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
我喜歡春天。
這時候葉芽舒展,花蕾初綻,麥苗拔節,連陽光也是溫暖和煦的。
此刻,我正瞇縫著眼睛,慵懶地臥在林老太的懷里。她溫熱的大手,一邊攬著我,一邊摩挲著我的頭、我的后背。
林老太已經84歲了,她除了有些耳背,身子骨一直挺硬朗。但是去年深秋,她突然暈厥,住進了ICU,搶救治療加休養,前后在醫院待了兩個多月,回來后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大圈,搞得我都快認不出她了。那次分別應該是這十幾年以來最長的一次吧,再也不想跟她有任何形式的分別。
因為我一直都是跟著她的,早已習慣在每個晴朗的午后,和她一起曬曬太陽。她溫熱的大手,一邊攬著我,一邊摩挲著我的頭、我的后背。
眼前的這個院子,我一待就是十幾年。
今天這里的人們都在忙著張羅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林老太孫子的婚事。
小院一大早就熱鬧起來,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林老太高興是高興,但悠閑得倒像是個局外人。兒孫親友們怕她累著碰著,囑咐她只管在一旁看看,或是直接找個靜處曬曬太陽,等到新人過來叩拜的時候,把紅包記得遞一下就好。
于是,我們就這樣悠然地沐浴在陽光里。她笑著,我看著,不禁回想著那些年的點滴碎片......
01.?我是貓,還沒有名字
沒錯,我是一只貓。
剛來到這個院子的時候,我還沒有名字。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出生的,甚至連自己母親長什么樣子也沒半點印象。
就依稀記得,那是一個冬天的傍晚,我軟綿無力的jio,撐著弱不禁風的單薄身子,在村間的土路上飄蕩。一陣又一陣肆虐的風啊,刀子似的,近乎無情地想要把我撕裂吞噬。
我哭了,哭聲竟然是這般奶聲奶氣:
“喵——喵——”
我實在是沒有氣力頂風向前了,但我又害怕如果就此停下,會直接僵住。我哭得愈發大聲,是對生活的絕望,是對冷風的抵抗,是對自己無力的控訴。
絕望中,我依稀看到在村間小路的盡頭,有一團身影似乎在向我靠近,并且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后,慢慢停住。
她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捧在懷里:
“這貓娃,真是只小可憐。”
話說著,我感覺我的身體逐漸被她的雙手暖熱。我這才看清,眼前是一張布滿皺紋的慈祥面龐。這是我第一次這樣近距離與人相遇,面對面看著。
感謝那次相遇,才有了后來十幾年的陪伴,我想這就是“一眼萬年”吧。
我被她帶到一個院子。
四四方方的院子,看著并不大:青磚灰瓦土坯房,南北對著各一排。院門口緊挨著的是灶房,大門是木頭的,可以看出有些年頭了。院子的西邊還有兩個窯洞,破敗不堪,堆了一些稻草,已經不能住人,里面睡著兩只羊。其中一只,還成了我的“奶媽”。在小院安身的頭幾個月里,林老太天天給我煮羊奶喝,我的身體也就是從那會兒養好的,并且逐漸強壯起來。
那幾個月,真的是我貓生最無憂無慮的燦爛時光。
天冷的時候,我幾乎不出院子,外面天寒地凍的,我寧愿在炕上睡死過去。林老太每次看著睡得四仰八叉的我,都忍不住捂嘴樂:
“貓娃,你真是只小懶貓。”
