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世界背面

奶白色果肉,剔透的外表上粉飾點點紅斑,間或散發出淡淡香味,她就像盛在果盤里的菠蘿莓:采摘下來,用清水沖洗,擺放到桌子上,其中一顆不小心從邊緣滑落下來,那就是她:程優璇。

凌晨一點十五分,程優璇坐在老廣電局的天臺上,等待城市的華燈漸次熄滅下去,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一個人在外面待到這么晚,分不清哪個方向吹來的風讓她的衣袖和皮膚都發起顫來。街角那所敬業的超市也在夜色中沉睡了,老板抱著一箱橙汁走出來,將它放在車的后備箱,返身拉下了金屬門簾,驅車離開了。繼而街道的寧靜中穿過一輛酷派跑車,驚醒了牛羊肉部落門前的一群蒼蠅,它們亂哄哄地飛出去朝著絕塵的尾氣一陣抱怨,直到什么也看不見了,它們重新鉆回臥房,三只絲光綠蠅分別棲息在一瓣西瓜皮和兩塊荔枝殼中,七只大頭金蠅回降解飯盒的回了降解飯盒,回易拉罐的回了易拉罐,惟有一只肉蠅駐留在一塊未被嚼爛的劣質肉上,沒有搭理那個不速之客,它的幼蟲將在片刻后產出。這就造成了一只花腳蚊的無家可歸,它朝程優璇飛過來,向她討要說法,并帶著威脅說如果不解決就要吸她的血。為了震懾花腳蚊,程優璇在它飛過的地方狠狠地拍下去,讓幾乎讓它無機可乘,只好灰溜溜地離開。現在是時候了,程優璇向邊緣走去,準備縱身一躍,將自己奉獻給潛圖問鼎的蒼蠅。

程優璇是在十七日下午六點二十分走出公寓的。她將娜塔莉·赫許勒的電影海報從門后揭下來,折疊好插進收納盒。房間亂糟糟得像漲潮過后的海灘,許多東西都被移位了,經她一番收拾又恢復如初,仿佛她剛要住進來一樣。床頭柜是房間里最熱鬧的地方,像開辦動物園一般絲紛櫛比地排列著一整套腹語手偶玩具,如果這次走掉,布偶的身上是要蒙一層無疑的;程優璇打開床頭柜,將滿抽屜的褲襪統統收拾出來,壓縮到一層,為布偶們開辟了整整一層的空間。她逐一向布偶們道別,告別一個就放進抽屜,到了最后,她留下一只藍條紋小丑、一只老綿羊和一只靚麗奶牛,它們將陪伴程優璇直到最后。程優璇關上抽屜,將三只布偶放進背包,來到書桌前,打量還有沒有什么要帶的東西。背包里幾乎空空如也,至于生活用品一概沒有帶,她覺得沒有這個必要,況且自己一向很少化妝。不知為什么,她忽然想到了海子,他是抱著四本書臥軌的,那應該算是一種儀式,程優璇覺得自己也需要這樣一種儀式,食指在書架上掃了一個來回,她抽出一本查爾斯·狄更斯的《霧都孤兒》,這代表她自己,第二本是保羅·高更的《野蠻之書》,高更是她崇敬的那種人,天賦賜予了他掙脫枷鎖的勇氣,接下來是一本《聶魯達詩選》和半本《石頭記》,她分兩次把后面的五十回撕下來,用折疊的海報將其裹好,放進背包。

鑰匙沒有再攜帶的必要,出門之后便決心不再返回,程優璇頭戴一頂橄欖色鴨舌帽走下了樓梯。鴨舌帽中間是一只刺繡的獅子,半邊臉陰暗,半邊臉光明,同時反射著夕輝,她似乎是被那只獅子牽引著向前,走過小區綠化帶,走上大街,奶茶店外有兩個放學回家的中學生,他們在等待濃稠的果醬從按壓瓶口擠出來,夜市攤陸陸續續擺上街道,肉串上滋滋冒油的誘人香味從街頭飄到巷尾,穿西服襯衫的上班族解開衣領上的扣子,釋放了頸部的贅肉,他們有說有笑,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豎立在棚戶區中央那根四十多米高的水泥避雷針,頂部水泥因老化而剝落,內邊鋼筋裸露在外,遠處的起重機剛剛完成部分拆卸任務,駛向了黃昏的橋下路,湖邊垂釣者收起漁竿,起身穿過公園的走廊上了岸,程優璇沿新開北路一直向上,走到老廣電局樓下時,上帝收起了遮陽傘,太陽被嚴嚴實實地排除在世界之外,繼而陸離斑駁的燈光在四周漸次點亮,十七日這天步入尾聲。

