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化身石橋,經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
路修遠是少林俗家弟子,自小被少林方丈養大,自小就不喜歡經書,卻天生是練武奇才。那日,少林比武,他打敗了所有的師兄弟,方丈便安排他下山了。方丈說,江湖路遠,這是一場修行。
他遇到阿秀的時候,是在姑蘇城外的一座石橋上。第一次下山的他,被城外的溪流吸引,兩岸楊柳依依,他就在石橋上小憩。阿秀騎馬走過石橋,見路邊有個拾荒者,于是從懷中取出幾兩碎銀子,就這樣放在他身旁。漫漫江湖路,江湖兒女見不得苦難之人。
路修遠看了看地上的銀子,又看了看就要走遠的阿秀,喊到:“姑娘!你的銀子掉了。”
阿秀端詳著站在橋上的路修遠,一身破舊的粗布衣,臉上卻很干凈,有些書生氣。站起來的他,身材高大健碩,想著莫不是丐幫的弟子。可是腰間沒有布袋,手里沒有討飯的破碗。
路修遠撿起銀子,跑到橋頭,舉起手遞上銀子,可姑娘卻癡癡的盯著他看。他也看著姑娘,柳葉彎眉看上去很是秀氣,腰間系著把劍很是英氣。對視了許久,路修遠臉上漸漸泛紅,看著少年羞澀的樣子,姑娘卻噗嗤一笑。
“你不是乞丐?”
“額,姑娘誤會了,在下出生少林,走到這石橋上,有些困乏,便在這里小憩。”
“那你為什么有頭發?”
“在下是少林俗家弟子,并不是和尚,還未想過出家。”
“那你準備去哪?”
“江湖之大,哪里都有立足之地,走到哪算哪。”
“既然這樣,那么你就跟著我吧,你我結伴同行。”
阿秀帶著路修遠逛遍了蘇州城,給他說江湖上發生的故事,卻從不講自己的出身。路修遠也不問,只是就這樣一直陪著阿秀,從姑蘇逛到了金陵。
金陵城外,有一片油菜花田,路修遠跟阿秀騎馬徑直走到深處。阿秀下馬直接躺在了花田里,“小和尚,快過來歇歇。”“跟你說了我不是和尚。”路修遠學著阿秀的樣子躺了下去,看著藍天白云。“那你會娶妻嗎?”他轉臉看著身旁的阿秀,“也許吧。”阿秀閉上眼睛,像是真的困了。
“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前有個老和尚,總是被賊光顧,他忍無可忍了。有一天,賊又來了,他就對賊說,請你把手從門縫里伸進來,你要什么,我就給你什么。 那賊聽了高興極了,就把手從門縫里伸了進去。誰知老和尚一把揪住他的手,捆在柱子上,然后用棍子痛打他,一邊打還一邊喊: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那賊痛極了,無奈地跟著喊: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這是三皈依的故事,也是我讀過的唯一一本佛理,所以啊,你老是讓我給你講佛經,我哪里會講呢,我啊,沒想過當和尚。”
阿秀此刻睜開眼睛,從身旁折下一棵油菜花,轉身拉過路修遠的手便打。“皈依佛!”“呵,皈依佛!”“皈依法!”“呵,皈依法!”“皈依僧!”“呵,皈依僧!”“皈依秀姑娘!”“皈依~”路修遠笑不出來,阿秀看著他無比的認真,“說啊,皈依秀姑娘!”見路修遠傻傻的看著自己,抬起手就要打,路修遠一把抓住阿秀的手,起身壓了上去。
到了金陵,阿秀先回了家,路修遠獨自住在客棧。錦衣衛黑旗戶府,阿秀單漆跪著,“義父,阿秀想要退出錦衣衛,還請義父恩準。”面前的皇浦堯身著黑袍,背對著阿秀,“可是為了路修遠!”“義父!”阿秀有些驚恐,果然,還是瞞不過錦衣衛的爪牙。“雁門戰事愈加緊急,朝廷東廠想要借機發難,眼下正是晉級錦衣都戶的時機,你是義父一手培養的,這時候該一心幫我才是。”
阿秀連夜去找路修遠,讓他即刻離開金陵,八月十五之日,兩人去姑蘇城外的石橋上相會,從此浪跡天涯。路修遠雖不知詳情,卻隱約能猜出些許,第二天一早便乘馬車往姑蘇城趕去。路修遠到姑蘇的時候,少林的師弟找到了他,讓他即刻回山。
八月十五,路修遠在石橋上看了看西沉的太陽,上馬一路疾馳而去。夜里,圓月高懸,阿秀一襲白衣站在石橋上像是玉人,眼中泛著淚光。同一片月光下的少室山,大殿里,路修遠剃光了頭發,“弟子修緣,愿皈依~我佛!”