天天被她“貓娃”長,“貓娃”短地喚著,我潛意識里便接受了一個事實——這就是我的名字。
送走寒冷的冬天,春天終于哼著小曲如約而至。葉芽舒展,花蕾初綻,麥苗拔節,大地回暖,我終于不用天天賴在炕上了。
我真是喜歡院外的那棵大槐樹!每次,我都能毫不費力地爬上去,站在橫向延展著的枝丫上,盯著正東方的太陽跳出來,看著坡下那片田里的麥苗舞起來,瞅著新枝嫩芽輕盈地扭起來,聽著窸窣拍打翅膀的鳥兒歡快地唱起來。
我還喜歡在院里的那畦花圃里追蝴蝶,逗螳螂。
螳螂很有意思。它小小的身體,揮舞著大大的鐮刀。我每次并不會去直接觸碰那鐮刀,而是用jio快速且輕盈地點一下那三角形的腦袋。然后,它們多會晃動一下,樣子十分滑稽。我有時甚至會觀察它們一上午,就當是看一場特殊的演出。單一的舞臺,單一的演員,單一的表演,一遍遍重復著單一的動作,我看得樂此不疲。
02.?年月日這種人類年齡計算法并不適用于貓
無憂無慮的時光總是短暫。
我想我長大了,盡管我才一歲多。
“據說貓長一歲相當于人類的十年。人的壽命是貓的好幾倍,但是貓可以在如此短的歲月里快速成長,證明年月日這種人類年齡計算方法并不適用于貓。”
以我為例,盡管才一歲多,除了肉眼可見的變高變壯,我的聰明才智也是有目共睹的。林老太的孫女已經快兩歲,在我看來,她反應極其遲鈍,除了哭喊、喝奶、尿炕,似乎什么都不懂。我骨子里油生出莫名的優越感。
但是,長大后的我,也平添了好些煩惱。比如,我有時候感覺體內有一種特殊的力量,不好描述又難以控制。特別是當聽到外面有貓姑娘在村口歌唱,這股力量就如洪水般涌了上來。我不管不顧地飛奔出去,奔向歌聲飄過的地方。
那段時間,林老太每天傍晚時分,就會站在村口的土坡上,喚我回家:
“貓娃——貓娃哎——”
有時我明明已經聽見,但就是不愿馬上回去。于是,便能聽到她再次提高音量:
“貓娃——貓娃哎——回家吃饃!”
對,你沒有聽錯,是“吃饃”!
我堂堂一只貓,居然很喜歡吃饃。那是自打兒時來到這個院子,我除了羊奶之外,快速接受的另一種神奇的食物,它甚至早于雞鴨魚肉,也早于新鮮鼠肉。
我每天往外跑,忙著尋歌聲。一到傍晚,林老太便準時出現在村口,邊喚我,邊等我回家。
有一次,我被體內的洪荒之力驅使著一直跑到了遙遠的村西頭,在大渠邊上,遇見了花。
花的歌聲,是我聽到過最婉轉動聽的。我很慶幸自己能準確地循著歌聲找到她。不然,被隔壁黑娃搶了先,我得惱死!
那次遇見之后,我便每天和花相約在大渠邊,共賞黃昏落日,同觀渠水奔騰。直至看到裊裊炊煙從煙囪里紛紛飛起,我知道又到了該回家吃饃的時候了,我們才依依不舍地作別。我往回跑,等跑過大渠的一半,就能依稀聽到林老太喚我的名字了。聲音逐漸清晰,我邊跑邊樂,剛跳到她面前,她就用手輕拍一下我的腦袋:
“貓娃,你真是只小淘氣!”
再后來,我把花領回了小院,因為她懷了我的孩子。
林老太看看我,再看看腹部渾圓的花,她笑著俯下身子,摸摸我的頭,又摸摸花的頭。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的伙食因為花的到來,變得更好了:新鮮的煮羊奶、溫熱的雞蛋黃、雞胸肉、牛肉粒,當然還有我從小吃到大都不會感到膩的饃。但是,花吃不慣饃,我便把蛋黃和肉粒多分些給她吃,好補補身子。
立冬那天,花當了媽,我自然也當了爸。
看著這三只“小老虎”,我甚至有些手足無措,只能在心里一個勁兒傻樂。我完全幫不上忙。是林老太進進出出地折騰了一整宿,幫著花完成了生產。
有意思的是,那天一大早,花便不吃也不喝,直接跑去羊住的那個窯洞里面,怎么喚都不肯出來。還是林老太知道花的心思:“花娃是想把隱蔽的窯洞選作產房啊。”接著,她回屋拿了床小棉被,提進煤爐子,讓花安心待產。