廣電局在兩個月前搬去了南二環,老地址一時無人接手,暫且擱置在那里。程優璇時常路過新開北路,她發現了這點,就選它作為人生的最后一站。中午到現在,程優璇一口飯也沒有吃,心情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顧及到萬一從樓上墜下,排泄物假如也隨之而出,那將是莫大的尷尬。趁著街道行人稀少,她裝作有意無意地繞過老廣電局的營業大廳,走進了小巷中的大院。生銹的大門不出所料地緊鎖著,欄桿之間的縫隙勉強可以通過一只貓。程優璇還從來沒有過翻墻躍舍的舉動,條件不允許的因素有,條件允許的時候又沒什么膽量,她忽然想起高中時的一個同班女生,為給男友買節日禮物,不顧形象地從操場的高墻上翻越而出,回來時胳膊和膝蓋都蹭破了皮,有的地方還滲出了血。那時的優璇感覺自己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做這么蠢的事;不知為什么想起她來,那個女生瘦瘦高高的身影一下子揮之不去,她舉止怪異,走路的時候兩只胳膊緊緊貼在身體兩側,如同斷臂的維納斯,平日里和班里的同學也絕少交流,由于心思根本不在學習上,早早地輟學嫁了人,對方并不是她甘冒風險翻墻而出的那個人,優璇想,這個女生之所以被記憶翻出來,是有某種懦弱感在迂回地阻止她今天的行動吧。

門底下零零散落著從墻上剝落的磚塊,草叢里穿梭著扇動鞘翅的長腿蟋蟀,在凄涼的大院里做起了重唱。程優璇弓起腿一跳,兩只胳膊緊緊扣住欄桿,雙腿隨之夾緊,毛毛蟲似的一節一節向上探去;小臂已經磨得通紅,翻越鐵門實在太過艱難,難倒她幾乎要放棄自殺——起碼不在這里自殺。攀在單薄的鐵門上,她像蛇一樣緊緊盤住欄桿,并且在竭力地穩住平衡,因為稍一不慎就會墜落下去,掉進碎磚堆,掉進蟋蟀叢;也可能墜出門外,那樣就功虧一簣了;程優璇厭倦重復,即便結果再不盡如人意,也不愿再來一次。她伸出左腿,雙手同時抓得很緊,接著是右腿,身子慢慢傾斜下來,胳膊突然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被猛一拉扯,她掉了下來,一屁股坐在兩截碎磚上。還好沒有很高,摔得也不算狼狽,她拍拍屁股上的土,除了手和胳膊有輕微的反應外,其余各部分機能尚且稱得上是完好無損。

圖片發自簡書App

沿著北側的樓梯走上天臺,程優璇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她從小就懼怕昆蟲,此刻遍地都是它們的鳴叫,她想打開手機照明,又擔心街邊的行人發現這來歷不明的光源,同時她更不愿看到燈光下蟋蟀那長長的觸角,它們像屠夫手里的兩把砍刀一樣揮來揮去。終于她在靠近路燈的一處空地上坐下來,靜待著燈光的死訊。

十八日凌晨一點二十一分,程優璇走到天臺邊緣,閉上雙眼,視網膜上呈現出跳水運動員站在跳板上的儀態,平穩過呼吸之后,耳畔傳來的不是水波蕩漾的聲音,而是粗略的東西摩擦地面的聲響,一陣緊過一陣地朝這邊涌來。她看到一個穿著黑色披風大衣的青年在樓下展開一張雞蛋果色的充氣床,然后退到街對面,沖她說:“跳吧!就像跳進泳池里,只是起不了水花。”

這個陌生人消減了自殺的嚴肅性,讓程優璇已經醞釀妥當的心情多少有些顛覆,她指著充氣床說:“我不需要它。”

“我沒有那么多力氣,把這個東西從停車場拖過來,幾乎耗了我四個小時的力氣,”他說,“你要是不愿意,可以繞到牛羊肉部落的屋頂去跳,方便一些也可以沖大院那個方向跳。”

程優璇遷延著向天臺對岸走去,不時回頭打量那個在底下觀望的陌生人:他的身材偏瘦,頭隱藏在斗篷里,幾乎看不見,著裝看起來多少給人一種玩世不恭的感覺。陌生人說:“死在大院里,可就沒人知道了。”她立在那里不動了;她曾經考慮過北郊的一處爛尾工程,那里前不久死過人,是附近的村民,在一個暮夜悄悄潛入大樓盜取鋼筋,沒成想一腳踏空栽下了電梯井,尸體半年后才被發現,家里人都以為他走失了,將尋人啟事張貼到城區的各個角落;優璇擔心自己也會落得無人收尸的下場,才選了這個熱鬧的地段。這時候她聽到陌生人說:“向右走兩步,縫隙里有一只蝎子,你侵犯了它的地盤,如果不躲開,九秒之后要你好受!“她嚇得向后退,退了好幾步,直到陌生人沙啞的笑聲響起。

“我沒有騙你,真是有蝎子,八只眼,十二條腿,可比蟋蟀膈應多了!“他的聲音很快又略顯猶疑地低下去,”信不信由你。”

程優璇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她的計劃像打散的積木一樣東橫西倒著,現在,她哭了起來。陌生人有些發慌:“站在那里好了,要跳照著充氣床跳,不要去其它地方,我馬上上來。“他向大院跑去,鐵門吱呀一聲開啟,陌生人的腳步聲走上樓來。

“這里不允許跳樓,十分鐘前我接到市民舉報,說這里有人要跳樓,就趕了過來。”陌生人去拉蹲在地上的優璇,她根本不為所動,他又正色說,“你不走,我要報警了,你的家長也要來。”

“我爸媽在外地。”

“那也要回來。不管怎樣,他們都要回來,即使你今天成功跳下去了,他們也要回來為你收尸,這不是街道工人的工作。”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她喃喃自語著。

