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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沙灘,曾是銀珀和連翹的玩樂天堂,無論是在沙子上堆堡壘,還是拾取被海浪沖上來的軟體水母,連翹都格外歡快,常在銀珀的耳朵旁放縱地笑。
連翹光著腳丫在沙子上跑,還譏笑銀珀跑不過她,有時她也會被夕陽吸引站著不動,看著橘黃的余暉下,一艘漁船迫近海灘。等到漁船靠岸,她會驚呼,“父親回來了,父親回來了!”這時,船里就會走出一個高大雄偉的男人,三步并兩步地靠近連翹,最后一把將連翹抱起,用他厚實的臂膀撐起一個小女孩的體重后,他開心地沖銀珀招手。
銀珀這會也跑過去。船上陸續走出幾位打魚的健碩男人,他們有條不紊地搬運著船上的海貨。銀珀想過去搭把手,那些人反而笑他,“你這小身子骨,再長幾天吧!”說完又大笑,然后接著從船上卸貨。剛從大海里打撈上的海貨,船艙里的魚還是活蹦亂跳的。看到一條蹦出網兜的魚,銀珀一下子抓住了它,跑到他們面前,倔強地說,“這是我抓的!”他想著應該沒有人再瞧不起他,而他們爆發出更大的笑聲,像是驗證了他的想法。
銀珀看著不遠處的父親,不由地挺直了肩膀,也跟著笑了起來。那時他十歲。
如果沒有那場海嘯,一切都會不一樣。
父親和妹妹的尸身并沒有在島上的地方被人發現,落入了大海也說不定,而他們的墓碑,里面埋著的,不過是一些舊衣物,還是從銀珀家倒塌的房子里挖出來的。
海嘯襲擊了整個村子,連同房屋,連同島上低洼地種下的作物。這個島大約有三十個足球場的那么大。島東面水平線低,孕有一處海灘,其他兩面礁石海崖環島,而北邊的奇觀,大概是那高聳的山,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從地心拉扯出這高度,半山腰處,密密麻麻地排鋪著一株株茂盛的樹,綠意一路綿延至山頂,山頂上還飄著帶有水汽的白霧。山腳卻沒有風吹草低現牛羊的觀景,有的是間隔及幾米低矮的小灌木,完全是沙土與小石子的混亂場,往上,也是一片凌亂與荒蕪。半山腰以上的綠意與半山腰下的貧瘠,仿佛像被人攔腰折斷的樹,上面是新生的幼芽,下面是枯萎的主干。
山一路延伸到村子的后背,足有三四公里遠,樹木也又漸漸多了起來。
村子四周的樹幾乎是跟家里的小孩一樣的年歲,在孩子滿月時種樹,是上屆村長留下來的口信。
一場海嘯什么都沒了,徒留殘破的村子千瘡百孔。
海嘯過后的村子,橫陳的尸體暴露在陽光底下,看上去觸目驚心,眾人選擇在村子后的林地里,開辟一干墓地。活著的,不管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還是孩子送別自個兒父母,無一不是眼中帶淚,披頭散發。送葬的路上聽取哭聲一片,哇哇大哭的,低聲啜泣的,邊走邊用袖子抹眼淚的。銀珀抱著一大一小兩個木牌,一個幾乎拖到了地上,但他撐著撐著,手臂酸痛地抱著木牌,一旁的山禾實在是看不下去,走過去拿到了自己的手上。銀珀微微抖著手臂,安靜地沒有說話。
送葬的隊伍一路前行,逝去的人被一一背往送葬的場地,在山腳下。沒有尸體的守著一兩件衣物,在挖開的泥土里葬下, 無聲的靈魂在里面寄托了感情,被泥土掩埋的物件匯成一股暖流在送葬的人群心中流蕩, 不知道何時?才能忘掉悲傷。
銀珀看著被掩埋的物件——他從倒塌的房子里挖出來的——已經回歸大地之母的懷抱,眼淚再多也喚不動他們停止跳動的心。
讓一切都過去吧!銀珀想。但又有些舍不得,想起以前相處時,妹妹的音容笑貌,父親的關護眼光,而他的母親在錦婆婆家待著,像個小孩。
這時,站在墓地,正面對著銀珀一群人的那個老頭,鼓蕩著腮幫子,吹起了手中的嗩吶。凄凄慘慘戚戚的曲子催人淚下,但更多的是一種對靈魂的救贖。銀珀覺得內心的沉重仿佛被這樂聲帶到了天上,傳到了怒濤洶涌的大海。銀珀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后,那里有他的仇敵,有他的親人。
一曲終了,人皆散去,銀珀豎起墓碑,就地取材的木頭,遒勁有力地刻著,田扶,連翹。一旁,獵人山禾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二十幾歲的男孩動手在墳前的土上挖了一條深深的槽邊,再將放在一旁的墓碑用力按進土里,又將墓碑旁邊的土堆滿墓碑與地面的縫,最后再彎下腰用手按壓得實實地,沒忍住還站起來用腳踩了幾下。
“放心吧,你的父親和妹妹不用再受苦了!”說著,山禾拍了拍銀珀的背。
而銀珀甩了甩手上的泥,對山禾說:“我想他們。”
“我帶你回家吧!”
銀珀說:“好!”
回家,回哪里?大概是錦婆婆家。銀珀知道,他別無選擇,何況,母親被刺激到的智力水平,不能挽救的?也許只是一時的。
山禾帶著疲憊的銀珀,向著島上的山走去。山中的小屋因為高山的庇護而幸免于難,此時,它是顛沛流離的心靈歸所,是解放傷痛的安慰之地,是銀珀依賴的歸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