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沒有圓月。就著臺風一起過的。
沒有月餅和茶,沒有杯觥交錯。
去陪父親參加了他一個朋友父親的葬禮。
葬禮上碰到父親稱之為“老革命”的一個朋友。我禮貌性的叫了聲王伯伯。記得小時候王伯伯家是開木材廠的,廠子非常大,當時附近也沒什么小朋友。我總是一個人去廠里撿各種各樣鋸剩的木頭玩。
父親見到老朋友,肯定是高興萬分,兩人互拍肩膀,非要一敘。即便是外面狂風大作,瓢潑的雨沿著祠堂的屋檐傾倒而下也絲毫不能減免兩人的興致。我打傘沖到車里的,腳上的球鞋已經濕透了,那些漫過腳踝的積水,在開過的每個路段,濺起大片大片的水花,把整個車子都包裹起來,雨刷擺動的速度已經跟不上大雨的節奏。
一路上,父親和王伯伯一直相聊甚歡。恨不得把往年的青春再重新過一遍的感覺。聊著聊著,父親突然就停頓了,然后驀的叫了我一聲。我愣了一下,以為發生什么事情。
他說,你前面拐進去的路口那打下遠光燈。我有點不明所以,遠遠望去,因為雨水太糊,我看的不是很清楚。依稀是一幢比較舊的房子。
到了王伯伯家,王伯伯又引著父親又小敘了會。回來路上,父親又說起不遠處的那棟房子。問我是否還記得?
可能父親是怕我當時年紀太小,已經忘了,其實我記得,我不記得哪棟房子,不記得哪個人,但是父親當時的樣子我肯定記得。
那個時候,父親在建筑隊里上班,騎一個紅色的自行車,只有后座沒有前杠,所以我經常坐在后座,前面是父親的背影努力的踩著踏輪。也可能是因為記憶中的這輛自行車吧,也成為我一直以來對紅色的不依不饒。
提筆寫到了這里,不知道如何來開這個頭了。
父親說,那個時候是他人生中最難熬的日子。他說,從來沒有什么事情,讓他如此無奈,如此心痛。
我低頭不語。關于這個橋段,就算我當年只有四五歲,我還是記得非常清楚。
我拿包子砸他,一共兩個,一個沒扔到他,第二個砸中他的頭。當時是初冬。天氣已經很冷了。包子冒著熱氣,然后滾落在地上,我看父親頭也不回的騎著自行車走了。
我是需要每天都被帶去奶媽家寄養的,家里因為比較窮,所以當時所有人忙著賺錢,根本沒人可以照看我,盡管當時我記得父親工資只有1500,卻要拿500出來付寄養費。
父親每天都會送我去奶媽家,也就有了前面的橋段。我清楚的記得父親每天都是下午五點來接我,偶爾也會遲到,但大部分的時候都是準時的。我大概從下午兩點就開始焦灼,一直到下午三點就開始不玩玩具,搬個小凳子坐在門口等我的紅色自行車來。
我從很小就會看鐘,因為以前老問奶媽父親什么時候來接我,大概是問多了,奶媽就說這根粗的指針走到5的時候,爸爸就來了。為此,甚至有次還偷偷撥過鬧鐘,結果等了很久父親依舊沒來。
這些都是父親不知道的事。就像父親那天喝的興致高了說,你記得嗎?以前每次送你去奶媽家你總是哭鬧不止,你以為爸爸走了,沒有理你,就算你拿包子扔我,我也沒回頭,你以為爸爸真的那么鐵石心腸么?我每次都偷偷躲在拐角的草堆里,一直看到你不哭不鬧才走,我放心不下你。
我轉身,淚如雨下。
小孩其實非常敏感的,那個時候只要早餐是包子,必定要被送到奶媽家。我是恨透了包子的,我每天都在為包子的事情發愁。所以每天早上我都拒絕吃包子。父親怕我餓著,就每次幫我拎著兩個包子一起帶到奶媽家。反正,我是一路堅決不會拎的。
關于扔包子事件記得是非常清楚的。因為當天晚上和父親談判半天答應第二天可以不去奶媽家,說好去父親工地里辦公室呆著,才安心睡去。第二天破天荒的主動請纓買包子吃,自己拎著包子,坐在后座上,晃著腳去的。只是覺得后面路越走越不對,越走越熟悉...
我說不對啊,你不是說要去工地嗎?我特別警覺。準備隨時跳車就跑。他說噢,奶媽生病了,我們去看下她,然后再去工地。
我當時將信將疑。一直到下車的時候就賴著自行車不走。父親說,走吧,我們一起進去。
我站的老遠,就緊緊挨著自行車,說,我在外面等你好不好?
父親過來拉我的手,說,一起進去吧。我當時特別害怕,我怕我所懷疑的事情變成現實。我還想緊緊抓住自行車后坐的鐵架鋼絲座,我從來沒覺得它帶給我的安全感有那么強過。
直到踏進門,奶媽迎出來那一刻,所有防線頃刻崩塌。
我委屈的不敢哭出聲來,把眼淚含在眼眶里,撅嘴。
父親說過不喜歡哭的孩子。所以我從小到大很少哭。
我轉身撲在父親懷里,抱住他的大腿,含淚偷偷看奶媽,害怕一不留神,好像我隨時會被抱走,然后父親就頭也不回的消失了。
在那個時候,我其實已經不是很好騙了,不是之前那樣說去后門看個小鳥小花什么的,然后回頭父親就已經不見了。我已經變得非常難纏,所以父親覺得每天送我成了他一天中最揪心的事。
為此,父親還去外婆那紅過一次眼眶(因為當時外婆骨折躺在家里靜養,根本無法帶我)
我不記得其余橋段了。反正父親走,我是知道了,我沖出去追他。他飛快的騎上自行車準備走,我一把抓住后座的鋼絲座,拖著不讓走。奶媽過來拉開我,父親怕我摔倒,馬上下來掰我的手指,我委屈的線一下禁不住,開始哇哇大哭起來。父親一個個掰開我的手,他掰開左手掰右手的時候我左手又抓上去,幾個輪回下來,加上奶媽一直從后面拉開我,父親還是騎上了他的自行車,留下我在身后撕心裂肺的哭。
“你個騙子!!”我沖著他的背影哭喊。然后抓起早上主動要求買的包子,第一次砸在了父親的頭上。
回憶至此。
窗外,雨和臺風依然很大。我看著坐在沙發上的父親,心里一片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