陌生人將她攙扶起來,往樓下走去。路燈被隔絕在院墻之外,臺階什么的幾乎看不見,陌生人從口袋掏出兩塊石頭,互相擦掠幾下,白閃閃的金花蹦了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鈰燃燒的氣味。

“這是什么?”程優璇問。

“打火石。”陌生人回答。

“用打火石,驅邪么?”她看見陌生人在用手擦掠火石的時候總是把臉別在一邊。

“照明。怕你看不清樓梯,萬一摔倒……”

“我開手機好了,打火石真麻煩。”

陌生人慌忙阻止:“不要開燈,我怕光……”他過會又說,“剛做了后鞏膜加固手術,見不得光。”

圖片發自簡書App

優璇收回手機。

“我以前在這里上班,什么都熟門熟路,如果你不介意,我攙著你下去。”

“你是記者嗎?“程優璇感到托住他胳膊的手骨干而有力,但沒有一點溫度,冷得像剛從冰柜里提出來的,還流淌著濕氣。

“做過一段時間的記者,后來崗位調離了。”

“為什么?”

沒有回答。他們走出去,門外站立的貓看見他們走出來,飛快地躥上墻逃逸了。“你在營業廳那里稍等,我鎖好門就過去。”陌生人從地上撿起鎖,掛在門上,然后繞出了小巷。程優璇幫著他把充氣墊的氣放完、折疊好,有幾次她抬頭去看陌生人的樣子,總是被他巧妙地回避在路燈的暗角里了。

他們走向湖邊的停車場。“接下來去哪里?“陌生人問。

程優璇無力地搖搖頭:“只有我一個人,也不知道去哪里,在酒店做了半年的服務員,有些厭倦了。”

“對工作厭倦導致你萌生了自殺的沖動?”陌生人把折疊好的氣床放進后備箱,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有很多事,工作只占一小方面,原因很多,”優璇感覺陌生人的座駕很奇怪,車身體態較一般車稍長,車身外部由裝甲似的材質構成,同時控制系統內還配置了某種氣體和不知名工具的標志。“你的車我從來沒見過。”

“……改造過的——參照動漫里的造型改造的。”他發動車子,發動機的聲音很輕,讓耳朵有種異常舒適的感覺,如同躺在傳送帶上,沒有機械裝置的轟鳴,傳送帶一直平緩地向前、重復。

“十歲的時候,我嘗試過割腕,用鉛筆刀,”過了一會程優璇說,“沒有下得去手,我是個懦弱的人,實在沒那個勇氣。”

“在學校受人欺負?”

“這倒沒有。我沒經歷過什么大的變故,也不缺胳膊缺腿,但總感覺有什么在欺壓我,從心理上阻止我成為一個正常人。”程優璇出神地盯著窗外,橋、馬路、建筑、閃著燈的飛機,躍出水面的魚,但什么也沒裝進眼里。“我很自卑。我身上總是出現很多小毛病,比如我四肢不協調,跑步的時候經常摔倒,我有鼻炎,還有咽炎,我不抽煙,但有咽炎,晚上嗓子干咳,必須要喝點水才行,有好幾次來事兒,痛得我幾乎要昏死過去,還有好多,都是類似的小問題,加在一起就是很大的問題,層出不窮,讓我承受不了。”

“我可以這樣理解:我把你的身體設想成一臺連接著外界網絡的電話,你可以像使用自己的身體器官一樣使用這個網絡,傳遞你對外界的感受,并且吸引外界的關注,,然而你得到的大多是信號無休止的回響、因線路中斷而出現的忙音,或是串線后嘁嘁喳喳的雜音,總之你覺得不是外界出了錯,而是你控制不了自己,身體的線路在惡意反抗你,無論你怎么勤奮地撥號、求助、求溝通,實際上你一通電話也打不出去。“

“是這個樣子,但我描繪不出來。”

圖片發自簡書App


外面黑得不很徹底,上帝的傘興許有破損的洞口,星星點點的光從周圍照進來。車子駛上了兩點三十五分的環城高速,程優璇沒有問要去哪里,他莫名地對陌生人產生一些依賴,甚至沒有想過一旦對方圖謀不軌,她將要如何應對;她只是覺得肚子再一次餓了,雙腿不知是因為冷還是饑餓發起顫來。陌生人打量她一眼,迅速調轉車頭,駛回城區。她坐直了,帶著疑惑的表情看了看陌生人。

“我肚子餓了,我們去吃飯吧。”陌生人說。

“正好我也餓了,“程優璇說,”中午沒有吃,一直餓到現在。”

“那怎么行,死也要做個飽死鬼。“陌生人說,”不用在意別的,我要是你,我就抽煙喝酒無惡不作,等吃成一個渾身長滿膿瘡的胖子,我就站到購物廣場頂層往下跳,惡心死那些人。”

“哈哈。你也嘗試過這個?”

“什么?跳樓?不會不會,我雖然也是獨來獨往,但還沒那么悲觀,跳樓什么的不被允許。“

“不被允許?”

