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陜南,秦嶺山的余脈綿延不絕,峰回路轉。抬眼是山,低頭是山,山是最最親密的伙伴。
或許你說,全是山,那該是多么落后與無聊的地區。呵呵,你的無知限制了你的想象。
陜南的山,秀麗多姿,有了水的環繞更偉岸挺拔;陜南的水,溫柔含蓄,有了山的映襯更內斂沉靜。陜南的山與水,聚集了桂林山水的清、奇、秀。在陜南的山水之間,常有山歌小調婉轉。
我不希望你把陜南的山與名山大川相比,他們各有各的特色,你是找不出結果的;看山閱水的過程,其實就是在讀自己,你愛什么樣的山水,你的胸中就是什么樣的山水圖。山在那里,不喜不悲,你看到的還是你自己。
周末最大的愛好,就是去不知名的山山水水里行走,轉山轉水的路途中,你才能真正地開始閱讀自己。趟過一條條小溪,翻過一座座山包,轉過無數的山路,你曾經讀過的書,看過的景,經歷過的事,消融在這樣的山山水水里,你疲憊的心靈開始恢復,你的生命開始生長,重新變得飽滿。
我讀過一個詞叫菩提撒,梵語就是生命的領悟,一個有情的人對生命的省悟,反思,成長。但現實生活太過喧囂,你沒有時間觀心,沒有時間領悟生命。繁忙的工作就如一場戰役,打得太持久,也讓人變得麻木,生活就是機械地上課、刷題。拒絕一切外界的生活。同樣的生活模式很容易讓人麻木,也不是疲憊,也不是厭煩,就是生活越來越按部就班,沒了激情。人就是這樣開始認命、妥協、蒼老的。
我們去鄉下采風的時候,沿盤山公路走,路邊樹木叢生,百草豐茂,正是夏季,各種植物葳蕤生長,山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有無數的生靈在自由自在地生長,你看見的,看不見的,都在這樣的繁盛季節蓬勃出生命的活力。
路邊見過幾條耕牛,都還是少壯派的,自在悠閑地嚼著汁液豐沛的草,它還沒有經歷過生活給予它的磨難,它眼中的夏季該是如此的悠閑。小麥有些已經收割,有些還在地里焦急地等待。人和莊稼一樣,都不希望自己被漠視。
路邊的風景很美,走一處有一處的美麗,行一程有行一程的魅力,“姑姑”叫著的鳥很是熱情,追著我們,把叫聲撒了滿路。藍天也好像與城里不同,藍格瑩瑩的。有幾戶人家的風車轉個不停,豐收的喜悅在風車的轱轆里聲聲作響。
家家都有一個怪,每到麥收抬出來;肚里咕嚕咕嚕響,口里不停吐黃沙。
童年的歌謠其實唱得不準確,有些貧窮人家是做不起風車的,它需要一百多個工,內部構思精巧,很多木匠也是不會做的。有了風車的人家,在麥收時期,只要抬起風車,在打麥場就可以把麥粒分出來,干干凈凈地裝進口袋。
麥場上,連枷拍打麥子的聲音,風車的咕嚕咕嚕聲,小孩竄來竄去的場景,大人們忙碌不停歇的畫面,竟能如此深刻地儲存在記憶里,我在一臺靜默的風車前,想起了那么多的往事。現代的機器取代了這些傳統的工具,風車該是寂寞了。
山上的人家不多,移民搬遷工程讓很多人進了城,留下遺棄的房子,有瓦房,有石砌房。我們專門拜訪了一家廢棄的石砌房子,房子砌得整齊,可見當年房子的精致,門前有廢棄的瓷碗,有一棵梅子樹,正是梅熟季節,累累果子不知自己廢棄的命運,一如既往的開著它的花,結著它的果。門前青苔鋪滿場院,階前的水渠無聲地流著。
一農婦在地里給紅薯秧子追肥,幾個半大的西瓜躺在繁盛的瓜秧里。另一塊地里,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婦在鋤地,正午的陽光有點毒,但她一鋤頭,一鋤頭,挖地認真而努力,我正想搭訕的時候,一聲呦呵響起,兩頭耕牛緩緩而來,腳蹄踏地聲打破寧靜,牛溫順地走在簡易公路上,趕牛的是位穿著男裝的中年婦女,腰上綁著刀鞘,里面插著彎刀,每走一步,刀碰著刀鞘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因勞累而顯得黑紅的臉膛上正流淌著汗珠,她該是回家吃午飯了。
山中有“梆梆”的砍樹聲,空曠而寂寞,有人在遠處唱小調,聲音渺茫地很不真實。
突然,清脆的山歌聲從轉過彎的山道傳來,歌聲歡快而愉悅,感受到的是生命的喜悅,我們呆立在歌聲中,享受著歌聲的美好與山間的風景。歌聲停歇了,我們凝神的時候,一少婦扛著一捆柴,負重而來!
她的臉因天氣的熱與重體力勞作也顯出黑紅色,一捆柴?輕靈的歌聲?是她么?她也因為突然出現的我們而窘迫不安。
我很想知道,剛才的歌聲是她唱的么?但我看了看她負重的柴捆,讓開了山路。
山路寂寂,唱歌人不見了,正當我們準備撤離時,從農婦的方向又傳來了剛才的山歌聲,是她,真的是她,在每一次歇肩的時候,她面對無邊無際的青山唱起了她的歌;在負重放下的那一刻,肉體與心靈獲得片刻的放松,該是多么的愉悅與幸福。
安妮寶貝在《七月與安生》中借媽媽的口說:“女孩子,無論選擇哪條路,卻是艱辛的。”
可這些山中的女人,這些村莊的留守者,好象艱辛的只是勞作,而心是愉悅的。
真正的歌聲其實就是勞動者唱的。從《詩經》一直唱到現在。從采桑到浣衣,從鋤地到豐收,從室外唱到室內,在天地間勞作,人就可以汲取天地之精華,腳踩大地就有源源不絕的力量,就像希臘神話中巨人安泰那樣,大地母親是力量的來源。有一次聽心理療傷課,耳機里是充斥天地之間的薩滿鼓,你覺得那里面有源源不斷的正能量,正從你的雙腳向上輸送,你可以跟著節拍,腳踏大地,每一次的接觸地面,就是一次正能量復活的過程。
陶淵明在官場受傷,隱居在鄉野間,唱著山歌,帶月荷鋤歸,不出工的時候就采菊東籬之下,仰望南山之美。
王維的輞川山莊,舊跡依舊,那山間的木芙蓉,也還在風中開開落落。
外在是皮毛,心靈的自由才是人的終極追求,在生命的負荷中,你要找到那個心理支柱。就像心懷天下的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多么豪邁開闊的政治理想,可他的心理坐標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諸葛亮的一生“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來宏揚人的社會價值,可他留下的格言是“淡泊明志,寧靜致遠。”
也許只有先建立心理坐標,內心寧靜了,飽滿了,才能托起其它的繁雜的事務。
心靜了,外界的喧囂就停止了。
我坐在一棵花樹下,“咕嚕咕嚕”有種鳥叫起來,沒完沒了,山雀輕快地扇著翅膀。
我也想哼唱我的生命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