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石頭聽出來，樓下搬來了新鄰居，因為突然傳來了鋼琴聲。
石頭是房產中介，租住在公司旁的一個小屋里，每天工作十分辛苦，帶客戶看房，辦貸款辦過戶，跑跑跑……每天九點上班，九點下班，幾乎沒有休息日。回家便一頭倒在床上，翻身都懶得翻。
石頭還沒見過樓下的鄰居，但是每天九點下班時，他總能聽見悠揚的琴聲由遠及近飄進他的耳朵，尋著琴聲他知道，這位會彈琴的鄰居住在和他同一門棟的一樓，右手那間。每當他路過那扇門時總會不由自主的放慢腳步，輕輕地走上樓去，琴聲也隨之漸遠。
幾個月后，他發現，這每天下班時聽到的琴聲就像是小時候的下課鈴聲、像暮色中升起的炊煙、像山間的清泉、夏日的風，令人舒心和放松。湊巧的是，這位鄰居演奏的樂曲不論是民謠、舞曲、還是大部分石頭都叫不上名字的古典音樂總能契合他當天的心情，那些曲子順著耳朵飄進了他的心里。
石頭開始對這位新鄰居感到好奇，他想知道是什么人用怎樣靈巧的手在演奏曲子。他開始偷偷利用工作便利查詢樓下那間房子的招租信息，但無果。于是他會在帶客戶看房的間隙“順路”回自己的小區看看，期待著和鄰居的不期而遇。
終于在一個星期天的上午，透過窗簾之間窄窄的縫隙，石頭瞄到一個女孩的側影，端坐琴前，隨之琴聲響起。石頭伸長了脖子，變換著視角，他想透過縫隙再多看到些：縫隙中是女孩烏黑的馬尾、是她清瘦的側臉，然后又是細長潔白的手臂……突然縫隙中一只大狗一晃而過，琴聲中斷卻傳來女孩咯咯咯的笑聲。
石頭回過神來，四下里望望，匆匆趕回公司，但一路上嘴角掛著笑，眼中多了歡喜。接下來的幾個月石頭下班回家時索性就坐在一樓的臺階上聽上幾曲，想象著那女孩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想象著她認真而陶醉的神態。直到聽到有人進出樓道的聲音時，他才三步并做兩步地跑上樓。
那段時間石頭嘴里總會哼著女孩彈過的曲子，碰到他沒聽過叫不出名字的曲子他就哼唱給同事聽，然后問：“你們知道這是什么曲子么？我覺得很好聽，你們聽過嗎？”“怎么了石頭，是不是要參加選秀啊？”“我看行，至少你長得不賴。”一陣哄笑。石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石頭很想結識這個女孩，但他沒什么信心。他想自己不過是個學歷不高的房屋中介，每天奔波勞碌又賺錢不多；女孩既然會彈琴大概家境不錯，從側臉看長相清秀，又在這么好的年紀，可能早就有了般配的男朋友。每每想到這些，石頭就會心情沮喪，他會躲在公司不遠的墻角，點上一支煙，慢慢抽完。他很想再“不經意”地窺見女孩的樣子，可是女孩家的窗簾總是拉得很嚴。
2
一天，石頭上班遲到了，他匆匆穿衣下樓，快到一樓時他突然停住了，他看見女孩家的門開了，一只金毛竄了出來，石頭的心狂跳著，轉身上樓已經來不及了，只見女孩牽著狗，回身對屋里說了聲：“媽媽再見。”然后帶上門慢慢轉過身來，將手里攥著的一根細長的小棍擺到身前，在地面上輕輕探著。
石頭定睛一看，那小棍竟是導盲杖！
石頭攥著樓梯扶手呆在那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仔細看時金毛身上的馬甲上赫然寫著“導盲犬”三個字。他微張著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他就像無意中目睹了女孩的隱私一樣尷尬而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女孩是否察覺到了他，他希望沒有。
女孩也停在那里，目視著前方，然后輕輕的說了一聲：“你先吧。”