陌生人又不說話了。車子開到廣場肯德基店門口停下來,優璇不解道:“吃什么?已經關門了。”

“對我來說,沒有,”陌生人打開后備箱,抽出一個尖銳的彎刀狀物,走向肯德基,他用刀在門縫中一劃,門自動打開了。接著陌生人折回從車外側抽出一支長桿,將彎刀狀物安在其上,他靠近車窗對程優璇說,“等我打開燈后,你再進來。”說完他拖著長桿走了,廣場的地板上劃過絲絲火光。

三點十七分,肯德基的燈亮了,只開了前臺局部的燈光。程優璇打開車門,朝著陌生人忙碌的身影走去。他正在收拾那個彎刀狀物,用一張墊桌紙精心包裝好。程優璇問:“你用的什么工具啊?”

“鐮刀。”陌生人輕聲地回答,他提起長桿朝車走去,扣在側面的凹槽里。程優璇看見攝像頭上都沾滿了白色的雞毛,用血粘上去的。

“本來雞肉都有專門供應渠道的,近期在整治生產,養雞場兩個月關了八家,雞肉自然漲價了,老板覺得劃不來,干脆在廚房后面辟出一片地方,儲備了幾只雞。”陌生人走了回來,翻過前臺,去后面的廚房打火,“你吃什么?”

“柚香雞腿堡一個,酸菜雞塊飯一份,榴蓮蛋撻兩只,嗯……烏龍茶一杯,不加冰,我胃不好。”

“花椰菜沒有新鮮的,用其它的代替吧。”陌生人用刀將宰殺的雞剁開,雞頭丟進垃圾桶。“榴蓮口味的蛋撻也沒有,有三只下午剩下的葡式蛋撻,我一并在烤箱里給你熱一下,味道肯定是不如剛做下的新鮮,將就一下吧。”

“都可以。”程優璇坐在椅子上,打開手機。昨天下午關的機,重新打開后,除了天氣推送和訂閱的娛樂頭條外,沒什么人來信,她清楚,即便自己失蹤一個月,也恐怕沒人知道。他玩了一會后索然無味,他沖著陌生人喊:“你怎么知道的,肯德基老板自己養了雞?”

“你忘了我是記者。“陌生人用漏勺從油鍋中撈出雞塊,放在面包上,”他在南苑那邊開了一家雞場,自己養雞供應自己,這邊一般就放這么幾只,用來備不時之需。要不要圣代……哦,忘記你胃不好了。”

陌生人將一個托盤推到桌前,輕松地翻了出來,坐在程優璇對面。她捻起一只蛋撻,有意低頭去看陌生人,露在外面的是半張慘白的臉,眼睛被一款黑色偏光墨鏡遮住,漂亮或丑一時尚且無從分辨;手同樣是嫩白的,白得令女人嫉妒。

陌生人沒有給自己準備食物,他只是吃一碗樹莓圣代,緩慢而優雅。他問:“一直是單身一人,沒有談過男友?”

“基本上是一個人,沒人和我一起,她們都有意無意地疏遠我。男友倒是談過,”程優璇說,“五月的時候,我回學校做畢業答辯,論文的主題是關于烏鴉悖論的,其中一部分談到了費爾·莫洛伊的前衛動畫,他的作品里人物的相貌幾乎無甚差異,心理上卻各有各的盤算,他們自私、偽善、嗜血、投機、怯懦、貪婪,這樣的角色組合起來就會營造出一種情緒:原始欲望對人的支配、對支配的抗爭和抗爭敗落后的苦悶,看過之后讓人感覺不是很舒適。答辯老師質疑我的觀點私自夾帶情緒,引用例證不夠客觀。我是那種平時很小心,誰都不想得罪的人,可一旦任性起來就什么也不管不顧了,我對答辯老師說,絕大多數人還是在堅持邏輯經驗主義的強意義,他們只相信他們看到的,不相信他們沒有看到的,相對于過程,他們更在意結果,好的結果可以一筆勾銷動機,惡的結果也能一筆抹殺善意,但他們疏忽了意外,這個意外才是真相,最客觀的真相。答辯老師臉色有些變了,說話聲音聽得出有不高興,她說,下去吧,我就下來了。

“一走下講臺,看到同學瞅我的眼神有些異樣,我就感覺可能糟糕了,大家都覺得我闖禍了。我急迫著尋找一個座位坐下,接下來答辯的人說了什么我根本沒聽進去。不知道第幾個答辯完的,一個男生,坐到了我身邊,他遞給我一張紙,紙上畫了兩個長鼻子的火柴人,一男一女相對而跪,外表猙獰怪陋,地上有斷開的鎖鏈,那是費爾動畫里的一個場景;他跟我說,他和我同屬于意外的造物,共同喜歡費爾·莫洛伊的一個原因,是他將這種意外的絕對性以一種絕佳的諷刺手段揭露了出來。他是我遇見的第一個遭遇相同的異性人,怎么說呢,兩個世界的局外人,帶著被拋棄的基因,就此走到了一起。”

