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5
天氣漸漸轉寒,風裹挾著冷氣從蕭瑟的街區刮過。道路兩旁的樹葉變得干枯脆弱,禁不起一點風吹就紛紛落了地,偶爾路過的行人踩一腳下去便瞬間碎成了渣。
天幕低沉沉的,柏林的第一場雪正在醞釀。光線昏暗的巷子里擠著幾個流浪者,還有喝醉了酒的壯漢歪歪扭扭地趴在臺子上,空氣里彌漫著酒氣和腐爛食物的味道。
Lehnsherr大宅里爐火燒得很足,整棟房子都暖烘烘的,但Erik依然覺得凄冷。Charles離開已有一個月了,他還沒有受到任何對方親自傳來的消息。
盡管Alex弄來的消息顯示Charles不會被嚴刑拷打,但以Shaw的為人,未必不會做出點什么來,想到這里他渾身一陣惡寒。這條毒蛇正和他的Charles在一起,Erik每天都要重新說服自己接受這個事實。
臥室窗臺上的那盆曇花已經枯萎,四周冒著細碎的雜草,半枝蓮也因無人打理而干枯荒蕪了。桌子上堆著的幾本遺傳學書籍也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天氣剛剛轉涼那會,Charles怕冷,總要和他一起擠在床上,順便把他愛不釋手的幾本破書也搬了過來,每到傍晚,就纏著Erik念書給他聽。
“你的聲音棒極了,Erik。”Charles總是粘著他,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抱著藍眼睛,栗色的腦袋就枕在Erik肩頭,溫熱的鼻息柔柔地撲在他頸邊。
現在,他甚至沒法確認Charles是否活著。
Erik心里焦灼地要命,但Watson醫生已經很久沒有送信過來了,也許是為了避免他們接觸太過頻繁,引起對手的疑心。
這個下午,一名不速之客造訪了他的宅邸。當時Erik和Tony在家,對方正向他抱怨Shaw以破產相威脅,要求他加入實驗組。
闖入門來的是個胡子拉碴的壯漢,留著奇怪的發型,嘴里還叼著一只煙卷。Erik正要把他當流浪漢趕出去時,壯漢發話了:“我抓了個黑皮膚的小妞,你那兩個朋友認為你會比較感興趣。”
Angel,那個出賣他們的背叛者。
Erik瞬間血氣上涌,攥緊了拳頭:“那婊子在哪兒?”
當Erik和Tony一路跟著Logan,也就是那名壯漢,拐彎抹角穿了無數條街巷,終于來到一間隱蔽低矮的棚屋時,Alex和Hank已經等候多時了。
Tony皺著眉頭,帶著近乎嫌棄的表情進了這間屋子。房間里光線昏暗,陳設簡單,地上堆著橫七豎八的酒瓶,空氣里混雜著煙味和酒氣,一派閑散頹廢的氛圍。
矮小的黑皮膚女孩被五花大綁,固定在一把簡陋的椅子上,嘴巴被膠帶緊緊裹住。看到Erik進來的一剎那,她的身子瘋狂扭動起來,口中嗚嗚作響,Alex不得不使勁按住她才能保證椅子不散架。
Erik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她,然后一個箭步猛沖了過去,雙手死死掐住了女孩的脖頸。
“Erik!”Hank眼疾手快拉住他,但盛怒已極的Erik根本攔不住,他胸膛猛烈地起伏著,毫不隱藏眼里的殺意,手上的力道不斷加重,喉嚨里不斷發出低吼:“你為什么要出賣我們,為什么?”
幾個人手腳并用費了好大的勁才把Erik拉起來,Tony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先別激動,聽她怎么說。”
Alex扯下了她嘴上的膠布,女孩如同瀕死的魚突然回歸海水一般,大口呼吸著污濁的空氣,然后猛烈咳嗽起來。
等她好不容易平復下來,Tony才率先開了口:“angel,你和Shaw是什么時候搞到一起的?為什么要跟他告密?”
Angel卻看也不看他一眼,自始至終盯著Erik。
“他給了你多少錢,能讓你心甘情愿出賣朋友?”Alex憤憤不平,他和angel一起工作很久了,他們和Bobby、magda還有Erik與Charles,彼此就像家人一樣,互相照顧扶持,他難以接受昔日好友居然是個卑鄙的告密者。
Logan輕蔑地“嘁”了一聲:“錢,這年頭錢有個屁用。”
Tony不以為然地瞟了他一眼,忍了忍沒有說話。
“你和Charles一起跳過舞。”沉悶許久的Erik握著拳,一字一字咬著牙說道:“我以為你是喜歡他的。”
Angel凌亂的黑發在臉上縱橫交錯,扯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來:“Charles?你腦子里是不是只有Charles?”