石頭輕咳了一聲，終究什么也沒說，慌忙走下樓，擦肩而過的那一刻，他偷偷瞄了一眼女孩：她素顏，帶著墨鏡，雙唇緊閉，美得像個明星。金毛嗅了嗅他的褲腳，他快步出了樓道，深吸了一口氣。
那一天，石頭無心工作，他的大腦里各種畫面重疊堆砌在一起：鋼琴，窗簾縫隙中女孩的側顏，導盲杖，導盲犬，墨鏡，緊閉的雙唇……他替女孩覺得難過，又覺得她是那么不可思議，他后悔自己沒說話甚至沒有幫她推下門，他覺得無能為力……
聽到石頭輕聲咳嗽的那一聲時，曉晴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那個每晚九點駐足在她的門外偷偷聽她演奏的人的確是個小伙子。曉晴不是先天的視力障礙，因為醫療意外而失明之后，像所有盲人一樣她的聽覺變得異常靈敏。即使在她彈琴時她也能輕而易舉地分辨出門外那不太一樣的腳步聲。
曉晴剛剛找到工作，是在酒店的大堂里演奏鋼琴，為了方便上班她和母親搬到了這里。曉晴也曾經好奇，自己演奏的水平一般，那個每天傻傻的守在門外的家伙會是什么樣子，是高是矮，胖或瘦？她彈琴時也會想象他的表情，是微笑還是落寞？她能從他的腳步聲猜測出他的心情。同時她也聽得出，他們從來沒有相遇過。可那天意外的相遇，他腳步慌張，一句話也沒有說。看到她是盲人，他一定是吃驚又失望，她想。“你總是想太多！”她對自己說。
那天過后，每晚九點，琴聲照常，可石頭沒有再坐下來聽。
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石頭望著窗外微寒的月光，聽著略帶傷感的曲子，石頭輾轉反側，那天他做夢了：他夢見自己賺了錢，夢見女孩摘下墨鏡，靈動的眸子在對他微笑。夢醒后，石頭落淚了。
3
昨天沒有聽到琴聲，石頭有點擔心，他想，會不會是病了？但是轉念一想：女孩和媽媽住在一起，應該不會出什么事。
三天沒有聽到琴聲，石頭有點著急，他想，不會是過馬路時出了意外吧？現在的馬路殺手很多，導盲犬應該忠實可靠吧，該不會像他一樣工作時間開小差吧？那天他多抽了幾根煙。
一個星期沒有聽到琴聲了，石頭坐立難安，他不斷刷新著公司的房源信息，會不會是搬走了？他一上班就開始盼著下班，一下班就躡手躡腳的將耳朵靠上女孩家的門，他伸著耳朵聽，里面什么動靜也沒有。他把手舉在門前，糾結著，最終他還是按耐住了想敲門的沖動，無精打采的走上樓去。
十天后，當他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樓門時，琴聲響起。她回來了！他想。他一屁股坐在她的門外，長舒一口氣，十天的抑郁一掃而空！他知道他眷戀著她的琴聲，他愛上她了。
4
“經理，我能問你一個問題么？”剛剛賣出一套房，石頭和經理的心情都不錯。
“你說。”
“可能有點冒昧啊，不過我實在忍不住了。我想知道您的年薪夠不夠養活一個老婆和一個孩子？”石頭的神情認真嚴肅：“對了，還有一條大狗！”
“你？！哦，談戀愛了吧？”經理瞇起了眼睛。
“沒，沒有呢，還沒搭上話呢，就是好奇。”
“啊，還沒搭話啊。”經理喝了口茶說：“你賣了這么多套房子，應該有經驗，當你為客戶找到了基本滿足他喜好的房子時，即使價位略高于他的預算，基本都能成交，你說這是為什么？”
石頭想了想說：“真心喜歡。”
經理笑了：“小伙子，錢，努力總能賺到，喜歡的人可不一定總能遇到。”
“明白了！謝謝經理！”
5
在小區里看到女孩的那一刻，石頭迎上前去：“你，你好？”
女孩站定：“你好。”
石頭的手局促不安地攥著，突然冒出一句：“我，我能幫你遛狗嗎？”
女孩噗嗤一聲笑了：“多多是只導盲犬啊！”
“嗨！”石頭不好意思的笑了：“我知道，我是說，我是你鄰居，我叫石磊。”
“我知道，我叫趙曉晴。”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