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再也不會遇見了

——2017.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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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飯同吃才是好朋友

? 許至遠進入這所封閉式學校就讀,其實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他只是想盡量離家遠一些。十歲那年,爸爸在一次執(zhí)行任務的時候,車翻到山溝里犧牲了,媽媽帶著他改嫁了。改嫁的對象是爸爸的同事兼好朋友,也是一名警察,以前經(jīng)常上門找他玩,喜歡舉著他跑,陪他玩警察抓賊的游戲。每次來許至遠都會雀躍跑過去撲進他的懷里,親切地喊他李叔叔。

? 當媽媽說要改嫁“李叔叔”的時候,以為許至遠會滿心歡喜,然而,他只是冷笑了一聲,十歲孩子稚嫩臉龐的寒意森森,媽媽的心涼了下來,但她一個女人終究不會獨自生活一輩子,最終仍是改嫁過去了。他仍舊是叫他“李叔叔”,并不改口叫他爸爸,卻不再親切,反而是厭惡和抵觸:他和爸爸一起出的任務,同樣翻車,為什么是爸爸死了,而他沒有,甚至還娶了他媽媽?他小小的心里,浮現(xiàn)著陰謀的論斷,而那執(zhí)念就如烙印,深深地刻進他心底。

? 他一直試圖逃離現(xiàn)在的家,在考高中的時候,他執(zhí)意要來上遠在市里的私立高中,這是年少的他能想到唯一能夠離開家庭的方法了。

? 早自習快要下課了,許至遠有氣無力地看著眼前的英語書,連讀單詞的力氣都沒有了。每到月末的時候,在外地讀書的常態(tài)就是生活費告罄,窮得連吃飯的錢沒有。

? 他寫了一張字條傳給了教室另一端的李響,上面的內(nèi)容是:“有錢沒?借兩塊錢?!崩铐憶_著他攤開手掌,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他也沒錢。兩個人遙遙相望無奈地笑了笑。月末的時候他們兩個向來是我有一塊分你五毛,同甘共苦。

? 下課的鈴聲大家都在向著學校食堂跑去,許至遠身無分文,去了食堂也沒有用,一個人向著寢室的方向走去。他在空蕩的寢室里面轉(zhuǎn)悠了一圈,站在陽臺上倚著欄桿看校園的風景。

? 學校建立在風景區(qū)中,依山傍水,校園里面花木葳蕤,朝陽剛剛升起,暖絢的光驅(qū)散晨昏,閃閃發(fā)亮的如張揚的青春。

? 肚子又開始咕咕地叫了,他懷抱著最后的希冀進了寢室,翻找衣柜里面每件衣服的口袋,希望能夠從衣服口袋翻找不小心落下的錢。其實,已經(jīng)不止翻過一遍了,卻仍舊望奇跡出現(xiàn)。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同樣,這次仍是一無所獲。在他準備關上衣柜的時候,看到放到了最底層的冬裝,結(jié)果……他從一件羽絨服的內(nèi)襯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許至遠驚喜若狂,居然從天而降一筆巨款!這下有救了!省著點話每天泡面饅頭可以堅持幾天,可是……他有點不想讓李響知道,和他一起,頂多一天。

“許至遠!”李響端著飯盒興沖沖跑到了寢室,他打開飯盒,露出了熱氣騰騰的熱干面,“我剛剛借到了錢,特地打了一個大份的熱干面,我們兩個一起吃吧。”

? 許至遠看著他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以及亮晶晶的笑容,心里覺得又是溫暖又是羞愧。他接過李響遞過來的筷子,兩個人湊在一起分吃熱干面。

“吶,好巧,我剛剛從衣服口袋里面翻出來了十塊錢,我們中午又有錢吃飯了哦!”

“哇……太好了!”

“一碗面不夠吃,我們?nèi)ズ群睖??!?/p>

“現(xiàn)在嗎?”

? 兩個吃了好幾天的饅頭咸菜,讒學校小吃街里的美味的胡辣湯已經(jīng)很久,當下一拍即合。由于快要上課了,早餐店里面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許至遠讓李響端湯,自己去拿小籠包,端了包子回來見到桌子上放著一碗胡辣湯,拿起勺子舀起湯美美地嘗了一口,又香又辣美味極了。旁邊的女生端著一籠包子走了進來,怔怔地看著許至遠。

? 李響端著兩碗湯放到了桌子上,詫異地說:“咦……你怎么吃上了?”