“那個倫敦來的乞丐,骯臟的小賤人!”她用沙啞的聲音嘶吼著:“他會毀了你,Erik!他毀了你的前程!”
“你他媽閉嘴!”Erik額頭上青筋暴起,眼眶濕潤起來,舉起拳頭向前撲去:“你有什么資格說他?”
Logan死死按住他,以防Erik會突然暴起直接殺了女孩。
“我也無家可歸,我的青春也被混賬男人糟蹋盡了。”angel的臉上流下兩行淚水:“可憑什么Charles那么幸運!你愛他愛到連軍銜都可以不要,他可以上大學,可以出去交朋友,他想要什么你都心甘情愿給他。我呢?我勤勤懇懇這么多年,在你眼里也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仆人!”
“我在lehnsherr家的時間不比他短,憑什么你們都偏愛他?”angel激動地控訴著,眼淚將頭發沾濕貼在面頰上。
Erik站起來,俯視著他:“你捫心自問,這幾年我們虧待過你嗎?當年你流落街頭衣不蔽體,magda好心帶你回來,我收留了你,你不知感恩,反而恩將仇報?”
“報恩?像Charles那樣以身相許,害得你前途盡毀為人詬病嗎?”Angel別過臉,眼中仍有不甘:“我只恨自己不會爭取,傻傻地跟在你身后做個女仆。我若是能早點醒悟,也不至于讓那個小男孩占了先機。”
Erik狠狠扭住她的下巴,臉上的鄙夷一覽無余:“你聽好了,我愛Charles,和他的身世遭遇無關,他善良勇敢,忠誠可靠,就算再貧窮再走投無路,也不可能暗害家人朋友。而你,你只會怨恨命運不公,妄想一步登天不惜背叛恩人。你不配和Charles相提并論,你甚至不配說出他的名字。”
Angel無所謂地冷笑起來:“他已經完了。不是嗎?我說過他會毀了你,抗拒上級命令,還明目張膽和男人相愛,要是真的捅出去Shaw也保不了你——他自身都難保——我只能自己動手替你剔除障礙了,這才是真正的報恩。”
Erik使足力氣一拳招呼到她獰笑的臉上,打得他指關節發麻。
“冷靜點,你會要了他的命。”Hank悄悄說道。
“還留她做什么?”Erik卻仿佛被點醒了,徑直摸向腰間,掏出一把手槍抵住了angel的眉心。
“Erik等等!”Tony攔下了他,Erik惱怒地皺著眉看向Tony。
年輕的科學家看著眼神渙散的女孩:“你剛才說Shaw自身難保,什么意思?”
“我憑什么告訴你?”angel慵懶地挑眉,反正她也活不過今天了。
Tony卻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你既然選擇了恩將仇報,也別怪我們狠心。拜你所賜,我和Erik已經加入了Shaw的實驗計劃,初期需要大量實驗對象來做對比。”他上下打量著angel:“正好缺幾個深色人種,你應該不介意吧,頂多做個活體解剖,試試藥什么的。”
女孩瞪著他,半晌才低低開口:“我說了,你得送我離開德國。”
Tony按住又要發作的Erik,答應了她的條件。
Angel向后甩了甩頭發:“Shaw之前的實驗耗費了很多資金和人力,結果卻失敗了,上頭不太高興。有個叫William Stryker的上校想接手這個項目,他可比Shaw有野心得多。正巧最近蘇聯那邊戰況不大樂觀,士兵耐不住嚴寒,傷亡不少。Shaw要是再搞不出成果來,就等著去俄國挨凍吧。”
“這么說,只要實驗完不成,Shaw就會完蛋?”Hank的語氣里暗含著興奮。
“你激動什么,”angel斜睨了他一眼,轉頭看向Erik:“Stryker上校出了名的冷酷無情,他早就看不慣Shaw縱容你們那一套了,他要是再晉一級和Shaw持平,你跟Charles八成得送命。”
Erik冷靜地揉著眉頭,腦子里快速分析著目前的形勢。Shaw遇到了競爭對手,因此才不得不逼迫自己和Tony加入實驗,如果他失敗了,就會被調到蘇聯戰場遠離他們,但同時更為殘忍的Stryker會接替他,自己和Charles的事情也勢必會被追究,Charles的處境會更危險。但如果Shaw成功了,就意味著他會獲得更大的勢力,他和Charles永遠也別想逃離了。
不論是哪一種,他們目前的境況都沒法改善。
“喂,我說完了,什么時候送我走?”angel看向Tony。
不等Tony發話,Erik已經站了起來,那把手槍還握在他右手里。
“喂,你干什么!”Logan攔住他,呵斥道:“別在我這動手。”
