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懂我,回老家去親戚菜地,都問我要不要一起;每次買了番薯葉回來,也會問我要不要擇菜?
經常路過一個餐廳,每當看到兩個服務員坐在小凳子上邊聊天邊擇菜,將一地參差不齊的凌亂菜葉,最終擇優汰劣,留下新鮮且亮眼的……我總是一步三回頭,投去艷羨的目光。羨慕她們可以輕松自由地與植物在一起,并且天南地北地聊。
喜歡擇菜,尤其是番薯葉。雖然擇菜的時間足可以寫字、讀書和看書,或者選稿、編稿,抑或追劇(最近倆人沉迷臥底劇《懸崖》不能自已),但觸碰青菜葉子,尤其是番薯葉讓人能回到久違的家鄉時光。
一個瘦小的女孩圍著砧板轉,幫一個切豬草的老人收拾周邊凌亂的葉子,番薯葉是主打……老屋充溢植物的清香,老人與小女孩的溫柔對話透過天井,飄揚上空,柔和了一個叫輝萼樓的客家祠堂。
太陽光不那么強烈時,這一老一小就將切豬草陣地轉移到曬谷場的一角(也叫禾坪),半月型池塘就在一旁,手臟了隨時可以跨過長長的石凳去洗。小姑娘就是在這里跟著母親學會如何洗衣服,泡濕、抹肥皂(衣領和手袖會尤其臟)、用力搓、到塘水甩和擺……沒有去處的池塘也沒有流動,在村人心目中卻非常干凈。大人小孩在這里游泳嬉戲,放魚苗,待逢年過節打撈上來家家戶戶分享豐收的快樂。很多小孩都有曾因為偷釣魚,被村干部追打、投訴的經歷,長大后再講起,有趣有味。
但也是這個陪伴幾代人風風雨雨的池塘,無情地奪走了一些不熟水性的小孩的性命。切豬草的老人之所以喜歡在池塘邊角干活,她總是細心留意有無貪玩的小孩掉水。善良如她,那些年救下了好幾個落水的孩子,這些孩子一輩子都視她為恩人。還有父母出外做工,沒辦法回來做飯的孩童,也被老人收留在家,喝碗稀飯或吃條番薯先墊墊肚子,等待大人來接回家。
當生活向前踏步、日子無情地流逝之時,也將親愛的敬愛的人們殘忍分開,因為誰也躲不開生死這個亙古不變的命題。當小女孩成為母親的那一年,那個溫柔善良了一輩子的老人帶著大家的牽掛與愛,平靜地去往另一個世界。
她沒有生育能力,卻兒孫繞膝,每個認識她的人聊起她,都一臉柔和與幸福。是她,讓生活遠離爭吵和焦慮,在她眼里,永遠沒有困難和障礙,“只要慢下來,什么事都好解決”。
小女孩更幸福,在并不漫長的僅僅十多年的成長時光里,她與老人一起擇番薯葉、切豬草;在百余年歷史的上、中、下廳的祠堂里,老人織線,她穿過一個個天井來回牽線;在那個被燒黑頂的老屋,老人燒柴火炒米橙,她和一群孩子吞著口水等待新鮮滾燙的米橙出鍋……
這些記憶里有著鮮明的客家人文特色,也是許多想念老人的孩子們心里一道永遠的傷痛——那些歲月有多溫暖,對老人就有多難舍難分。
擇菜,早已不再是一道日常生活中的普通流程,它越過通俗的人世間,直達永遠疼痛永遠懷念的親情領域……一老一小在咸淡相宜的對話里干農活,如今想來,當時的小女孩肯定沒有擔憂,沒有心事重重,沒有頭痛欲裂,能與老人在一起,便是她認為最幸福最向往的事。
“向前看,別回頭。”這是曾經對他人說過的話。
有時會審視自我,總是回頭的意義是什么,令人更加頹廢還是滋生力量?
“應該會讓人更有所向往吧。”如此這般自我安慰。向往有一天,夢里百轉千回的場景會成為現實。
朋友在單位大院里開發了菜地,番薯苗種得格外好,經常擇來送我們。我幾次下定決心,上班時一定要到那菜地看看,我多么敬佩她——在城市能種菜并且吃上,是一種何其強大的技能。但都因為來去匆忙,沒能實現這看起來極容易實現的目標。可見日子過得多么雞飛狗跳,早已違背了從容應對的初衷。這樣想來,菜園生活更多了一層期待感。
于某些人而言,對種菜和擇菜的向往之心,早已超越了青菜本身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