“不是你打的?”許至遠疑惑地問,當她看到旁邊那位女生糾結(jié)的的表情時,他迅速地反應過來,這碗湯是她的。

? 許至遠的臉紅得像火,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要不……你喝我那碗吧。”

? 女生靦腆地推遲著說:“沒關系。不用的。”

? 李響在旁邊幫腔:“這碗湯剛打的,你就喝吧?!迸七t不過,接了過來,端到了另一張桌子上,將她先前占的桌子讓給他們了。

? 許至遠掩飾著自己的窘迫,繼續(xù)低著頭吃飯,李響碰了碰他,用眼神示意他看旁邊的女生。

“干嗎?”

“看,還是一位美女哦。”

? 剛剛太慌張,都沒有仔細看她的樣子,偷空打量她的側(cè)影,及肩的中發(fā)柔順地垂著著,勾勒出清晰而明麗的五官,衣服并不花哨卻精致耐看,越發(fā)襯出她清冷的氣質(zhì)。

? “果然哎?!痹S至遠認同地點點頭,在心中默默的想,之前怎么沒有見過,難道是新轉(zhuǎn)來的同學嗎?

? 兩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飯,女生的湯才喝了不到一半,許至遠出門付錢,看了一眼那個女生,對老板說:“喏,她的錢我也給了吧,待會她給你錢就說我給她賠罪的。”老板當然不會有反對意見。

? 許至遠和李響吃飽喝足,心情舒暢地吹著口哨勾肩搭背的向著教室走去??诖飪H剩的兩枚硬幣碰在一起叮當響,不夠一頓午飯錢了,但他倆都是窮開心。

吃飯的錢都沒有,怎么追女孩?

? 漂亮的女生在小小的校園里自然是關注度極高,不費吹灰之力,很快就打聽出了那個女生的來歷。江若琳,高二(5)班的同學,剛剛從外校轉(zhuǎn)來,美術特長生,在差班,許至遠所在的高二(1)班是金光閃閃的重點班。

“許至遠,你打聽那個女生干什么呀?”有八卦小王子之稱的小猴子,在介紹完了那個女生的基本狀況之后,發(fā)揮八卦的本色開始追根問底。

? 李響斜了他一眼:“看見漂亮的女生好奇地問問不行呀。”

“聽說老大在追他哦,你們啊,就別打這主意了?!彼谥械睦洗笫切iL的孫子,也在這個學校就讀,鑒于他爺爺是校長,故而被大家稱作老大,人在(2)班,很是有一幫人追隨。

? 許至遠“哦”了一聲,失落的神色卻是從眉間散落了下來。李響雙手插在褲兜里,在褲兜里面摸索了一根煙點上,看向放學后的人群,在人群中尋找到了她的身影:“有人追又怎么樣?是吧,許至遠?!?/p>

? 他總是一副桀驁不遜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錆M著理想和激情,洋溢著莫名奇妙的自信。比起那個所謂的“老大”,他的范兒才更像老大。

“許至遠,我覺得這個女生不錯哎,我有點喜歡她了?!?/p>

“李響,我支持你哦?!痹S至遠大力拍著他的肩膀,“可是……連吃飯錢都沒有的人,怎么追女孩子呢?”

“切——”他白了許至遠一眼,從齒縫里發(fā)出不屑的聲音,“追女孩子就一定要用錢嗎?俗!”

? 許至遠不說話,隨李響的視線停留在江若琳的身上,她在和旁邊的女生說話,低頭淺笑,直至身影消失在寢室。

? 許至遠抬頭看向遠方,校園之外是穿城而過的河流,遠處青山翠黛,隔河相望的公路上路燈漸次亮起,往來的車輛亮起燈光,霓虹閃爍,入夜的城市并不黑暗,反而顯出妖嬈的美。他的眼睛映著璀璨的燈火,眸中的心事那么的深沉。

? 他多么羨慕陽光爽朗的李響,愛恨如此直白,而他的愛恨隱秘深藏,不見天日。李響開始發(fā)動愛情攻勢,本以為他會有什么新奇的招數(shù),結(jié)果仍是爛俗的招數(shù)。他問女生借了一張漂亮的信紙,整個一節(jié)課都在琢磨著怎么寫情書,一上午寫寫撕撕,總算寫出了一篇。

