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高考的日子終于在一場暴雨中到來,匆匆的兩天時間,事后回想恍惚得像夢一樣,但三年高中生活,所有的艱苦、緊張、忍耐、茫然也就隨著這兩天的時間劃上的句點。
?高考結束的當天晚上,大多數高三畢業班都自發組織了狂歡活動。
?張浩然他們班在學校附近的一間KTV包了一個大廂,原本能容納30余人的廂內一下子擠進了40多人,場面蔚為壯觀,大考過后驟然的放松和失落感,讓這些長久以來繃緊了一根弦的高三延們急于尋找一個感情宣泄的出口,所以,氣氛一度狂熱到了極點,成扎的啤酒源源不斷地補充進來,就連班主任老孫都在沙發上喝地東倒西歪的。
在幾個男生抓著麥克風嘶吼完一首《真心英雄》后,《天下有情人》哀傷的前奏聲開始響起,一個男生喊道:“張浩然,你點的歌。”
?張浩然從座位上站起來,剛接過麥克風,就有識趣的幾個男同學就開始怪叫道:“情歌對唱哦……女主角呢,快有請女主角……。”
坐在角落的江子墨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無數雙手從暗處推搡著擠了出來,最后不知哪個討厭的男生,更是在她背后使勁推了一把,她頓時失去重心,昏天暗地地撞到一個人的身上,被她撞到的人眼明手快地一把撈住她,晃了一晃才穩住身子,然后鋪天蓋地的口哨聲、尖叫聲響成一片。
子墨顧不得額頭被撞得生疼,窘得不知道該說“對不起”還是“謝謝”,手忙腳亂地就想立即從那個人身上掙脫出來,卻感覺到慌忙間一只手趁亂握住了她的手。即使是在剎那間,她也感覺得到那雙手帶著緊張的汗濕,微微抖著,像要用盡所有的力氣抓緊她。
子墨像被施了咒語般,定定地任他捏痛了她的手。
?其實一切只在電光火石間的幾秒鐘,她卻感覺到時間宛若靜止。然后那雙手同樣快速地松開,子墨一抬頭,看到了張浩然好像若無其事的面容。他一言不發地將手里的另一個麥克風遞到子墨面前。
子墨的右手動了一動,又緊握成拳置于腿側。隨后,她避開他的眼神,稍有歉意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這首歌我不會唱。”
包廂里搖曳的光影滑過張浩然清朗剛毅的面頰,一次次地在他的臉上變幻著明與暗的交替,他的表情卻看不出一絲變化,就連遞出麥克風的手也定格在半空,沒有要收回的意思。
周圍已經有人看出了氣氛的不對勁,只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化解這略帶尷尬的場面。
“正好,這首歌我最喜歡。”從張浩然身后伸出了只纖細的手,不由分說奪下他遞出的那個麥克風。只見孫曉華手持麥克風,微微側著頭,笑吟吟地看著大屏幕,仿若渾然不知剛才發生了什么。
??子墨低低說了聲:“借過,我去一下洗手間。”她側身匆匆從張浩然和茶幾間走過,他完全沒有為她讓路的打算,她的肩膀撞在他的僵硬的手臂上,身上有個地方悶悶地疼。
走出了沸騰喧嘩的包廂,外面像是另一個世界。
“愛怎么做怎么錯怎么看怎么難
怎么教人死生相隨
愛是一種不能說只能嘗的滋味
試過以后不醉不歸
等到紅顏憔悴
它卻依然如此完美
等到什么時候
我們才能夠體會
愛是一朵六月天飄下來的雪花
還沒結果已經枯萎
愛是一滴擦不干燒不完的眼淚
還沒凝固已經成灰
等到情絲吐盡
它才出現那一回
等到紅塵殘碎
它才讓人雙宿雙飛”
透過掩上的門,包廂里的歌聲隱隱傳了出來。這是子墨平日里最喜歡的一首齊豫的歌,她從來不敢唱出聲,只是偶爾輕輕地哼,原來他都知道。
她深深吸了口氣,既然出來了,就索性真的朝洗手間走去。在快到洗手間的那個拐角處,子墨再次被一個身子撞得低呼一聲。她揉著肩膀抬起眼,正好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宋思羽也沒說抱歉,飛也似地跑過子墨身邊,那背影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子墨疑惑地走過那個轉角處,只見姚娟的身影半掩在燈光的死角處。
子墨心里當下明白了八九分,她試著走上前幾步:“姚娟,你一個人在這干嘛?”