“現在呢,還在交往?”陌生人把勺子挖到了杯底,停止了飲食,他表示自己很少吃晚餐,胃消化不是很好。

“不到兩個月,分了。我以為他是和我一樣的弱者,然而他不是,他把自己偽裝成一只羔羊,為的是潛入羊圈竊取羔羊。“她吃得有些著急,噎住了喉嚨,她開始咳嗽,把沒嚼爛的面包吐了出來,喝了兩口茶,多少緩過來一點。”我舍友放假回家了,他可以過來,我給他做飯,煲的雞湯,他夸我做的飯好吃,然后我們擁抱,他想進一步發展,我……我不排斥性,但我們才見過四次面就這樣,我接受不了。他很生氣,坐了一會就要走,回去之后打電話要求分手。我同意了。讓我難以接受的是,分手不到一周,他就在朋友圈里曬出了和新女友的合照……”

優璇情緒低沉,經剛才那么一咳,臉色變得有些紅潤,鼻翼周圍的雀斑反而寡淡了,原來菠蘿莓的臉蛋硬生生給咳成了紅沙果。她吃不下去了,陌生人也不說什么,站起來將剩下的半個漢堡簡單裹住,用餐紙將吐掉的食物撿起來,連著一只蛋撻丟進垃圾桶。“稍等一下,”他對程優璇說,隨后又跳入廚房,把案板底下的雞頭、雞骨頭統統裝進塑料袋,扎好了放在桌子上。“來吃一頓晚飯,租用了人家的場地,吃了人家的雞,總該給人家收拾一下,不然明天員工會挨處分。你先上車,我把攝像頭擦干凈就出去。”

四點三十分,陌生人發動車子,他們重新開往環城高速。程優璇問:“你不怕被攝像頭拍到么?”

? ? “不怕,我身兼好多想技能的。”陌生人笑了。

“也難怪,你那么白,攝像頭夜晚拍到了,會以為是幽靈呢!”

“你知道怎么博人同情、知道怎么保護自己、你還會調侃別人,你知道你完全不是你口中所說的那個弱者。”

程優璇的聲音陡然轉低,像犯了錯的小姑娘:“一般人我和他們聊不來,我只和同類人說。”

“你覺得我和你一樣?”

“我的第六感很強,”程優璇說,“你也是個孤獨的人。”

陌生人沒有回復,他的手抽搐了一下,開始發起顫來,程優璇沒有注意到,他把右手悄悄放下來,捏緊衣服的褶子。程優璇想起了什么似的,打開背包,拿出藍條紋小丑,套進手中:“忘了給你介紹了,這是我的朋友們,孤單了就喜歡和他們玩……”她模仿小丑的語調,聲音變得飛快,繼而她根據小丑的邀請,從包里將老山羊取出來放在控制臺上,另一只手套進靚麗奶牛,她模仿老牛緩慢的聲音說:“你認識的這個人不好,你都不知道他姓什名誰,哪里人士?”藍條紋小丑蹦蹦跳跳著過來,用手在靚麗奶牛頭上拍一下:“她也沒介紹自己啊,人家救了她,他一句沒有感謝人家,還苛求這么多!“靚麗奶牛緩緩地說:”是啊,不然我們都得給她陪葬去,“奶牛嘴里像嚼著草的樣子,”那個酷酷的青年,我來給你介紹一下,我的朋友叫程優璇,程是方程式的程,優是成績優秀的優,旋是陀螺旋轉的那個旋。“藍條紋小丑又拍了靚麗奶牛一下:“笨蛋,是璇,璇珠的璇,是美玉,我們的朋友是珍寶!”

“我是……”陌生人的氣息變得沉重,他對著方向盤咳嗽,不像是裝出來的樣子 ,極痛苦的咳嗽,外面霎時下起了黑雨,潑墨一般飛灑在車玻璃上。車速沒有絲毫減緩,陌生人的咳嗽聲漸漸平息下來,他打開雨刷器,黑色的雨水逐漸沖洗干凈,雨不再下,黎明出現了。“我……胃不太舒服……一會去找個地方休息吧。”

圖片發自簡書App


黑雨落在綠草地上、落在松樹頂上,為它們平添了一層泥巴的色質,車輪碾過地面的沙沙聲如同它們的幽怨。她有點沮喪,舉起擱置一旁的老山羊,沒有搭理陌生人:“未發生過的事情是如此突然,我永遠停留在那里,什么都不知道,別人也不知道我,好像我在一張椅子下,好像我失落在夜中——“藍條紋小丑哭了起來:“老詩人,我闖禍了,我惹了靚麗奶牛,她不理我了,也不準我喝奶了,我們兩個同病相憐,都沒人關愛了……”

難受有些許緩和了,陌生人講:“我覺得我們性質稍微有些差異,你是躲著世界生活的那種人,在有意的疏遠人群。”

“你呢,你難道不是嗎?”

“我……雖然都是獨來獨往,生活在世界的人都在躲著我,我更像是被人群有意疏遠的人。“陌生人的痛感忽隱忽現,聲音逐漸又矮小下去。

“為什么?”

