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07 華杉
? ? 性命之辯,欲望和義理,如果把欲望當天性,則志在必得,智取豪奪;把義理當命運,則一有做不到,馬上放棄。要反過來,把義理當天性,當本體,志在必得,決不放棄。把欲望當命運,當客體,一有不得,馬上放棄。不怕“該”得到的沒得到,只怕自己該做的沒做到;不怕吃虧,怕占了別人便宜;不怕被人騙,自己不騙人就行。
?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聲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之于父子也,義之于君臣也,禮之于賓主也,知之于賢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
? ?孟子說:“口之于美味,眼睛之于美色,耳朵之于好聽的聲音,鼻子之于芬芳的氣味,四肢之于安逸舒適,這些愛好,都是天性,但能否得到,卻在于命運。所以君子并不把這些作為天性的必然,不會去智取強求,更不會去巧取豪奪。而仁在父子之間,義在君臣之間,禮在賓主之間,智慧之于賢者,圣人對于天道,能夠實現與否,也屬于命運,但是,君子更把這看著自己的天性,而去順從和實現,而不把這推諉給命運。”
? ?這一段,是性命之論,有點繞,要反復熟讀體味。
? ?還得先講《中庸》,《中庸》第一句:“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朱熹注解說:“命,尤令也。性,即理也。”上天的命令,就是萬物的天性。對于沒有生命的物質,是物理性質、化學性質,這是天命天性。對于生命體,是他的基因,性格,這都是天生的。
? ?對于人呢,人之初,性本善,率性而為,本色不改,不忘本,就是道,就是天道。所謂道不遠人,道在自己身上。所以率性而為,率性不是任性,而是不為外物所移,始終保持真我的修養。
? ?這么說,性和命是一體。
? ?但是呢,命還有一層含義,就是運,你的人生際遇,窮富貴賤,這是命運。
? ?性命之辯,就是區分天性和命運,發揚天性,接受命運。
? ?那么,人對口、目、耳、鼻、四肢之欲,是天性還是命運呢?一般人認為,這當然是天性!要率性而為。而對于仁義禮智信呢,一般人覺得,那是命運修養,不一定修得到。
? ?張居正說:“世人誰不知有性命,但君子之言性命,偏與眾人相反。眾人言性,則于情欲一邊,皆認之為本體,而務求必得。眾人言命,則于道理一邊,皆歸之于氣數,而不肯用功。君子則異是焉。”
? ?張居正提出了一個問題,到底欲望是本體,還是義理是本體?一般人認為欲望是本體,君子則認為義理是本體。
? ?嗜欲之心,本來就容易讓人沉溺,如果又把它作為天性去率性而為,那一切非禮之玩好,分外之營求,都當著自己的天性去發揮,則貧賤思富貴,富貴生驕侈,無所不為,無所不至了。君子呢,就把欲望的實現,故意推開,說欲望是命運,不是天性。
? ?對于義理精粗,仁義禮智信的實現,父子君臣賓主之仁義禮,圣賢之智與信,君子雖然孜孜以求,也不是都能實現的,父子之間,可能有父親不愛我,兒子不成器,也不得仁;君臣之間,可能有君上不仁,臣下不忠,也不得義;賓主之間,可能有主人不恭,客人不敬,也不得禮。一般人就說:“哎呀,我遇人不淑!我命不好!攤上這么個父親,或兒子,或昏君,或逆臣,等等……”君子呢,則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不認為是自己遇到的人不好,而是在自己身上找,找自己的天性,我是不是還沒有能把我天性中的善,發揮出來,是我還不夠善。所以舜遇到父母兄弟都要殺他,他還能一如既往,用愛包容,最終成為一代圣君,國泰家和。
? ?如果我們把“義理之美”的實現當成命,那就容易自暴自棄,如果我們把“義理之美”當成自己的天性,則能修成氣質變化之功,能變化自己的氣質,也能感化他人的氣質。
? ?張居正總結說:“人能安命,然后能立命;能忍性,而后能盡性。此圣學相傳之至要也。”
? ?程頤說,口、目、耳、鼻、四肢之欲,是天性,但是每個人得到的不一樣,各有其分,所以還是命。既然是命,你就不能說這是我的天性,而求之必得。
? ?朱熹說,不能盡如其愿,不只是貧賤,就算你富貴之極,還是有限度,所以這是命。不管是欲望還是義理,都是天性天命。但是一般人把欲望當天性,雖有不得,但必欲求之;把義理當命運,一有做不到的地方,就自動放棄。孟子就要把它反過來,伸張義理,抑制欲望。
? ?張載說:“養則付命于天,道則擇成于己。”一句話說完了。
? ?性命之辯,欲望和義理,如果把欲望當天性,則志在必得,智取豪奪;把義理當命運,則一有做不到,馬上放棄。要反過來,把義理當天性,當本體,志在必得,決不放棄。把欲望當命運,當客體,一有不得,馬上放棄。
? ?不怕“該”得到的沒得到,只怕自己該做的沒做到;不怕吃虧,怕占了別人便宜;不怕被人騙,自己不騙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