姚娟聞聲轉過頭來看著子墨,一雙眼睛在暗處閃著盈盈的光亮:“你都看見了吧?他落荒而逃的樣子?”
子墨在心里嘆了口氣,靜靜走到舍友的身邊。沉默了片刻,還是開口道:“你跟他說了?”
姚娟看著別處,仿佛失笑道:“真蠢是吧。”
??“如果哭出來的話會不會更好一點。”子墨打心里感到難受。
??“不,我不想哭。”姚娟緩緩說道,“我早料到會是這樣,其實我沒有奢求過有什么結果,明知道不可能。真的,我只是想去洗手間,正好在這里遇到了他,他喝了不少啤酒。我跟自己說,也許這是老天給我最后一次機會,讓我告訴他,有一個女孩子在這三年里一直偷偷地在注視著他,盡管她不漂亮也不聰明,也許他從來就沒有正眼看過他,但是,她喜歡一個人的感情跟別的女孩子是沒有區別。于是,我說了,他跑了。”
她頓了一頓,對著子墨努力微笑:“我只是不想一直背著這個秘密,畢業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再見,以后也許都沒有說出來的機會。現在他知道了,我的目的也達到了,我為什么要難過?”
子墨心亂如麻,那時斷時續的歌音也不放過她。
“啊~
有誰懂得箇中滋味
愛是迷迷糊糊天地初開的時候
那已經盛放的玫瑰
愛是踏破紅塵望穿秋水
只因為愛過的人不說后悔
愛是一生一世一次一次的輪回
不管在東南和西北”
孫曉華的歌聲真好,遠遠地聽著,也有動人之處,她的聲音跟張浩然珠聯璧合,人也是一樣。
姚娟已經先回去了,子墨急急走進洗手間,直到再也聽不見那歌聲。
站在洗手臺的鏡子前,子墨用冷水洗了把臉,然后細細地看著鏡子里那張濕漉漉的面孔。她沒有姚娟的勇氣,所以必須保護好自己,哪怕縮在殼里面,也好過赤裸裸地被傷害;她也沒有姚娟的清醒,只怕做不到強迫自己抽離,她一旦放開自己向他走去,就會沉溺,所以只有讓自己不要靠近。
她從不提起,但并不表示不記得,那天晚上他的那個吻,帶著獨有的蠻橫的熱度,很久以后一直在還灼痛她。沒有人的心是鐵打的,何況是她這樣豆蔻年華的少女!一個優秀如張浩然的男孩對自己青睞有加,說無動于衷,只怕是騙人的。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她都在反復地想,那么多女孩子,他為什么唯獨糾纏著她,憑什么會是她?當然,可以解釋說愛情是沒有道理可言的,她也完全可以順理成章地接受他。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張浩然誠然是天之驕子,然而,她就算是路旁的的一棵野草,也自是獨一無二。但是不可以在自己愛著的人面前低下頭,不可以。
?當孫曉華的身影也出現了鏡子里的子墨身后時,子墨沒有感到多大的意外。她一把抹去臉上的水珠,心里冷冷一笑,這樣的晚上,真是一個適合傾訴的時間,仿佛所有的人都有話要說,有心事需要表達,好像一錯過,就再也來不及。
??“真巧,江子墨,你也在這里。”
子墨笑笑,仿若早有了準備,靜靜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你也看見了,張浩然他很不開心,……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從沒有見過他這樣。可能他的經歷一直都太順利了,沒有試過得不到什么,所以才會那么在乎。”
??孫曉華對著鏡子理了理長發,也對著子墨笑了笑,其實她也說不上十分漂亮,但身材纖細高挑,五官精致,皮膚柔嫩,笑起來有總說不出的嬌俏,加之舉止大方,性格外向,待人禮貌。子墨作為女生,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孩更讓人窩心。
??“你知道嗎,我沒事的時候最喜歡看言情小說,浩然總說那是沒營養的垃圾,可是我覺得,書里那么多完美的愛情,就算現實中沒有,看看也是好的。我相信我和浩然在一起就是完美的愛情”孫曉華似乎漫無邊際地說著,子墨也耐心地傾聽。
?“你不會明白那種感覺,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住在同一個單位大院里,我爸和他爸在一棟辦公樓,下班了也經常互相串門。你不知道,他性子倔強又好強,又有些孩子氣。有時張伯伯都拗不過他,可是跟我總算融洽,因為我太了解他,凡事總讓著他。我以為就這樣陪在他身邊,總有一天他會喜歡上我,畢竟他從小老說女孩子煩,只有我離他最近,就連文理分科時,我也放棄了文科,選擇跟他在同一個科,希望跟他近一些。我只當他對哪個女孩都是淡淡的,原來只是沒有遇上他在乎的人。你出現后,什么都變了,從他裝作討厭你時我就知道,原來他也會為了一個女生變得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你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