陌生人哭了起來,程優璇上去安慰,她輕撫他的后背,感覺到刺骨的冰涼,又有點水膩膩的感覺。“你難受嗎,你怎么這么冰?”程優璇的眉頭皺起來。

五點三十六分,車子在黃河邊的一家民宿地停下來,木柵欄門面向河谷洞開,磚砌的兩間茅草屋,在磚墻外糊了一層麥秸泥,刻意做成的復古樣式,中間的屋頂已然塌陷,門房緊鎖,剩下的一間作為偏房保存完好,院南側支著涼棚,涼棚下有一個潮濕的的園木墩,和一些碼放整齊的木材。蜘蛛網在院子的各個角落糾纏著,主人在殷勤地織網,蛛網線路準確,布局規則,有的覆蓋在石碾上呈圓形,有的在廊柱與墻角之間構建起幾何形狀,它們用網將時間包裹在里面,在這里收獲了一夏又一夏的蚊子、一季又一季的蜜蜂、一代又一代的蝙蝠。他們走進東側的那間屋,輕輕地推門,門打開的聲音聽上去很刺耳,像在用銹刀刮蹭一段水泥地;陌生人說:“委屈你了,這個地方我有段時間沒來過,上次來還是有人……”他對這里輕轍熟路地收拾起來,老式的柜子里有一個小掃帚,可以用來清掃土炕。打掃到一半,陌生人忽然記起什么,他步履搖晃著去院中央的井中提水,程優璇將背包丟在床上,去幫陌生人提,“你生病了,我幫你來吧。”她從陌生人的手中接過水桶,發現陌生人的手上幾乎沒剩下什么肉,骨骼走向清晰可見,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又想不起來是哪里,“你怎么那么瘦?”

“沒辦法,我這個人先天有所缺陷,所以我說人都在躲著我,”過了一會,陌生人虛弱地說,“你也怕我了?”

“不怕……”程優璇覺得哪里怪怪的,她吃力地把水提進去,陌生人跟在后面。他懷里抱著涼棚底下堆積的木材,塞進灶臺,緩緩地蹲下去,用火石打火。程優璇手里舉著布偶老山羊:“看啊,這是多么原始的生活啊,我們豈不是費爾動畫里的一群野人?”陌生人兩手顫抖,樣子像個日薄虞淵的老人,兩個火石擦著火花了又熄滅,她看到這里,丟下布偶老山羊,從背包里拿出一本書,撕開,一部分一部分地塞進爐子,留下幾頁攥在手中,要陌生人引火。看到陌生人詫異地轉過頭來,她說:“高更逃離生活之后去了大溪地,我喜歡他的野性和自由,現在我也擁有了一次這樣的生活,所以高更的象征對我來說已然淡化。“

陌生人顫抖得更厲害了,火石掉在地上,他撿起來放進口袋,她說:“恐怕我……今天已經……沒有什么力氣……我、我想休息一下……“程優璇要去攙扶,他拒絕了,就那么光禿禿地躺在土炕上,身下什么也沒有。

程優璇想出去找點稻草之類的鋪在他身下。她走出房屋,向大院外走去,不遠處就是黃河,在屋里就可以聽到它們咆哮的聲音;像一條大魚掀動尾巴,拍打起巨浪,浪花翻騰著泡沫,沖刷河谷邊緣,將黃土變成泥土,再將泥土裹入魚腹。這時候中間房屋的屋頂發出滋啦啦的聲響,屋頂的椽子往下陷落一段,升上一陣塵土。她感覺到門似乎都被墻擠壓變形了,墻體開出裂縫,外表的土層扔泥巴似的一塊一塊不均勻地落下來,砸在臺階的凹痕處中、臺階下的螞蟻洞上,它們向四處亂紛紛逃去。一扇門被擠壓出來,窗棱上的蜘蛛從網上掉了下來,靠著一根細細的透明絲線懸在半空。門落在地上,從臺階上直直伸向院子,炸起黃煙。接著是另一扇門,帶動墻體墜落下來。在飛灰中約莫可以看清里面的東西,房子里面包含著同樣的一座房子,沒有經歷過日曬雨淋,顏色飽滿,看上去如新的一般,現在它正置身在黃色的迷霧之中。

坍圮還在繼續,從主屋的屋頂扯到片房這邊。程優璇跑向偏房,想要叫醒陌生人。在遠處看,床上似乎只是隨意扔著一身黑色大衣袍、黑長褲和兩只高幫靴子,組合成人形。程優璇慢慢向陌生人靠近,外面崩塌的聲音仍在繼續,陌生人的睡眠也在繼續。他是不是已經死去?這個地方像一口倒扣的巨鍋,流淌在里面的任何聲音都被畸形地放大了,腳踩在地上如同踩在鼓面上。為什么他會來這個地方?陌生人呼吸均勻、平穩,程優璇盡量把控著身體的顫抖,慢慢接近他,她把手伸向他的大衣口袋,如果陌生人醒來,要傷害自己,就將手里的火石向他砸去。抬起他的胳膊,瘦得只剩下骨頭。骨頭?晚上他還沒有這么瘦,手還是白皙的樣子,只一夜時間,在打水的時候,他的手就變成僅有一層皮肉包裹的樣子了,骨骼走向一目了然,沒有血管……對,他沒有血管!程優璇靈魂嚇到了頭皮處,隨時準備破殼逃離。火石不要了,趁他沒有醒來,逃出去!