? 他來來回回看了一遍,巴巴地請許至遠看:“你文筆那么好,幫我改改?!?/p>

? 許至遠好奇地看了,內(nèi)容無非是開頭自我吹噓了一番如何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末了虛偽地說,我只是想認識你,和你做普通朋友。

許至遠低著頭沉吟了半晌,給了四個字評價:“不知所云?!?/p>

李響撓了撓腦袋:“那就干脆點吧!”他轉(zhuǎn)身又抽出信紙,刷刷刷十秒鐘不到居然寫好了,許至遠好奇地探過頭去看,龍飛鳳舞地寫著幾個大字“我喜歡你”。他將信紙折成時下流行的方勝,“你幫我把信送過去吧?!崩铐懓研艁G給許至遠,一副作為好兄弟赴湯蹈火的事你不做誰做的表情。

李響躲在樓梯的拐角,許至遠站在教室的走廊外面,放學的鈴聲響起,教室里人紛紛向外走來。

認識許至遠的同學不斷的和他打著招呼,他面上笑得從容,內(nèi)心卻心驚肉跳,生怕這個時候江若琳走出了教室,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遞情書就太尷尬了。教室里面的人散得差不多了,江若琳才孤身一人從教室里面走出來,許至遠的心中猶如萬馬奔騰而過,戰(zhàn)栗得失去了所有的勇氣。

和她錯肩而過的瞬間,許至遠感受到了李響充滿殺氣的眼光,硬著頭皮橫跨一步攔在了她的身前,直愣愣地將手中的信遞了過去。

江若琳被嚇了一跳,看清許至遠的舉動了明白了他的意圖,她冷著臉接過信,居然看都不開就隨手撕了丟到旁邊的垃圾桶!

許至遠窘迫得恨不得鉆進地縫中去。

“喂,我們只是找你借錢,你不用這樣吧?”躲在樓梯拐角的李響適時出現(xiàn),一臉氣憤至極的樣子,“我們不好開口,所以才寫了字條,居然看都不看就撕掉,太不尊重人了吧。”

“啊……”一番搶白后,江若琳的臉紅了,“對不起……我以為,以為……”后面的話她支吾了半天說起來。不是情書而以為是情書,估計會被李響的毒舌斥為自戀。

許至遠的心中暗暗的舒了一口氣,佩服佩服,這小子真是能扯,一下子就變被動為主動。

“那個……你們要借多少錢?”

李響獅子大開口:“一百?!?/p>

江若琳拿出錢包,從厚厚的一沓錢中抽了一百塊錢遞了過來。

李響厚顏無恥地接了過來,拉著不明狀況的許至遠走了,不忘回頭和江若琳說一聲“謝謝”。

靠著江若琳的一百塊錢,他們度過了這個月最艱難的一個星期,活到了下個月月初生活費到位。

經(jīng)過情書直接被撕事件,李響深刻地認識到,江若琳是不能明刀明槍去追的,而是應該循序漸進,日久生情。

李響對江若琳說,上個月超支了一百塊錢,而生活費的總量是不變的,我們不能一下子還錢給你,而是每天省下一塊錢還你。所以,每天他都會拿著一塊錢找江若琳,美名其曰“還錢”。一來二去,許至遠和李響倒是和江若琳混熟了。

高富帥有什么了不起

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李響總是最活躍的那一個,許至遠大多數(shù)時候沉默安靜地微笑著應和,江若琳混熟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她也并不是表面那樣冷淡的人,她只是用冷淡來保護自己,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到月底放假的時候,他們?nèi)齻€人都會選擇留校,平日熱鬧無比的校園驟然變得空寂。

他們一起去出去在景區(qū)里面游蕩,景區(qū)有湖有山,樹木繁茂,鳥語花香,他們沿著山間小道,在樹木中穿行。

“哎,聽說老大在追你哎?”李響問出了藏在心底許久的問題,許至遠不自覺地屏了呼吸,等待著她的回答。

王若琳不疾不徐地穿行在林中,從枝葉間漏下的陽光,明明暗暗地劃過她的身體,一身白衣的她行走在斑駁的光影中,似乎叢林間的精靈,她掃了他們一眼,似乎是想不到這兩個人居然如此八卦:“好像是的。”

“老大不錯哦,高富帥!”李響繼續(xù)試探。

“沒感覺?!彼纱嗟胤駴Q。

“聽說不管是誰追你,你都會直接拒絕,為什么?”終于問到了關鍵問題。

“因為……”她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我們,“因為我害怕被別人追!”

