挨個磕了頭，說著吉祥話，拜祭了各路神靈，才又點著一張燒紙直接拿進屋里，放在供桌前，供桌上蠟燭一直亮著，香火不斷，奶奶很虔誠的磕頭叩拜，嘴里說著一些我根本聽不懂的話。這個時候，爺爺才把我們領到院子里，圍在火堆旁看著手，說著，大災不來，小災了斷，身體健康，無疾無病的話，爸爸和五叔，小叔在早早豎起的，高高的燈籠桿上拴著炮仗，媽媽和五嬸在廚房忙著燒水，等放發完紙要煮餃子了。

? ? 趁著水還沒燒開的空檔，媽媽和五嬸兒到院子里磕頭，也是四個方向燒了紙，也說了些，大吉大吉大發財，全家平安等等的吉利話。這時，遠處，近處有了放鞭炮的聲音了，開始稀稀拉拉的，東邊響一聲，西邊響一下，接著就一陣緊似一陣的全部都響了起來，還有的放起了煙花，我們開心的指點著，遠遠的看著，這個美麗的夜晚，瞬間，整個村莊，整個世界，整個夜空都沸騰起來了，到處是鞭炮聲，到處是煙花的味道。放完鞭炮，也就是發完紙了，爺爺奶奶領著爸爸，和叔叔，后邊是媽媽和五嬸兒，然后兩個弟弟還有小虎，在供奉的祖宗牌位前磕頭跪拜。

? ? 我們這的風俗，女孩家是不用給離世的先人下跪磕頭的，我就領著妹妹站在一邊，也很虔誠的拿著香肅立著。

? ? 三輪頭磕下來，儀式就結束了，媽媽往鍋里下餃子，我和奶奶幫著五嬸兒，拿碟子拿碗，來來回回端在鍋里熥好了的中午吃剩的菜，小妹和二妹把兩個桌子上的碗筷擺好，團團圓圓的年夜飯就要開始了。

? ? 撈餃子，先給祖先桌端上四碟，然后放到外面馬窗臺上一碟，我還看見媽媽往鍋臺后放了一碟。然后才把年夜餃子一盤一盤的端到桌子上。

? 依舊是炕上一桌，地上一桌，依舊是我在地上吃飯，小虎在炕上，依舊是心里別著個勁兒，小虎就這樣成了我們家的孩子，而且是比我和妹妹還被看重的孩子。

? 大年初一，早上還是吃餃子，吃完餃子，爺爺開始把一捆捆谷草在院子里鋪開，從屋門口直鋪到大門口。

? ? 媽媽緊著收拾，掃地也是有講究的，要從門口往屋子里掃，而且把那些瓜子皮啊，碎紙屑啊都堆在墻旮旯里，不送神，這些是不能收出去的。

? 奶奶，也換了一身整齊干凈的衣服，盤腿坐在炕中間，就不下地了，早早地等著家族里晚輩的媳婦兒們一波一波來拜年了。

? 這些媳婦兒們，踩著金黃的谷草進屋，齊唰唰地跪一溜，沖祖先桌叩頭，再轉身給奶奶叩頭，奶奶則抻起大褂的大襟，一個勁兒的說，起來，起來，我兜著呢，兜著呢。

? 那歡喜的笑容，像撿了金元寶。

? 吃了幾顆瓜子，說了幾句拜年嗑，就魚貫著去了東院給六奶奶拜年。

? ? 大娘，媽媽和五嬸也同西院的二娘，三娘一起，出門給家族里的長輩們磕頭拜年去了。等給長輩們拜完年，就已經是午后了，才分散了各自回家做晚飯了。

? 過大年是孩子們最快樂的日子，這幾天有好吃的，好玩的，做錯了事，大人也不會打罵，可以肆無忌憚的盡情玩耍，撕成皮捋成蛋的瘋起來也是不管不顧的，造的一腦瓜子的汗，渾身的土，聽到媽媽們喊著我們乳名回家吃飯，便欲猶未盡地拍打拍打身上的草葉子，塵土，一溜煙兒地回家了，大人們看我們一個個跟鍋臺后的灶王爺似的，只是小罵幾句，敗家孩子，小兔崽子，小猴精，也不會像平常日子那樣狠狠地抽我們笤帚疙瘩的。

? 幾乎， 我們每個孩子，都希望，天天都是過年，天天都這么自由自在，翻天覆地的，任由我們使勁折騰，可是，越是想留住的，卻越是很快就過去了。年，就那么幾天，一年的日子，卻要一點點的過，而且，這一年里像過年這般快樂似神仙的日子，就再也不會重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