程優璇踏出六點二十三分五十九秒的門檻,走進六點二十四分的大院,在往河邊跑去時,腦子忽然莫名地發昏,像用透明膠布纏過了一圈,呼吸困難。她的身后是一片建制規格相同的民居,整齊如一地排列在寬闊的河岸上,這給人的感覺是:無盡。來的那條公路不復存在,程優璇找不到返回的路,她開始哭起來;清晨的寒氣很重,她抱著雙臂取暖,往前走了十幾分鐘,她發現河道沒有變窄也沒有變寬,河水拍擊河谷的聲音很大,一直在重復,又很大,讓人煩躁的大。程優璇恍如置身在交響樂大廳中,自己站在舞臺中央,面對著一排排觀眾——陌生人的車開出來了,仿佛觀眾從觀眾席上走下來,層層深入,走到指揮者面前,陌生人的車停下了,他從車上走下來,手里拿著水杯,胳膊里夾文件夾一般夾著肯德基墊桌紙包裹的那樣東西,關車門時弓身用空閑的那只手抽出長桿,接著他向程優璇走來。

“本來想燒一壺熱水,沒想到困意那么大……”陌生人將水杯遞給程優璇,“你有咽炎,喝點水吧。”

圖片發自簡書App


他現在又變得很結實,走路、說話都像個健康人,陽光、灑脫。程優璇有些恍惚,她拉開與陌生人的距離:“我不相信你……我想離開這里。”

“你要去哪里?“陌生人問。

“去我來的地方。”

“你回不去了,你昨夜從老廣電局跳了下來,就再也回不去了。你的尸體封鎖在警戒線內,牛羊肉部落外飛舞的蒼蠅現在正圍繞著你的身體,血讓你的家人在遙遠的地方感到莫名的恐慌……“

“我沒有跳下去!“

“你已經跳了。不然,“陌生人放下杯子,在巖石上坐下來,”你何以見到我?”

“你是誰?明明你昨天救得我啊,在屋頂。”

“他們都稱呼我,死神。“陌生人的聲音暗沉,在七點零五分的空氣里,氧氣的成分被壓縮得極其稀薄,河水逐漸滯流。

程優璇的呼吸急促起來:“為什么我感覺不到跳了下去,頭、胳膊,到處都沒有血跡?”

“你確實沒有跳……”陌生人沉默了片刻,“現在呢,你還想過那件事么?”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她蹲了下來,哭泣。

過了三分十一秒,陌生人說:“我雖然是死神,但我沒有那么大的自由,和你一樣,根本無法主宰什么。都以為我是那個予取予奪、大權在握的死神,其實不是,我只是根據他們各自天注定的壽期,站在死亡的門口迎接他們。“陌生人接著說,“我本來是要今天早上七點三十二分零二秒在這里接你,如果你死在凌晨一點二十一分十七秒的老廣電局樓下,那就意味著生死薄寫錯了。你應該清楚,這世界復雜而迷亂,相互關聯且無從擺脫,一只蟋蟀在北方天臺上扇動雙翅,可能引起南半球的一場海嘯;

“你也許覺得你高中的那個女生為了一個沒有走到最后的男友去買禮物不值得,從看宏觀角度來說,她自己抽煙,她買走了校門口商店里最后一包假煙,兩分鐘后,一輛奧拓車主買走了第一包正牌煙送給自己的上司,上司回家又將煙送給自己得病的父親;如果抽了一包嗆人喉嚨的假煙,上司的父親便會因為咽炎發作,有痰咳不出來,在他妻子出去串門的空檔噎死在桌子底下,那樣就不會出現一個半月后在他在污水潭里救出的那個小孩,他后來……一大串的后來,引起了阿爾及利亞北部的霍亂,這就是那個女生翻墻出去前十分鐘的意義,接下來還有十分鐘、二十分鐘里做的事,依然可以牽扯出無數家庭的歡欣與榮辱。在微觀意義上,你的那個同學擁有了一段付出過的愛情,這個男人將在三十三年零七個月后的周末舉辦二婚,新娘是她現任丈夫的堂妹,這以后的事你不會知道了,你在高中結束之后和她再無聯系,因為不是同路人,兩個人甚至沒有想起過對方。昨天我怕不能及時趕到,怕你提前從樓上墜下,我讓這個女生走進了你的回憶,我同樣讓蟋蟀在這個時候躲在你身下的磚縫中,搖擺你的意念;然后,我來了。”

“我實際上是個被遺忘的人,或者說,我在昨天擁有一個錯誤的命運。”

“可以這么說。”

她在想象自己的尸首泡浮在大河中的樣子:自己看上去像只羊皮筏子,浮腫的四肢將衣服撐破,同時扯斷的還有背包帶,背包順水而下,布偶老山羊、藍條紋小丑和靚麗奶牛從縫隙里鉆了出來,隨波逐流,它們看到厚重的書本撞開扣子,來到陽光底下,硬裝本的聶魯達沉入河底擁抱淤泥,被海報包裝的曹雪芹一頁頁散開,沿著河水緩緩流淌,老山羊攀上目錄頁,抖動濕淋淋的白毛,它看到靚麗奶牛正跪在娜塔莉·赫許勒的臉上休息,藍條紋小丑脫下衣服,鋪在娜塔莉·赫許勒的手腕上,欲將其晾干;在它們中間,橄欖色帽子走得最遠,繡像獅子要引領著著布偶和書們歸向大海。過了二十一秒,她問:“那我走到這個我不知道的地方,生死薄上可會注明死因?”