許至遠和李響措不及防,差點撞到了她的身上。

“初中的時候有個男孩子特別喜歡我,我那個時候一點感覺都沒有,拒絕了他,但那個男生好像瘋了一樣,拿刀割手指頭給我寫血書,還動不動在自己的胳膊上劃一刀,每天放學陰魂不散地跟著我,嚇得我要死!考高中的時候才故意選擇遠離家鄉(xiāng)的高中,放假也不敢回家怕再撞見他?!?/p>

原來,曾被太熱烈太偏執(zhí)的愛所傷害,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所以,不管是誰靠近,我的反應是本能的立刻拒絕。”

許至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理解她的感受,因為,她的不能接受愛與他的無法愛都是殊途同歸。

李響故意輕松地說道:“哈哈,看來你適合出家做尼姑?!?/p>

“那也不一定。我只是不敢接受,但是當我碰見喜歡的人,我會自己去追啊。”江若琳大大方方地說。松濤陣陣,她話語仿佛停留在山林縈繞在耳畔久久不散。

他們穿到了山的另一邊,眼前豁然開朗,夾在群山的南湖映入眼簾,浩浩蕩蕩,煙波浩渺,在昏暗的林中山路走了許久,終于迎來一片嶄新的風景。

為愛情與夢想干杯

一年的時光在不經(jīng)意流過,時間進入了高三。許至遠比以前更加用功地讀書,高三的氣氛沉默而壓抑,半夜心情不爽,李響拉著許至遠上了寢室的天臺。

“許至遠,你現(xiàn)在就是個書呆子,每天都是在學習學習?!?/p>

“我必須要考上警校!”許至遠回應著李響的批評。

“你就那么想像你爸爸一樣做警察嗎?”

“是啊?!痹S至遠的眼神暗淡了下來。

李響舉起了啤酒瓶,碰了一下許至遠手中的酒瓶,兩個人仰頭喝下一口酒。許至遠用手拭去嘴角的酒沫:“你也用心學習下吧,不然考不上大學呢?”

暗夜中少年雙目灼灼如星辰,拿著酒瓶揮斥方遒:“都什么年代了,還要考大學!不考大學也一樣會成功,念大學只是浪費四年時間,比爾·蓋茨,喬布斯,他們誰念完了大學,不都直接跑出來創(chuàng)業(yè)了。我啊,要掙很多很多錢,四年后,你畢業(yè)還在到處找工作,而我會功成名就。”

許至遠看著他手指遠方描述夢想,意氣風發(fā)的樣子,心里微微艷羨,真好,他的夢想是這樣的偉大而率性。

夜風吹起少年的衣袂,兩個男生舉著酒瓶清脆地碰在一起:“來,為夢想干杯!”

李響轉(zhuǎn)換了話題:“不知道什么樣的男孩才是江若琳喜歡的,可是都快畢業(yè)了呢,不管她喜歡誰,我都要向她表白了?!?/p>

許至遠悶聲地鼓勵說:“去吧?!?/p>

李響站在天臺上,在夜風中大聲呼喊:“江若琳,我喜歡你!”他喊得那么的痛快淋漓,似乎淤積在心里一年的炙熱情感,在此刻都噴發(fā)了出來。夜風那么涼,許至遠的笑容卻那么燦爛——我的朋友,你率真、聰明、善良,衷心地祝愿你能夠得到幸福。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校園里面飄散得很遠,江若琳一定聽見了,就算沒有聽見,其他好事的人聽見了也會跑去告訴她,然而,在這春風沉醉的夜晚,卻并未有任何回應。

回應體現(xiàn)在第二天,江若琳不再和他們一起吃飯,不再和他們一起走,明顯地疏遠了李響。

她以行動表明了拒絕。

時間轟隆隆地過去了,高考臨近,他們忙著學習,江若琳忙著藝考。時間在緊張的學習生活中飛逝。

斷斷續(xù)續(xù)的藝考持續(xù)了二個月,江若琳終于回來了。心里堵得發(fā)慌的李響立刻決定去找江若琳說個明白。

江若琳臉上尤然帶著笑容,對于能夠回到學校,覺得十分欣喜。然而,一看到站在校車門口李響,她臉上的笑容凝固。

“我有事找你?!?/p>

短暫的對視和僵持之后,江若琳跟在李響的身后,來到了少有人去的教學樓天臺。

李響找她的時候無所畏懼,但真正地站在她面前講話,卻又怯場了,期期艾艾了半天:“那個……我是喜歡你,但是如果你不接受我,不要疏遠我,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做朋友好不好?”