“小老虎”們只顧閉著眼使勁兒吃奶,累了就呼呼大睡。花也累了,側躺著輕微打著呼。似乎這瞌睡蟲也襲擊了我,我伸個長長的懶腰,趴在花和娃的旁邊,也安心睡過去。睡夢中,我感覺有只溫熱的大手,在輕輕撫著我的頭、我的背:
“貓娃,你看,這多好哇!你有了花,你們還有了自己的娃。”
03.?我都快忘記自己是只貓了
轉眼到了臘月。
院里一下就熱鬧起來。
林老太在外地工作的大女子(大女兒)帶著個女娃回來看她,陪她過年。這是林老太每年最開心的時候。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她的眉眼都帶著笑意,這開心是騙不了人的,也騙不過貓。
每天大清早的,林老太會去村口等著賣甑糕的推車過來,還不等那人開口吆喝,她就上前先要上一大碗,小跑著趕回家。
這一碗熱氣騰騰的甑糕啊!我看著上面鋪滿的蜜棗,口水直流。但是,我也就只能分得一小塊。頭晌,她們會吃鍋盔。林老太在灶臺旁,燒大火炒幾個菜,用的那菜籽油太好聞了,滿院飄香;下午,一般吃手搟面、油潑面或是燴面,我對這一餐沒多大興趣,只是喜歡聽她們吸溜面條發出的聲響;等到了晚上,林老太還會給小女娃加餐,通常是熥個雞腿。那味道真是香!我最喜歡的竟然是用這熥雞腿的湯汁來泡饃,花看我狼吞虎咽吃饃的眼神奇怪極了,她可能懷疑自己是不是跟了一只假貓回家。
夜里,大家都在熟睡,我卻無比精神。因為,我能聽到屋頂的隔板層有老鼠在窸窸窣窣地活動。如果,我立馬上去跟它們大戰幾個回合,那必然很過癮;但是想想會吵醒大家,我還是忍了忍,等白天再行動吧。我伸個懶腰,半臥在櫥子上,安靜地看著她們。因為屋里太冷,林老太怕大女子和娃受涼,在原本就挺厚實的棉被上,蓋了一層又一層,最后再把棉襖也搭上去。
在幽暗的光線下,從我所臥著的角度望過去,像是在炕上聳起了一個個小山包。這幾個小山包,隨著她們的呼吸有節奏地此起彼伏,太有意思了。那番場景甚至讓我想起以前年少無知時喜歡蹲在院里看的特殊的舞臺劇。我不知道那時的螳螂還會不會出現在明年春天的花圃旁。
大女子很勤快,每天一大早就幫著林老太打掃打掃這里,拾掇拾掇那里。天氣好的時候,帶著林老太去縣城置辦新的床單被褥,挑選新的衣服,添置新的家具。再說說這小女娃,她特別喜歡花和“小老虎”們,對我就遠沒有那么熱情,難到是因為我不夠英俊嗎?算了吧,我不會跟自己的老婆孩子爭寵的。
過了年初五,大女子便要走了。我能看出林老太很不舍,但是當大女子執意要帶林老太一起回去的時候,林老太總是笑著擺擺手:
“還有地要種,還有娃要幫著帶嘞。”
后來,我才知道,林老太早年就守了寡,自己拉扯六個娃長大。她有四個男娃,兩個女娃。大女子排行老三,早早就離開了家。碎女子(小女兒)最小,在我剛來這個院子的時候,她剛嫁去鄰村,在大渠的西邊。她本來是每周都會回來看林老太的。但是,聽說前些日子剛沒了娃,一直在養身子。至于那四個男娃,我并不多見,印象自然不深,也可能是因為我這貓的腦容量實在是太有限。
這么看來,能天天陪著林老太的,就是我了,當然還有花和三只“小老虎”。
轉眼間,“小老虎”們長大成貓,快跟我一般高了。但他們畢竟還是年輕,臉上寫滿了稚嫩。他們說渴望去更廣闊的地方看看,老槐樹、麥田、大渠,這些都已經難以滿足他們日漸增長的好奇心。好像,他們對這院子并沒有太多牽掛似的。可能我是真的老了,有些跟不上年輕貓的步伐。可轉念又一想,我也只有三四歲而已啊。
“小老虎”們被帶去了林老太的碎女子家。
也好,那個院子更大更熱鬧。有牧羊犬,有雞鴨,有羊群,雖說也是終未離開這片三秦大地,但好歹也是在大渠的西邊。在我心里,大渠就已經算是很遠的地方了。
