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遺漏散篇
? ? ? 我一直一來都為一件事情感到惋惜,那就是古詩詞的氣韻美往往難以在日常白話中體現出來,所以當我看到文中所錄的這一段時,我覺得非常驚訝,甚至可以說有點興奮:
? ? ? 《董西廂》中寫張生問店二哥蒲州有什么可以散心處,店二哥介紹了普救寺:
? ? ? “店都知,說一和,道:‘國家修造了數載余過,其間蓋造的非小可,想天宮上光景,賽他不過。說謊后,小人圖什么?普天之下,更沒兩座。’張生當時聽說后,道:‘譬如閑走,與你看去則個。’”
? ? ? 其實我也見過許多戲詞,兼有白話的簡明與韻文的美感,但總不夠日常,情節要求比較重,上面這一段卻極生活化,流暢得簡直看不出是押了韻的,更何況它的長長短短之間既合乎節奏韻律,同時又貼合人物的社會身份,神態動作,心理轉折。怎能不令人驚訝。
? ? ? 我很想知道除了平仄押韻之外,是什么樣的規律影響著句與句之間這種節奏氣息上的美感,但是因為見識不足,不敢胡亂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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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還有一件事似乎相關,那就是汪曾祺先生句子中的語氣的體現,例如語氣強烈些,似在對人表態的:
? ? ? “我偶爾畫繡球,也是以意為之地畫了很多簇在一起的花瓣,哪一瓣屬于哪一朵小花,不管它!”
? ? ? “北京人叫瓢蟲為‘花大姐’,好名字!”
? ? 有些淡淡地,似在自言自語:
? ? ? “我十九歲離鄉,輾轉漂流,三四十年沒有吃到慈姑,并不想。”
? ? ? ? “這種螞蚱,捉住它,它就吐出一泡褐色的口水,很討厭。”
? ? 有些像是一種應答:
? ? ? “我拿給我的孩子看,以為他們不認識。
? ? ? ? ‘磕頭蟲,我們小時候玩過’
? ? ? ? 哦! ”
? 有些則是質疑:
? ? ? “上面用朱筆畫些莫名其妙的道道,這就能辟邪嗎?”
? 有些感慨發得直接:
? ? ? “雙黃鴨蛋味道無特別處,還不就是個鴨蛋!”
? ? 有些感慨發得晦澀:
? ? ? “在這以前大街上一堆蝗蝻亂蹦,看著真是不祥。”
? ? 凡此種種,不勝枚舉,皆能按照字面,感受到語氣,再想象出神態,乃至動作,而后由此反過來豐富此時的心態,情景。
? ? 所以字句中透出的語氣總是反應著很多信息,比如我看《來自新世界》時,女主角渡邊早季動輒就“怎么會…”,這讓我覺得有點怪怪的,我和周圍人都很少這樣講這句話,要么是“怎么會呢?”,要么是“怎么可能?”,“怎么會…”總讓人覺得有點臺灣腔的味道,一翻前言,果然是臺版。我起先覺得這是煉字遣詞方面的問題,后來仔細想了想,又覺得關鍵在于語氣,我是因為感受到了語氣,從而想象出了神態,才感覺到了差異。
? ? ?
? ? ? ? 但是為什么說這種語氣和上半部分中說的氣息節奏相關呢?主要是因為這兩方面要是處理得好就都會表現出一個共同的特點:讀得舒服。
? ? ? ? 作者把文字寫一遍,讀者就會在心里讀一遍,就會不自覺的模擬其中的語氣,如果讀起來氣息不暢,或是覺得此時說這種話讓人別扭,自然就讀得不舒服。
? ? ? ? 有一種情況,是不論什么內容,只要長短平仄韻腳對上了,就讀著舒服,如同上半部分所提。
? ? ? ? 另一種情況,是不論什么規制,只要身份心態情節服帖了,就讀著舒服,如同下半部分所提。
? ? ? ? 所以我大致猜測,第一種情況是順應了生理上的節奏,第二種情況是順應了心理上的節奏。一句話只要隨便合乎哪一個節奏,都能讓人讀得“氣血通暢”,當然,如果能合二為一,自然最妙,那就真正是“其間蓋造的非小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