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住的病房里有個高瘦的男人。
開始我以為他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年紀應該和老爹差不多,后來知道他才五十歲出頭。
一個五十多歲的人看上去像七十歲的老頭,可想而知,得有多邋遢。
我對他第一印象不佳,不提其它,單說那雙腳,臟得黝黑,已經包漿,腳后跟圍著一層干皮,風化后干裂,似要剝落,半貼在腳面,搖搖欲墜。
我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從來沒有洗過腳。
原本病房里只有他一個人,老爹住進去之后,男人的表達欲有了目標,可是老爹耳朵背,聽不清他的話,不能回應他,所以,他把目標又轉向了我。
他說:這醫院的飯一點油水都沒有,不好吃。我已經瘦了十幾斤了。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快餓死啦,十一點多又起來喝了一罐八寶粥。
以前,我經常包餃子吃,一下子包一大竹盤,放冰箱里,想吃的時候再下鍋里煮著吃,我能吃一大海碗。地瓜你知道吧,剛從地里挖出來的地瓜,曬曬,然后放鍋里煮,都出油,可好吃啦。昨天我定的早飯應該是兩個雞蛋,結果只給了我一個,明天早上得給我三個。哎呀,又餓了,又餓了,餓得我發抖,不行,得泡碗方便面…
我慢慢發現,這人說的話全部跟吃有關。他執著于吃,又困于吃。
我問他:你怎么每天都說餓?
他重復:這家醫院的飯沒有油水,一點都不好吃。
我說:你可以讓你家里人給你送飯嘛。
他說:我就一個人,誰給我送飯?
我問:你父母呢?
他說:我不到兩歲我媽就死了,十二歲的時候,我爹也死了。
我問:你沒有兄弟姐妹?
他說:有個姐姐,我十二,她十九,我爹死那年嫁到了東北,再沒見過。
我問:從十二歲開始你就一個人?
他說:對呀。所以你看,誰愿意跟我?
這是除了吃以外他說的稍微有點感性的話,沒有一句苦,一句怨,只是在陳述一個結果。
有一種人六親緣淺,十分命苦,當然,命苦只是旁觀者認為,所謂的苦是心苦,這個男人活得簡單,只琢磨吃,吃飽喝足就是幸福,苦都就是油水咽下去又排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