04.?我的世界日月墜落,天地崩塌
從不向往精彩的遠方,可能我有些貓目寸光吧。
但是,花并不嫌棄我這一點,她始終在這里陪著我,不管春秋與冬夏。暖春時節,她一大早就伴我去門口的樹枝上觀日出,守望麥田。夏天的午后,我們在樹蔭下乘涼;趕著日頭不毒的時候,我們還會跑去大渠,等著看完夕陽再滿意而歸。歸途中她會給我唱喜歡的歌,她的嗓音還跟當年一樣那么迷人。這么多年了,我就是聽不夠。她會在秋風掃落葉時,想起“小老虎”們。不過每次從林老太和碎女子的談話中,她多少能聽到些有關他們的趣事,也就放心了。“孩兒大了,不由娘。”貓也是一樣的,他們長大了,該有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我和花終究是要放手的。冬天的小院,還是清冷。我們就賴在林老太燒得暖暖的炕上,一邊感慨歲月可以如此靜好,一邊相互舔著毛。若是下了大雪,我們還是要鼓起勇氣邁出門的。趁著腿腳還算利索,在潔白無瑕的雪地里撒野、打滾、踩梅花。
轉眼又是一年深秋。
林家老四拖家帶口地從廣東回到了這個院子,于是這里開始變得不一樣起來。他們先是拆除掉早就廢棄的窯洞,蓋起了二層小別墅。又把北邊的屋子修繕為風格統一的大廚房。接下來,他們就要改造林老太住的這間祖屋了。
看得出,這間屋子經受了不少歲月的洗禮,屋外斑駁的泥壁有幾處開裂,像極了老嫗面上滄桑的皺紋。冬天燒煤爐的時候,煙霧會從屋頂的煙囪裊裊升騰。我有時站在門外那棵樹的橫枝上遠遠瞧著,這宛如一條扯不斷的隨風肆意飄動的白綾,緩緩地攀上樹枝,無聲地將它包裹......每當這個時候,我倒吸一口涼氣,打個寒顫,趕緊跑回家。
由于祖屋已成為一家人眼中名副其實的“危房”,老四建議將它拆除后,另建一間新房給林老太住。林老太聽罷不作聲,只是點了點頭。
一家人挑了個所謂的好日子,動工拆祖屋。就在拆祖屋這天,我的貓生也跟著崩塌了。
我不知道為什么,這屋子的房梁處起主要承重作用的幾根橫木,成了香餑餑。平時不常露面的幾兄弟突然都冒了出來,想要將橫木帶走。好像這木頭有什么魔力,不管被帶走后是否有實際用處,反正就是感覺身價倍增了。
老大咋呼得最起勁兒,可能他給自己定位是林家的“頂梁柱”,非要用一根結實的橫木才能坐實吧。像不像各大武林門派都得有件獨門武器給自己撐門面?!這番場景就像是各大門派在爭奪一件江湖中失傳多年的寶物,誰搶到,誰將稱霸江湖,所向披靡。
是不是有個故事就是說江湖中的各大門派齊聚光明頂,搶奪屠龍刀,以號令天下,一統江湖。
人類的私欲和貪念真是可怕!
眼前的場面一度失控起來:幾兄弟從最初的爭吵,發展為推搡,繼而扭打在一起。林老太這時沒在院里,她臨走前對我說她要去大渠西邊的碎女子家一趟,很快就會回來。
我有些無助!慌亂中,我急忙找花,想帶著她趕緊逃離這是非之地。
“不好!”
我看見花在老屋高處的橫木上正進退兩難,她是什么時候上去的?
“殷素素命懸一線!”
哎呦,這個時候,就不要再跟武俠故事撞情節了呀!最糟糕的是,這老宅剛剛被拆到一半,眼下沒人顧得上繼續動工,它隨時有塌掉的可能。
我努力嘗試靠近花,幫她找到平衡點,好盡快脫離危險。
突然,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一個壯碩的黑影在慌亂中揮舞起斧子:
“讓你們誰也搶不到!”
只見他大斧一揮,把立柱劈裂了!房梁猛地傾瀉下來,連磚帶瓦砸到花的身上,再裹挾著她的身體,一起重重摔到地上。
“喵——嗚——”
我縱身一躍,飛了過去!還是沒來及墊在花的身下......
