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包子咯,香噴噴的包子咯,糖包子,肉包子……”聲音劃破了寂靜的清晨,公雞打起了鳴。我揉了揉惺松的眼睛,知道是我的那位遠房爺爺過來了。
他看見了我會條件反射似的取出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笑咪咪的遞給我。他知道我只喜歡吃肉包,我假裝愛干凈,將剛剛才玩泥巴未洗的手在衣服上象征性的來回搓了幾下,接過他的包子就啃,他無奈的笑笑。
我每次去外婆家總不會忘記到他家。一但我媽看不見我人了,就知道我又去爺爺家蹭包子吃去了。之后她就一如既往的到這邊抓人,一抓便是一個正著。臨走的時候我還不忘記多蹭幾個回來。
那段時光,我只知道有一個很好吃的東西,它的名字叫肉包,而那個爺爺家有很多肉包。
這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他就安靜的躺在我面前的竹木板上,筆直的,臉上蓋了塊白布,紅殤布重重的壓在了瘦削如柴的身體上,從頭蓋到了腳。
他因為肺癌去世了。
客廳轉眼變成了靈堂,周邊刷了白的墻壁上,肩并肩齊齊整整的掛滿了灰色的殤布,上面圖畫著各種妖魔鬼怪,有上了斷頭臺的,有被扔進了油鍋的,還有被烙印的,也許還有牛頭馬面,閻王坐上了閻王殿,判決陰陽循環,甚是凄慘恐怖,讓人不忍直視。
正對著門的神架下面擺了張紅木桌,上面陳列著靈位和各顯神通的神仙菩薩。最前面是一盆小鼎,里面插著還會帶閃的靈香,每燒了一截香,火焰就閃一下,大概是里面摻雜了些什么東西,顯得格外詭密。
他的遺體放在進門的右邊靠墻處,每當有老人進來看他遺體時便會痛哭一場,嘴巴里還會斷斷續續的說些什么,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聽懂過。這一哭,旁邊守靈的人也全都跟著哭,所以每次都是一場嘶啞的哭喪。苦了她的妻子,本來已經是哭的聲音早已嘶啞,再哭,也哭的沒有了聲音。當然有哭的人,自然也有勸不哭的人。哭的都是女人,勸不哭的也是。
首先是勸著節哀,自然勸不停,于是便一只手輕輕的勒住哭著人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捂了一會松開,再捂,也許是怕捂的喘不過氣來,畢竟哭的人本來就不容易進氣。等不哭了才停止,然后又會出現另一批來哭喪的人,又是如此。
我是作為孝孫來披孝的,說實在,我也不孝,只能說是孫。穿著一件白色的女式孝服,領邊直接從胸口斜扣到了腰跡,兩邊開了長口,就像民國時期的旗袍,只是顏色沒那時的鮮艷而已。大概是我身材矮小的原因,穿上去,這裙布便到了我的腳踝,由于我走路獨特的瀟灑,硬是將原本文靜的這孝服穿出了李白的不羈之感。
我學舅舅們跟隨著道士的指令三跪九拜。道士手上拿著一把帶鈴鐺圈的鐵質短劍(記得以前是桃木劍,大概是用來趨魔的),口中振振有詞——愿正義之風將你帶走喲……手靈活的搖擺,鈴鐺就鐺鐺的響,加上他身上像模像樣的道士服和周圍彌漫靈香的煙,是有些進入了靈異世界的感覺。
每次鈴鐺聲變急促,我就知道要作揖了,如果再加上鑼鼓也急促起來,那么就該跪下了。
來拜喪的人很多,靈堂里裝不了,于是一批又換著一批,也有幾個是一直不換的。道士是一個團隊,他們也會換,有的道士負責室內的作法,有的道士則負責室外的。室外的比室內的要危險得多,因為室外作法的地方要放鞭炮,一小截一小截不停的放,作法的人在煙霧彌漫的炮竹中來回快速繞圈。
等室內將木欄框四周都貼上了鮮艷的靈紙,寫上“澧”“義”“度”“亡”四個大字,掛上天花板后就開始了室外的作法。前幾個他們是分為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作法跪拜,爺爺的兒子拿著靈位隨著道士慢慢繞圈。
室外還有一項法事不得不說,那便是“過橋”。
何為過橋,過橋便是陽間親人帶領陰間的親人過奈何橋,用幾個桌子相間搭成橋的形式,親人爬上桌從橋這頭走到另一頭。當然,沒有白過的橋,道士充當攔路人,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你要過這個橋,免不了要傷財。這個時候更是熱鬧,過橋的親人站在橋這頭,道士站另一頭,伸出一只腳攔著不讓過,你得拿出一定分量的錢才行。站在四周都是看熱鬧的人,一起起哄,聲音越大越熱鬧越好。一開始道士總是會嫌你拿出的錢不夠,故意不讓過,然后互相磨合磨合,磨合熱鬧過了,算是達到了目的。于是你多拿點錢也可以,不拿也不會再為難你就讓過了,繼續下一個人。我也是幫忙渡橋的隊伍里的,等我上了桌,已經備好了錢,周圍的人都起哄,說小孩讓過,道士看了我,也沒攔我,于是我又拿著錢過了橋。
過完橋了還要認路,下午我們服喪之人去找路,向著備好的墓地走去。邊走邊放鞭炮,每隔一截路,就會在路旁就插上一株香,直到墓地,然后拿出一大疊冥幣和香來燒,燒完后就回家。可是,回家的路和來時的路不能相同,連一截也不能重復,我們討論著從左邊繞著學校過去。
回來之后就是上棺。
十幾個人將石棺抬進了大屋,周圍涌上了許多哭喪人,大多是年邁的婦女,邊哭邊阻止上棺。周圍的人邊掉眼淚邊攔著那些婦人。此時所有的客人都涌進了靈堂悲傷的看著這一切。
出棺也就是送葬。
接近二十個中年男人肩并肩,個挨個的抬著石棺進了靈車,一路上都是痛哭的老人。從靈車兩端牽兩條長白綾,系在前面的領路車兩邊。在車開動前,我們還需要路上跪拜一下,除了表示孝心之外,他們抬棺的人也是要一點象征性的抬棺費的。又是一陣哭聲中熱鬧一翻后,靈車最終開動了。
我們孝子孝孫站在兩車中間,兩邊牽著白綾。前面的車緩緩開動著,時不時的撒點黃紙幣,后面的靈車也緩緩的跟隨,逝者的兩個兒子則是逆著車行駛的方向推著靈車車頭,意為不舍得父親的離去,表示挽留。
此時,正楊柳依依,可是再多的柳也留不住。走在半路,下起了小雨,很適時的烘托了悲傷的心情。
親人已逝,生者何哀,陰陽兩隔,各自悼念。
我曾問我弟,如果有朝一日離開人世,你是想土葬還是火葬。他說他要保留全尸,土葬。我說我要火葬,最好是將骨灰撒在大海里,撒到山頂上,或者是草原。
他笑了笑,說誰會有閑情雅致去給你做這么多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