江若琳笑著道““好?!?/p>

得到這一句回答之后,李響不安的心安定下來,卻又有些不甘:“你為什么不喜歡我?”

“我抗拒別人喜歡我,我將來遇到的人,一定是我先喜歡他才可以。”江若琳的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了微笑。

“你已經(jīng)遇到了嗎?”李響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強烈的預感。

“嗯。”江若琳低頭淺笑,那無限嬌羞的模樣化作繞指柔,纏在他心頭,卻又緊緊地勒著他痛徹心扉。

“是誰?”

“許至遠。”江若琳也不是扭扭捏捏的女生,坦坦蕩蕩地說了出來。離校兩個月,她發(fā)現(xiàn)他最思念的人是許至遠。他沉默、安靜、內(nèi)斂的樣子讓人安心,不會有熾烈如野火的情感,有焚燒的危險;他靜默如流水,卻深沉如海。他已足夠優(yōu)秀,卻仍傾盡所有的努力。原來,很多時候喜歡一個人,并不是第一眼見到的時候就會在心里說這就是我喜歡的人。而是,認識了許久,忽然有一天察覺,啊,原來他就是我所喜歡的。

江若琳取出了手鏈:“在外面藝考看見了一對這樣的手鏈,你幫我送給許至遠吧?!?/p>

李響默默的機械地接過來,低著頭走了。

第二日,李響將手鏈還給了江若琳。

“許至遠說他要專心學習,他要去上警校,不可能和你考入同一所城市里的大學,所以,對不起?!?/p>

江若琳接過了手鏈,她是自尊那么強的人,多少人對她求而不得,她第一次選擇的人,卻冷漠地拒絕了他。她轉(zhuǎn)過身走進教室,淚水卻忍不住要掉下來。

混不好我就不回來了

自此以后,三個人彼此疏遠。江若琳不再和許至遠、李響在一起,校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心躲開一個人,不難。

許至遠更加用功努力,埋首學習。李響越發(fā)悠閑。高考之前的一個月,李響決定不參加高考離校去北京,他的一位叔叔在北京賣電腦混發(fā)了,叫他過去幫忙。

他走的那天,許至遠去找了江若琳,邀她和他一起去送送李響,江若琳想一想答應了。坐在大廳里面,三個人相對無言,氣氛悲傷,有著微妙的尷尬。

李響輕松地笑:“你們不用擔心我,我不是個適合讀書的人,但我適合闖蕩,我相信我一定會成功的!”他自信滿滿目光堅定看著江若琳,仿佛在說“等著瞧,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

他拍著許至遠的肩膀,“哥們,等我混好了,我們就一起發(fā)達了,有我一碗肉吃就會有你一碗?!?/p>

許至遠想到他們貧困時同吃一碗飯的細節(jié),他想,這是他一生最好的朋友了。

火車進站的廣播的響起,李響拎著行李走向站臺,向著他們微笑著揮揮手,學著電視里的廣告大聲喊:“混不好我就不回來了”。

李響抵達了北京的那天晚上給許至遠打了一個電話報平安,直到高考結(jié)束,兩個人再無聯(lián)絡。整個學生時代最漫長的暑假來臨,許至遠整日將自己關在家中,很少踏出自己小房間里面的門,或者是整日的在街上閑逛,直到太陽西沉才回到家中。

暑假一個月后,七月末八月初,許至遠騎著自行車在河邊看風景,天黑了才回到家中。媽媽和李叔叔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新聞上正在報道時下熱門的傳銷,聽到推門聲,媽媽立刻站起來,她熱絡地掀開餐桌上扣著的飯菜,熱氣騰騰的一筷子未動。

“回來了,等著你回家吃飯呢?!?/p>

李叔叔坐到了餐桌前,不過幾年的時間,他曾英俊挺拔的面容已是蒼老了許多。他的笑容里有著小心翼翼的討好:“至遠,快來吃飯吧?!?/p>

許至遠坐在餐桌旁默默地扒拉著飯,幸好電視里面仍然不斷的傳出聲音,不讓家中因為沉默而顯得氣氛尷尬。

“啊……對了。”李叔叔停下了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而非沒話找話,“有個叫李響的同學打了電話過來找你,你不在家,他留了一個手機號,叫你回來了打過去?!?/p>

許至遠“嗯”了一聲,快速吃完飯,按照號碼撥打了過去。電話接通之后,李響在電話的另一端笑得非常開心。

“高考考得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就那樣,靜等通知了。你呢?混得怎么樣?”