?孫曉華眼睛籠罩著霧氣,她笑了一聲,但那笑容沒有傳遞到那雙有些黯然的眼睛里,這是子墨在同一天晚上,看到第二個女生的淚光。感情不是個好東西,它總讓人流淚,江子墨不喜歡這樣。
??“感情真是一個霸道的東西對不對?它不問你緣由,不問先后,18年,我跟他認識了18年,從小我就喜歡他,可這18年比不過你出現的10個月,他就這么認定了你,十匹馬都拉不回,我于是就成了一個完全的‘旁人’,一點辦法也沒有。”
子墨始終不說話,她的漠然讓孫曉華感到一絲無所適從。
??“江子墨,你應該會以為我是來哀求你的,其實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就算你跟張浩然真的在一起,你們也不會幸福。他的脾氣那么倔,可我看出來了,你雖然不吭聲,可心里是個有主意的人,你不會遷就他,你們這樣的性格根本不適合碰在一起,否則,就等著互相傷害吧,你們一個傲慢一個偏見……”
?? “說夠了吧。”子墨打斷了孫曉華,有些事情她心里明白,并不意味著她愿意被人提起,就好像她雖然從來沒有打算過接受張浩然,但卻不愿意讓孫曉華認為是自己的一番話成功地讓她知難而退。
?子墨回包廂里拿了自己的一些東西,跟老孫打了聲招呼,打算先行離開。這個KTV距離學校不遠,步行也就幾分鐘的時間。她離開的時候,看見張浩然坐在沙發上聽宋思羽表情夸張地說話。她可以想象得到他怎樣地復述剛才發生的那段插曲,這個可惡的家伙!子墨心中替姚娟感到不值。難道我們這樣的女生就不配擁有愛的權利嗎?
??連綿了幾天的暴雨也隨著高考的結束偃旗息鼓,子墨走在回學校的路上,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馬路上依舊熱鬧熙攘,她這才發現自己在這個省城的重點中學就讀了兩年,竟從來沒有留意過,這條街道是那么繁華。
?本能地感覺到身后有人,子墨回頭,張浩然斜挎著書包,站在幾步之遙。見她發覺,他索性上前與她并肩。
“這么晚了,女孩子不應該單獨一個人走。”他踢著路上的小石塊。
“沒事,你看周圍還那么熱鬧。那么快就聽完你好朋友精彩刺激的歷險記了?”
子墨話出口后有些后悔,這些跟她又有什么干系?
張浩然露出幾分愕然:“哦……那個……你也知道?”
?子墨不語。
??“你就為這件事情不高興?”他有些疑惑。
子墨想了想,還是自嘲地笑笑說:“我有什么立場為‘這種事’不高興?‘這種事”在你們看來又是一場笑話。……他可以不接受,但憑什么踐踏?”她平時并非言辭尖銳的人,也不輕易對旁人說起自己的想法,只是這個晚上,好像有什么堵在她心間,讓她不吐不快。
?張浩然趔趄了一下,隨后搶先一步站在她的正前方,低頭看著她:“思羽心眼并不壞,今晚的事,他只是太意外了。可是江子墨,原來你也會為別人抱不平,真讓子墨意外。”
?他笑笑:“我的心意你還不是一樣的踐踏,誰來為我說一句‘憑什么’?”
他比她高上許多,子墨能感覺到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里發出,帶著嗡嗡的回聲,一直蕩到她心里某個地方,讓她抽不開身,狠不下心。許久,他低頭搜尋她的反應。良久,子墨忽然仰起頭,臉上是張浩然沒有見過的燦爛笑容,她沒有回答,出人意料地踮起了腳尖,用自己的唇輕輕印上他的,用雙手緊緊的擁抱著眼前這個男孩,感受他身上熾熱的溫度。
“張浩然,這是我還你的,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讓這個沒有開始的情愫在今天晚上結束吧。”在張浩然反應過來之前,子墨已經抽身走到了數米之外。
“為什么,你還是不能接受我??”
“不要再跟上來了。”她說。
?張浩然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一動不動,這場夢終究要醒。江子墨,終究還是搞不懂你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