“去匯報的時候,我會在上面注明:程優璇清晨在河邊漫步時,失足滑入河中。”死神聲音流露出慚愧,“我已經消除了肯德基你去過的痕跡,監控里拍到的只是內門莫名的開啟和關閉,今天店經理在調查監控時會將之看成是一個無從解釋的事件而作罷,不會引起什么了不起的波動。天臺上的腳印我會用煙塵擦去,過往商鋪的監控拍到了行人,拍到了行人中間的你,菠蘿莓一樣的臉蛋,一個看上去可愛陽光的少女,但無人知曉她是誰,后來她又去了哪里?”

“如果我不跳呢?“程優璇站起來,眼圈紅紅,面對著死神,不再害怕,”你要怎么辦?”

圖片發自簡書App


從七點二十八分到七點三十分,死神沒有說話,他展開肯德基墊桌紙,拿出里面的鐮刀,安裝在右手的長桿中,做完以后,他站起來,揮手扯開頭上的帽子,河水開始流蕩,聲音連綿不絕各所不一,河岸上千篇一律的低矮房屋也了無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現代化的摩天大樓,窗口反射著陽光,櫥窗明亮耀眼,在窗口處、在起重機的支架上、在大酒店的華蓋下,在焊鐵作坊的門外、在中銀大道上、在動物園中,行走著白皮膚黃皮膚黑皮膚紅皮膚的人們,他們照耀在陽光下,倒映在鋒利的鐮刀上:他們穿著黑色紅色白色紫色藍色褐色花色的衣服,他們喝著涼茶奶茶花茶綠茶蜜茶龍井茶,他們快樂悲傷沮喪興奮無奈惶恐……

“活著真好……“程優璇說。她閉上雙眼,能感受到死神的頭顱駭人地呈現在陽光中,腳步聲向她而來。她睜開眼,看到黃河公園入口處的雕塑,看到河邊人工培植的綠蔭,看到河水蜿蜒流向遠方,她望著死神的骷髏頭,面部閃現蒙娜麗莎似的微笑,像一只嘗不到的菠蘿莓,她說:“我以后可以跟著你做死神么?”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剝皮案震驚了整個濱河市,隨后出現的幾起案子,更是在濱河造成了極大的恐慌,老刑警劉巖,帶你破解...
    沈念sama閱讀 228,156評論 6 531
  • 序言:濱河連續發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現場離奇詭異,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過查閱死者的電腦和手機,發現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閱讀 98,401評論 3 415
  • 文/潘曉璐 我一進店門,熙熙樓的掌柜王于貴愁眉苦臉地迎上來,“玉大人,你說我怎么就攤上這事。” “怎么了?”我有些...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176,069評論 0 373
  • 文/不壞的土叔 我叫張陵,是天一觀的道長。 經常有香客問我,道長,這世上最難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62,873評論 1 309
  • 正文 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辦了婚禮,結果婚禮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還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們只是感情好,可當我...
    茶點故事閱讀 71,635評論 6 40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開白布。 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像睡著了一般。 火紅的嫁衣襯著肌膚如雪。 梳的紋絲不亂的頭發上,一...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55,128評論 1 323
  • 那天,我揣著相機與錄音,去河邊找鬼。 笑死,一個胖子當著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內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決...
    沈念sama閱讀 43,203評論 3 441
  • 文/蒼蘭香墨 我猛地睜開眼,長吁一口氣:“原來是場噩夢啊……” “哼!你這毒婦竟也來了?” 一聲冷哼從身側響起,我...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42,365評論 0 288
  • 序言:老撾萬榮一對情侶失蹤,失蹤者是張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劉穎,沒想到半個月后,有當地人在樹林里發現了一具尸體,經...
    沈念sama閱讀 48,881評論 1 334
  • 正文 獨居荒郊野嶺守林人離奇死亡,尸身上長有42處帶血的膿包…… 初始之章·張勛 以下內容為張勛視角 年9月15日...
    茶點故事閱讀 40,733評論 3 354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戀三年,在試婚紗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綠了。 大學時的朋友給我發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飯的照片。...
    茶點故事閱讀 42,935評論 1 369
  • 序言: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男人離奇死亡,死狀恐怖,靈堂內的尸體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詐尸還是另有隱情,我是刑警寧澤,帶...
    沈念sama閱讀 38,475評論 5 358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島的核電站,受9級特大地震影響,放射性物質發生泄漏。R本人自食惡果不足惜,卻給世界環境...
    茶點故事閱讀 44,172評論 3 34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處隱蔽的房頂上張望。 院中可真熱鬧,春花似錦、人聲如沸。這莊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4,582評論 0 26
  • 文/蒼蘭香墨 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三九已至,卻和暖如春,著一層夾襖步出監牢的瞬間,已是汗流浹背。 一陣腳步聲響...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5,821評論 1 282
  • 我被黑心中介騙來泰國打工, 沒想到剛下飛機就差點兒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東北人。 一個月前我還...
    沈念sama閱讀 51,595評論 3 390
  • 正文 我出身青樓,卻偏偏與公主長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敵國和親。 傳聞我的和親對象是個殘疾皇子,可洞房花燭夜當晚...
    茶點故事閱讀 47,908評論 2 372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