“還行。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中關村里面開了一個柜臺,生意還不錯,怎么樣,要不要來玩玩,順便做做兼職獨立賺錢?”

許至遠連聲說:“要??!當然要!”

李響爽朗地大笑:“那就快點來吧。”

許至遠掛了電話,立刻和媽媽說了出行計劃,他媽媽擔憂地說:“哎呀呀,你一直沒有出過門,我不放心?!?/p>

許至遠在心底想,我總是要離開你們的,但他沒有說出來,只是不斷的堅持。然而,媽媽卻不松口,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李叔叔開口了:“他想去就讓他去吧,男孩子總要在外面闖一闖?!?/p>

媽媽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好吧。”

“謝謝媽媽。”許至遠高興地說,忽略了幫他說話的李叔叔??粗麤_進房間的背影,李叔叔的臉上露出了暖暖的笑容。

塵埃萬里路,再難相逢

抵達北京之后,李響前來接了他,兩個月沒見,見面格外熱情。李響騎了一輛單車前來接他而非乘坐公交車。許至遠坐在單車后座,看著首都的夜景,這個城市那么大,人在這里卻又那么藐小,多少燦爛的夢想被淹沒。

單車騎了很久,李響載著他拐入一座城中村,快要上樓時提醒說是和幾個朋友一起合租的房子。進了房間,臥室里面一排地鋪,睡了七八個人。有的人驚醒了,帶著友善的笑容打了一聲招呼,轉(zhuǎn)過身繼續(xù)睡覺。李響在靠墻的地鋪旁躺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沖著他笑道:“你睡這里。”

許至遠別無選擇地躺下了,這里的一切和當初想象的情景都有很大的差別,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疑惑。

第二天一早,大家起床熱情地和李響打著招呼,次臥里面還住著兩個年輕的女人,整個房間里面住了八個人,他們一起用了簡單的早餐,許至遠在言談中問他們各自的工作,那兩個女生賣化妝品,其他有在IT賣場有在公司上班,飯后他們陸陸續(xù)續(xù)出門去上班。

許至遠提出要去李響的柜臺去看看,李響說:“你剛來,就不帶你去工作了,帶你參觀參觀北京?!币宦飞?,李響和他的兩位朋友陪伴著許至遠,一邊走邊一邊指指點點。開始走在大路上,漸漸穿行在幽深的小巷,繞來轉(zhuǎn)去,許至遠根本不知道來時路,最后停在一家民房前,領著許至遠進了二樓。

他走進了房間,房門立刻關上了,滿屋子的人鼓掌熱烈地歡迎他的到來。他按著大家的要求坐到前排,環(huán)視了人群一圈,那些陸續(xù)出門上班的人竟然都到了這里,其中一個女生走向了講臺,開始講課。

許至遠渾身發(fā)冷,他突然明白過來,他已身陷傳銷騙局。課堂的內(nèi)容他根本不想聽,但是他們對付新人顯然極有經(jīng)驗,不停地發(fā)問或者做游戲。許至遠陸陸續(xù)續(xù)聽進了一些,理論自圓其說,極富煽動性。

上午的課程結(jié)束后,他憤怒地沖出了教室,李響跟在他的身后,許至遠回頭沖他吼道:“你騙我!”

李響知道現(xiàn)在他現(xiàn)在氣頭上,并未緊跟在她身后,同住的那位女生卻一直緊緊地跟在許至遠的身后。面對一個陌生異性,他絲毫發(fā)不出脾氣,任由她跟著卻無法甩掉,天黑的時候,他怏怏地返回。

李響拉著他在陽臺上講話,許至遠質(zhì)問他:“你為什么要做傳銷?”