05.?貓也是相當知道冷熱的,我進入了一個永恒的世界
天黑了,院里的一切都安靜下來。
“各大門派”早已停止爭斗,各自離去。
我努力刨干凈花身上的碎石,舔舐她身上的塵土,她的身子已經涼透。我無助地垂著頭,蹲坐在她的身旁,等著林老太回家。
“貓娃!”
溫熱的大手再次將我抱緊,是她回來了!我又肆無忌憚地哭著,還是像我們第一次遇見那樣,哭得奶聲奶氣:
“喵——喵——”
“沒事了,貓娃,你還有我啊。”
林老太把花葬在了那棵老槐樹下。這樣,以后的暖春時節,花還是會陪我一起觀日出,守望麥田......
老屋拆除后,林老太帶著我去碎女子那里住了一陣。
在這里,我看到了“小老虎”們,還有“小小老虎”,他們對我這個長輩很好,只是我沉默不言,總是躲在角落里,默默地想起花。
再次搬回院子的時候,那里的一切都不一樣了。唯一沒有變的就是門口那棵老槐樹,還有被埋在樹下的我的花。
老四還是跟林老太同住一個院子。他算是孝順,只是老四媳婦是個厲害角色。我見過幾次她對著林老太咆哮,那猙獰的臉,著實讓我炸毛!我想,如果我能變成一只狗,我定會沖過去對著她“汪汪”,然而,我并不能。這個時候的林老太,已經80多歲了,有些耳背;我也已經不再年輕,不會一聽到貓兒的歌聲,就狂奔出去了,我的體力也很難再支撐我跑去西邊的大渠。
每個周末,林老太都會坐在大槐樹下,等著碎女子來看她。每個年關,林老太則會立在村口,等著大女子回來過年。這些是我能捕捉到的,她最快樂的時光。大女子想給林老太買個助聽器,林老太總是拒絕,她說這樣挺好的,有時候聽不到一些話,反而是種幸福;聽得太多、聽得太清楚,反而會徒增煩惱。
沒人陪的時候,我就賴在林老太的身邊,我喜歡她用溫熱的大手,一邊輕輕攬著我,一邊摩挲我的頭,我的背......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陣陣急促的鞭炮聲,把我飄飛的思緒拽了回來,院子里的氣氛也更加沸騰。
“迎親的隊伍回來咯,新娘子進門!”
人們再次涌上前去。
林老太開心地笑了,低頭看看我:
“貓娃,你看,新媳婦進門了!”
我抬頭看了看那張慈祥的面龐,撒嬌地把大腦袋使勁兒往林老太懷里蹭了蹭。我真想好好美夢一場,再也不要醒過來。
還沒等我睡沉,我卻依稀感覺著那只溫熱的大手從我的后背輕輕滑落。我抬頭看看林老太,原來,她還是先我一步睡過去了。
我靜靜地望著她,舔了舔散落在她額前的幾縷白發。暖陽下,她的睡相安詳極了,肯定在做著很美的一場夢吧。
我穿過熙攘的人群,走到院外的大槐樹下,看看我的花。那片土地上鋪著一層油綠的三葉草。那草兒隨風輕擺,像當年花的歌聲一樣,靈動醉貓。我尋著記憶中的旋律,開始漫無目的地飄蕩,任由散漫的步伐把我帶去任何地方。可是,我發現,我慢慢地飄到了大渠邊上,不知不覺已是黃昏。我抬頭望向遠處,夕陽余暉灑落,染透如蟬翼的晚霞。我低頭看著崖下歡脫奔騰的大渠,濺起層層的水花,激出薄薄的水霧,我好像看見了我的花。
我閉上眼,縱身一躍。
晚風拂著面頰,我愈發清醒。我慶幸,慶幸這十幾載的貓生,有愛,有陪伴。
“世事變遷就像貓的眼珠一樣變幻莫測。短短幾個月時間就可以去那極樂世界,也可以把薪水花光光。年底過去了,正月過去了,花朵凋謝,新葉又生。以后世界將如何變化,我不了解,只不過,水缸中的貓的瞳孔,應該可以凝固成瞬間的永恒。”
我的瞳孔也將留在這大渠的水花里,伴著那些年的美好回憶,凝為永恒……
(注:文中小標題及部分語句引自夏目漱石的《我是貓》;故事結尾一直想不好如何安排,遂也按照《我是貓》的結尾,讓貓娃得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