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紅塵人間，江湖市井。說白了，就是一幅長軸畫卷，眾生百態盡在其中。

市井喧鬧總是令人躁動不安，無論它浮華富麗還是一貧如洗，但尚且更加令人不安的，是喧鬧浮躁背后絕望的閃耀。

福興小籠包，曹記炸雞翅，桐巷陽春面，福祿梅花糕，金陵烤蹄髈……

離了舐血龍骨，爾莫已在這滾滾紅塵之中，尋尋覓覓，近二十載，只為尋得一法，搭救族人。舐血龍骨之地，暗寒蝕骨，族中老幼，皆受其苦。此次，終有所報，聞得人間竟有異士，通曉世事，精通秘辛，有法化解龍骨寒毒。

只是，爾莫心下嘆氣，他獨自前來便好，阿辛何苦跟著。這二十年，他尋遍天地，當然，也吃遍天地。眼下美食在側，只能聞，不得食，真是一大憾事啊。

爾莫不安地抬頭瞄了眼走在前面的辛奴，這家伙耐心似乎耗盡，周遭溢散著陰郁。

“阿辛，不如歇歇？”爾莫開口叫住辛奴。

辛奴點頭，“也好。”

二人進店，自顧尋一處歇腳，跑堂小二熱情服務，擦桌、倒水、點菜、上菜一條龍服務結束，爾莫打聽下小二：“這兒人來人往，你可知方圓幾里可有那種能人異士？”

一聽這話，小二立馬來了精神，“客官可聽過憩廬？”小二哥神秘兮兮地伏倒辛奴耳側，低聲道：“出城去十里外，那人是個江湖百曉生，天文地理，古今軼事，沒有他不知道的！哎，我跟你們說，要去可趕早，人家半仙算命可是要排號的！一天二十個號，多了請改日！”這年頭，看病買藥、當鋪取錢、吃喝玩樂，哪個不得排號來，這是新制度。

爾莫無聲地抹了把汗，道：“知道了！您快下去吧！”

小二退下，辛奴瞅了一眼爾莫，不悅地開口：“這就是你說的那個異士？你就把這一族的性命就交給一個跑江湖的半仙兒？”

爾莫嘴上賠笑道：“來都來了，就不妨見見。”其實心底一陣發虛。

辛奴白了他一眼，低頭吃面。

明亮燦爛的日頭照得樹葉明晃晃的，樹下樹影斑駁，天氣愈發燥熱，蟬鳴更是玩命的發泄，街角的賴皮狗蔫塌塌地趴在房下陰涼地兒里，呼哧呼哧地哈著氣。

辛奴、爾莫二人靈力充沛且自小體寒，絲毫不覺周遭炎熱，因不知確切位置，不得擅用法術，吃過午膳就收拾啟程前往城外，尋找“傳說”中的半仙兒。

都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兩文錢，爾莫買下了今日最后一個號，樂呵呵地回到辛奴身畔，道：“到手啦！等會吧！”

辛奴微微皺眉，不說話，筆直地站在一旁，周圍寒氣凜凜，爾莫不禁地打了個寒顫。

日中到日落，終于，聽到廬內小童喊道：“二十號，請進！”

“二位要算什么？”

“你既是算命的，不妨自己算算我二人的來意。”辛奴率先開口。

半仙兒觀察二人神態，剛開口之人鎮定自若，另一人則稍顯不安，不住張望對方。心里有譜了，半仙輕搖羽扇，徐徐開口：“二人是來算……姻緣啊！雖說你們的結合不易為世人所接受，但心下若有彼此，還是有……”

“停！”爾莫騰一下竄起，先安撫辛奴快崩潰的小心臟，而后，怒瞪一旁悠然自在的半仙兒，躊躇半天，道：“姑且再信你一回！我家族有一遺傳之癥，皆受體寒之苦，不知半仙兒可有解救良策？”

半仙收起玩笑，瞇眼打量爾莫周身，道：“二位倘若不信我，再好的良策也未必有神效。”

辛奴不語，墨黑的眸子漾著不正常的凌厲寒芒。

爾莫正色，恭敬道：“不是故意欺瞞，只是不知您的神通到底有多大，不可輕易暴露。”

半仙兒閉目冥算，片刻后，道：“北極之地，虛妄之山，山側有鳥骨，其狀如鳳似鸞，百鳥神居焉。鳥神共守一神木，乃當年鳳棲梧桐，萬年長青，其汁似漆，葉味如飴，食者不寒，可解寒毒。”

“為何助我？”辛奴抬眸，直視對方。

半仙兒斂容，神色黯然，“不是助你，只是好奇。魔族幾近族滅，卻終未滅。有生之年，真想親眼見證仙族被拉下馬的一刻。”

“你恨仙族？”爾莫追問。

“恨？抑或不恨？”那人兀自出神，忽而又言：“對于一個人，壽命都不能由自己定的物種，或許連恨的權利都不曾擁有。”說罷轉身，徑自離去。

“敢問……”爾莫還未來得及問得那人名諱。

“兩位請回吧，師父今已算過二十人，現下有些疲憊，已回內堂休息，恕不遠送。”小童收拾停當，下令送客，十分傲嬌。

耳畔卻倏然響起一聲傳音，道出名諱：“妙音……”

二人走出憩廬，辛奴嘆道：“是他。”

爾莫未曾想到事情竟如此順利，小心情不由得飄起來，高興得不要不要的，聞言，問道：“這名字聽起來給人感覺還蠻靠譜！阿辛你識得他？”

辛奴點頭，解釋道：“曾聞妙音使者因不滿三千年前仙族對魔族所做的卑劣行徑，甘愿舍棄仙籍，歸隱仙山，卻不料觸怒玉帝，將其貶為人族，歷千世輪回，每一世都帶有前世的記憶，陷于無盡無休之苦。”俯身對著憩廬行了禮，“這一世，竟在這山野村間做起了算命先生。”

爾莫愣了愣，感嘆道：“知曉一切，卻無能為力。”

“他對我魔族是救命之恩。”辛奴記下，將來若有機緣必報答，轉身，“走吧！”

離了憩廬，二人一路向北，乘云飛行，須臾間，已到了。

虛妄之山，凡三山，三千六百八十里。

山腳下，爾莫仰頭望高山，半晌，道：“阿辛，先禮后兵。禮，我來。兵，靠你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