“這不是傳銷!”每一個參與傳銷的人,被洗腦之后都認為自己所做的事不是傳銷而是直銷。

許至遠懶得和他再次爭論這個概念,李響掏出了煙點上,在夜色中眼神幽暗,“我很需要錢,我妹妹得了淋巴細胞癌,她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為了救她家里已經(jīng)花光了所有的錢。我相信直銷,也相信我一定會成功,你是我發(fā)展的第一個下線,因為我覺得這么好的成功捷徑,我要第一個與你分享?!?/p>

許至遠的心中的不快釋懷了,他看著悲傷的面龐,原來他快樂的外表下也掩藏著悲傷的心事。

在接下來的幾天,許至遠不再抗拒,而是乖乖地跟著他聽了幾節(jié)課,組織里面看他的表現(xiàn)頗為滿意,準備進入下一階段,讓他交錢。恰在這時,家中打了電話過來,他的錄取通知書到了,考入了警校。

他開始想著回家上大學,李響對他說:“別去讀什么大學了吧,大學畢業(yè)之后你仍然一無所有,而來做直銷,不到一年你就會成為有錢人。”

許至遠對著他沉默良久,終于說出了潛藏在心底的秘密:“你知道這么多年來我為什么篤定心思要考警校嗎?因為,我想親自查明我爸爸的死因。那一天,媽媽不在家,李叔叔來找他,但是我隔著房門我聽見里面?zhèn)鱽砑ち业臓幊?。后來,他們接聽了一個電話一起出去辦案,爸爸說他一定會回來,還要帶口琴給我,我在家中滿懷期待地等著爸爸回來,卻等來的是他的噩耗。爸爸死了沒有多久,李叔叔就娶了我媽媽。他和我爸爸在同一輛車中,為什么他沒有死而爸爸死了?我懷疑是他害死了我的爸爸,但是,誰又會相信我呢?這么多年來,我只有一個信念,就是考入警校,親自查出爸爸的死因?!?/p>

李響手中夾著煙保持著姿勢一動不動,煙灰蓄積了長長的一截。風一吹,灰燼就飄散了。李響沉默了良久,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已決定放他走。他是他最好的朋友,在人生最重要的決定上義無反顧地挺他。

第二天,李響四處宣傳,許至遠考上了大學,他現(xiàn)在要回家拿了學費過來交錢。大家都相信了,準許放行。李響借了錢為許至遠買了車票,送他上了火車。

在火車外他們緊緊相擁,無論現(xiàn)實將各自如何轉(zhuǎn)變,他們的友情不變。

“我有個請求,回去之后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在做直銷?!蹦泻⒌男乃妓?,他不想讓江若琳看到他不堪的一面,而是記憶中永遠意氣風發(fā)的樣子,而等到成功的那一天,他會再次意氣風發(fā)的出現(xiàn)。

再見。從此以后塵埃萬里路,再難相逢。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

從此以后,他們彼此斷了聯(lián)絡,他有意,他亦有意。

他如愿以償進入警校,江若琳亦進入了北方的一所藝術學院,音信逐漸斷絕。他在警校期間勤奮訓練,心無旁騖。有的時候,不是不孤單,不是不寂寞的。偶爾會想起同吃一碗飯的朋友李響,也會想起那個曾暗自喜歡過的女孩。他忍受了所有的孤單寂寞,在畢業(yè)的時候以優(yōu)異的成績離校。省公安廳向他發(fā)出邀請,他卻令人驚訝地選擇回到了老家的小縣城,成為一名普通的警察。

他調(diào)閱了當年所有的案宗,調(diào)查李叔叔的一切經(jīng)歷。李叔叔和他爸爸所共同辦的案子是一起打黑案件,那一年全國上下掀起了轟轟烈烈地打擊黑社會犯罪,本地最大的黑社會組織是以萬三為首的堂會,而他們得到了線人的消息,前往追捕的途中車輛翻入山溝導致傷亡。許至遠發(fā)現(xiàn)他們之前屢次追捕萬三,都讓萬三順利地逃脫,最關鍵的一次竟然車毀人亡,許至遠懷疑其中有內(nèi)鬼,而這個人就是李叔叔。

許至遠在出示了足夠的證據(jù)之后,將李叔叔拘捕入獄,他將手銬鎖上他枯瘦的手腕上時,壓抑在心底的巨石煙消云散,即便他的母親沖上來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罵他“畜生”,可他的心里仍然很開心。

面對許至遠的有罪推論,李叔叔并未反對。李叔叔一直是優(yōu)秀的警察,然而轉(zhuǎn)眼之間卻成了出賣兄弟的警隊敗類,面對罵名,他蒼老了許多。

許至遠在警隊里表現(xiàn)活躍,很多行動都會參加,那日他們接到舉報,在市區(qū)有傳銷組織之后,他帶領隊伍趕了過去抓捕,沖入他們的聚集點,控制所有的人后,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頭目竟然是李響。

在審訊室審問的時候,許至遠問:“李響,我真的不想抓你,你不是在北京嗎,怎么回來了?”

