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林筱而言,小時候的事,她大多都不記得了。但是她記得,一個大雨夜,媽媽背著她,一瘸一拐地走在黑黢黢的路上去新蓋的房子。沒有路燈,沒有雨傘,母女兩個,一大一小,母親將她駝在背上,用手穩穩當當地托住,即便腳踩進了深坑,重心不穩地跌倒,她也沒有放開過手。
這件事,隱隱在腦子里存在了30幾年。她還知道,和好朋友摘槐樹花吃,兩人把鐮刀把兒綁在長長的棍子上,這樣的長度剛好能觸到樹冠,能吃到甜甜的槐花。
美麗也只在剎那。棍子太重了,兩個小姑娘沒有那么大的力氣,再互相搶奪著好玩兒的的時候,鐮刀把兒松了,巧不巧的,碰破了對方的腦袋。額!還好,只是磕了個口子。
林筱怕,怕得什么都不記得了。她哭。她爸拿著棍子揍她,嚇得她跑到老屋,鉆到八仙桌底下去,桌布在外面晃悠,讓她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安靜,太安靜了。瞪著驚恐的眼,她豎著耳朵,追蹤著爸爸的腳步聲。在她旁邊,是一個罐子,一個好看的,布滿花紋的罐子,高度和蹲下身的她幾乎差不多。當外面腳步聲漸近,林筱想藏到這個罐子里去,讓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不是故意的,她真不是故意的。她更不想挨揍,她怕極了。
夢醒了。捶了捶腦袋,林筱苦笑,就這么蜷在沙發上,居然昏昏的睡了過去。
伏在地上的狗子見主人醒了,撅著屁股,伏著身子,張開嘴巴,細長的舌頭伸出來遛了一圈兒,搖著尾巴,笑嘻嘻走過來前腿扒在沙發上,看著林筱。
“去去去,自己玩兒會啊。”起身喝了口水,林筱想起午睡的夢。其實那不是夢,是真實存在的事情,只是最近事太多了,心思太重,關于童年,她總是會想起。
有記憶以來,媽媽從來都是嘮嘮叨叨,什么都管著她,又什么都沒管過她。上學沒管過。第一天上學前班,自己要帶個小板凳過去。媽媽說:“你今天上學了,以后頭發要自己梳。”于是,她就披頭散發的去學校。想象一下,6歲小丫頭,沒梳頭,抱著小板凳兒自己去學前班的樣子。林筱沒覺得可憐,她覺得自己長大了,就該這樣。
第二天起,她學著給自己梳頭,梳馬尾,編辮子。有的時候,她還給媽媽編辮子梳頭,因為媽媽編的不如她。
寫作業、學習,從來不要家長管。拿回三好生的獎狀,媽媽也會開心,一邊奶弟弟,一邊遞給她一根香蕉當做獎勵。
林筱還是最怕她爸。她爸去外面打工,一周只回來一次。即便這樣,爸爸在,她就像安靜的小貓,從不發出聲音。
那一年冬天,吃完晚飯,回炕上睡覺。頭昏昏的,已經睡著了,林筱被媽媽推搡起來,“去,去前院叫你叔,你弟弟上吐下瀉的,得上醫院。”
穿上衣服,林筱昏昏的出了院子,外面下著大雪,剛走到小胡同,猛地摔倒。頭痛,爬也爬不起來,她使勁的喊,希望有人聽到來扶她起來,可是好久過去了,聲音越來越小,根本沒有人。使勁爬起來,跌跌撞撞走去前院,不知道摔了多少跟頭,終于見到前院的娘,“娘,我弟有病了,要用車送去醫院”。完成了任務,余下的事情,林筱不記得了。后來醒了,她才知道,原來是中了煤氣,她也暈倒了。
她還知道,她爸怨她廢物,不頂個事兒,就去叫個人,還暈倒在別人家。她想,爸爸根本不喜歡她。
爸爸犯過錯,坐過牢,這或許是他脾氣不好的原因吧。
林筱媽媽從沒有正面提及過此事。后來林筱大了,都大學畢業了,媽媽才些許跟她說過這個事。媽媽生完她,需要住院,不能哺乳。夫妻兩個每年在大隊賺工分,發的錢都交奶奶了,可關鍵時候奶奶不給錢,媽媽不能看病,爸爸急的沒辦法,偷偷拿了別人100塊錢。于是,四年,她缺失了父愛四年。他沒有怨過爸爸,一個愛妻子的男人,付出的錯誤理應原諒。
可是后來,她跟弟弟說起這事,弟弟卻說,“這一切還不是因為你?”原來,是媽媽產后沒有奶,剛出生的林筱餓的哇哇叫,奶奶不給錢,爸爸急的沒辦法才……
扭過頭,林筱心里在哭,原來爸爸一直都愛她。
父愛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