Erik猶豫了片刻,若有所思地放下槍,眼神卻突然狠厲起來,手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把匕首,他抬起胳膊亮出白刃,猛地刺進了angel的胸口,鮮血噴涌而出,女孩瞪大了眼睛抽搐著,一點點咽了氣。
Erik從Logan的床上隨便扯了一塊破布下來,面無表情地擦了擦手。他無視了其他人或憤怒或驚恐的神情,沖Logan丟下一句:“謝謝了,什么時候再去找一下那個醫學生,告訴他Charles有胃病,麻煩多照顧。”
Charles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沒有任何人來找他的麻煩,肩膀上的傷也好了許多,但如此陰冷的天氣里還是時常疼痛。集中營里沒有供暖,普通囚犯并不會因為天氣寒冷就免于勞作,他們中的大多數仍舊身著單薄的衣衫,在建筑施工地、工廠或紡織廠被壓榨,有一部分出去了就再也沒能回來。
索性Charles和Stephen并不需要外出服勞役,他們可以待在嚴實的屋子里躲避嚴寒。Stephen會教他怎樣保護自己的手腳不被凍傷,怎樣用薄得可憐的被子和簡陋的餐飯保存身體的熱量。
他唯一慶幸的是還有Stephen這個朋友作伴,讓他不至于在無聊和恐懼中逼瘋自己。
但隨著天氣轉寒,Charles的身體開始出現問題,他原本體質就偏差些,加上這些天的受凍挨餓,心理上更是壓抑焦慮,胃痛開始頻繁起來,每一次都比上次更猛烈。但獄警卻不肯給他任何藥物,只能硬生生挨過去,每扛一次,他都覺得自己虛弱的要命,仿佛剛剛死過了一回似的。
好在Sean上回來,偷偷帶了一點阿司匹林給他,還叮囑他按時吃飯,靠著這點藥Charles勉強撐過了幾次。當他激動地想要追問Sean為什么知道他有胃病時,Stephen用眼神制止了他,“你會害死那孩子的”,事后他告訴Charles。
這一晚當他的胃部再次痙攣起來,去枕頭底下翻藥瓶時,卻發現阿司匹林已經用完了。劇烈的疼痛如同浪潮般一陣陣襲來,Stephen給他弄了點熱水,勉強暖一暖,但仍舊無法緩解痛楚。
Charles雙手緊緊攥著床欄,嘴唇被它咬到幾乎發白,他隱約感到外面有腳步聲和交談聲。不一會,有人走了進來,他勉強抬起氤氳著濕氣的眼睛,想要看清來人是誰。
“好久不見,親愛的Charles。”熟悉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Charles渾身顫栗了一下,頭皮瞬間開始發麻。
穿白西裝的男人緩緩蹲下身,無比輕柔地撫過Charles冷汗涔涔的臉龐,用黏膩的聲音說道:“讓你受苦了,小可憐。”
Charles想要撇過腦袋,但劇痛的折磨早已讓他喪失了反抗的力氣。
Shaw站了起來,從他身后的士兵那里拿了一盒藥遞給Stephen:“doctor,勞煩你照顧我們可憐的Charles了。”
Stephen打開藥盒,皺起了眉:“杜冷丁?他不需要這個,長官。”
Shaw扭頭盯著他。
“呃,我是說,阿司匹林更溫和一些,”醫生被盯得脊背發毛,結結巴巴道:“杜冷丁藥效太猛,會上癮的。”
“要么注射,要么看他疼死在這。”Shaw的回應簡短利落。
Stephen看著快要昏厥的Charles,閉上嘴默默給他注射了一支杜冷丁。
過了一會,Charles果然不再顫抖了,呼吸也順暢平穩許多,擰了很久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他掙扎著想要下床,但渾身軟綿綿沒有一點力氣,腦袋也有些發暈,只能勉強坐起來,靠在Stephen身上。
“親愛的Charles,”Shaw又掛上那副假惺惺的笑容:“看起來你好點了,我們也是時候該談談了。”
Charles有些吃力地開口,聲音斷斷續續的:“我現在是您案板上的魚肉,任憑處置,還有什么談判的余地嗎?”
Shaw身體前傾,俯視著虛弱而倔強的男孩:“如果說,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能讓Erik來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