不過幾年的時間,李響滄桑了許多:“因為江若琳在這里,她畢業(yè)之后選擇了回來?!彼叩臅r候,曾經(jīng)瀟灑地揮著手“混不好就不回來了”,他要讓她看到,拒絕他是個錯誤的決定。

“我是成功了,所以回來找她,但是她仍然拒絕了我,而我也就留在這里拓展事業(yè)?!?/p>

“她仍然未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嗎?”

李響定定的看著他:“不,你錯了,她找到了。那個人……是你?!?/p>

許至遠如遭雷轟,呆立了半晌。

“她藝考結(jié)束回到學校,帶了一對情侶手鏈,她讓我把其中的一個帶給你,算是委婉的表白。我拿了手鏈并未給你,第二天還給了她,說你要專心考警校,拒絕了她。”

“你……”許至遠正要破口大罵,卻生生止住了——他說得對,即便是他真的替她傳達了心意,一心滿是復仇的他仍會毫不猶豫地拒絕。

“她現(xiàn)在在哪里?”許至遠問。

李響說了地名。

許至遠警服都來不換,飛奔而去。他來到了江若琳的家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平撫忐忑而激動的心情。他年少的時候?qū)λ膭?,卻不能言愛,更何況他最好的兄弟也喜歡他,先開口已經(jīng)搶先了一步,他不會與他爭搶。如今,大仇得報,可以言愛。她選擇了他,必定會情深日長;敲開門之后,必定是遲來的重逢擁抱。

他滿懷期待地輕輕敲開了房門,前來開門的是個中年人,看到門外站著的警察,迅雷不及掩耳地關上了門。許至遠被他莫名其妙的舉動嚇得愣了一下,站在門外想了兩秒鐘才想起來在卷宗里看過的照片,那是潛逃多年的黑幫老大萬三!

他立刻撥通電話,不到十分鐘警車將小區(qū)重重圍住。當警察抓住萬三將他帶離的時候,江若琳看著許至遠的身影淚流滿面。萬三是她的父親,出事之后為了避免引人注目,她改隨媽媽的姓,萬三潛逃多年之后,思念女兒,偷偷溜回來看她。然而,卻不料撞上了許至遠。

他和她之間,即便心有千千結(jié),卻被這當頭一刀悉數(shù)斬斷,深深而巨大的鴻溝橫貫在彼此之間,粉身碎骨都難以逾越。

萬三歸案之后,一切的案情水落石出。原來,他當年了收買了許至遠的爸爸,所以才一次次逃脫了追捕,李叔叔有所察覺,去質(zhì)疑許爸,兩個人在書房發(fā)生激烈的爭吵。接到線報之后他們繼續(xù)參加了追捕行動,許爸動了殺人滅口的心思,在車過地山路的時候想將李叔叔甩下去,爭奪車輛控制權(quán)的過程中,車輛失控,翻滾山谷,許爸死了,李叔叔受傷。但傷好之后,他為了保住許爸的名聲絕口不提他的背叛,為了照顧他們孤兒寡母,李叔叔娶了許媽。

許至遠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不敢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

他無顏面對李叔叔,申請調(diào)到了西北,成為了一名邊防警察,將自己放逐在廣闊的荒野中。這荒野如此之闊,他一個人如此孤單。

尾聲

在無數(shù)個夜晚,他想起他的青春過往,如果,他心中的恨少一些,愛多一些,是不是結(jié)局會不一樣?那個陽光爽朗的少年會不會永遠燦爛,那個畏懼愛情的女孩會不會得到所愛,而心事深沉的自己會不會過得快樂一些,不至痛失所有?

每一次想起,他都會撕心裂肺。

他終日馳騁在茫茫的草原上,夏季水草豐美昌盛,冬季白雪皚皚一片荒蕪。

一歲一枯榮中,他漸漸明白仇恨可以消弭,友情可以淡化,唯有相思不可忘。

天下之大江河之廣,若能再次不期而遇,便應承了命運,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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