阿秀風塵仆仆趕回金陵,沖到義父面前,“義父!你到底把修遠怎么了?”皇浦堯看著哭成淚人的女兒,不免有些心痛。“錦衣衛雖然行事兇狠,但還不至于濫殺無辜。路修遠本就是少林俗家弟子,終究是要遁入空門的,你又何必如此~”“他說過他會娶我的。”“八月十五,少林俗家弟子路修遠,化名修緣出家,即刻接任少林寺主持之位。”“我不信!”
那天,風雨交加,阿秀提著劍來到了少林寺。“叫路修遠出來見我!”“少林寺主持大典在即,現已封山,施主請回吧。”“叫路修遠出來見我!”眼看阿秀要硬闖,看門的小和尚連忙跑去通報。
接過主持禪杖,路修遠看著老和尚。“師父,弟子惶恐,主持之位當真非我不可嗎?”
“修緣,雁門關告急,我少林弟子當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此次雁門之行兇險非常,年輕弟子中,你修為最高,馳援雁門有你主持,為師放心。”
“方丈!方丈!門外有個女子找修緣主持!”
“路修遠出來見我!”阿秀手持雙劍已經殺到大殿門前,少林弟子持棍圍著,卻也拿不下她。
老和尚看了看修緣,又看了看大殿外的女子。路修遠朝方丈一拜說道:“弟子會解決好此事。”
路修遠站在臺階上,看著大殿廣場中央,似若癲狂的阿秀。阿秀提著劍轉了一圈,定睛看向臺階上,少年削發為僧,華麗的袈裟加身,眼神中盡是淡漠,哪里還有花海中那樣的撩人。
“為什么?”
“那日我等到日頭快要落山,決定不再等你,接到師父消息的時候,我想就算你來了,我還是會做這個決定。”
“你說過你不會當和尚,你說過你會娶我,你說過陪我浪跡天涯,這些都是你說過的。”
“那是路修遠說的,我現在是修緣和尚,紅塵往事都過去了!”
“如何過得去?我怎么過得去,今日你不隨我走,我便殺了這群禿驢,燒了這少林!”阿秀說著,提劍向大殿沖來。
“結羅漢伏魔陣!”
伏魔棍虎虎生威,阿秀漸漸招架不住,準備爆起殺人。路修遠踏步加入其中,一杖打掉了阿秀的劍,再一杖打在阿秀的肚子上。
那天,少室山大雨,錦衣衛新任黑旗戶主皇浦秀秀,大鬧少林寺主持加封典禮,被伏魔棍亂棍打出。不久后少林新任主持修緣,帶領伏魔堂弟子,趕赴武當山會合四大門派弟子,去往了雁門關前線。
雁門關外,狼煙四起,關內一片蕭條,雁門關太守徐海冰與皇浦堯對坐著。“皇浦兄!恭喜任職錦衣都戶。”“徐大人就不要客套了,你助我得到都戶,我幫你守關,這是場交易。”“那來自中原的那群武林人士,就交由錦衣衛統領了,還請皇浦兄以大局為重。”
沙城是雁門關的內城,阿秀受義父之命,鎮守內城門。“稟都衛,城外有一群和尚要入城,說是幫忙守關的。”
城門口石橋上,修緣抬頭看向城樓上的阿秀。她穿著火紅的鎧甲,看上去很是英氣,柳葉彎眉看上去很是秀氣。不經想起初遇時,阿秀也是那么的秀氣,那么的英氣。阿秀看著石橋上的修緣,他穿著火紅的袈裟,頭上光禿禿的看上去很傻,少了些初見時的書生氣,窮酸氣。
“來人既然是少林弟子,可知佛門四皈依,若是答不上來,便是敵軍的探子,給我亂箭射死!”
一眾少林弟子都面面相覷,紛紛叫嚷著明明是三皈依。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僧!”
“皈依秀姑娘!”
入夜,修緣和尚與阿秀并肩站在城樓的一角,看著不遠處殘破的長城。
“若是沒有這場戰爭,你會娶我嗎?”
“若我不是路修遠,若我不是修緣,我定會娶你!”
“呵!”
看著阿秀離去的背影,修緣念了句“阿彌陀佛!”
阿秀聽著這聲佛音,眼眸中有淚珠滴落,風把淚珠吹落在修緣腳邊。
江湖路漫漫其修遠兮,只叫人肝腸寸斷不得所愿。
很多年后,修緣跪在佛堂中。
我佛慈悲,來生,我愿化身石橋,經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只愿阿秀從橋上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