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杜鵑殘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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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無疑是人生的一道大檻,在之前十幾年的讀書生涯中,高考已被父母老師渲染得好像丟了它,人生就沒有活路一般。其實回過頭一看,也不過是人生的一站,我們一生要走許許多多的站點,這只是第一個罷了。
可是再怎么說,為了我們能走出這座小城,每個人心里都憋著一口氣。在高考上吐了出來。填志愿倒是個很有趣的事情:若是有幸,剛踩了一本線,填了個心目中的學校,就可能被錄了。若是恰好超過一本線一分,你認定了你會去哪個學校,結果在第二志愿里胡亂寫了個二本,結果稀里糊涂地你被第二志愿錄了。當然這是現在的說法。在那一年高考,或者說在我們這樣一個小城,一些名校給的名額很少,而恰好過線的也很少,那些學校名額沒滿,實際錄取線一降再降,甚至連第二志愿也可能被拉過去。大家搶破了頭,有的運氣好,發揮不錯,剛好踩過一分,被錄了;有的人沒發揮好,稀里糊涂地填了個學校,也被錄了;還有就是一些考的不好的,走走后門,送點禮什么的,也能錄進去;剩下的,除了官二代什么的,就只有那些憑真本事去拼分數線的人了。
冥冥中自有公平,但命運從來只是在大局上公平,底下的,誰也顧及不上。
自從唐志福去世后,這所高中一直被一種陰郁的氣氛圍繞著。倒不是說什么迷信的東西,只是大家心里常常沒有安全感。此間事似乎有些顛覆了大家對這個社會的一些認知。分班之后的兩年,我與邱雨之間的信沒有斷過。偶爾一起吃飯的時候,我會給她說起這些事,也說起唐浩與汪云。她自然也是有所聽說,只是不關注。她對生命中的那些苦痛不會持有那么明顯的憐憫和關愛,更多的是冷漠。至少那時的我認為是麻木不仁。直到多年后我才懂,那是因為在痛苦中的人實在太多,就連她自己都承受著這些苦痛,可是誰又給予過多少憐憫和關愛于她呢。這種無助的重復的缺乏希望的言語和目光堆砌出來的憐憫和關愛,令人對生命失去信仰,對痛苦失去尊重。
那時我不懂她的苦。只知道她比誰都想要離開。總之,那幾年,彼此如此淡然又堅持地生活著。
高考那一年,邱雨考上一所著名醫科大學,學德語,學制五年,比我們晚一年畢業。宋康因為唐志福的事,復讀一年,次年考上了京城名校。而我考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讀著普普通通的專業。父母辛辛苦苦,勒緊褲腰帶,供我上學。
學校公布榜單的那一天,我站在布告欄前,內心平靜。沒有歡喜也沒有不悅。此時再多責怪也是枉然,事實從不會因個人意志而有任何改變。那時候我明白,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必須有所付出才可能有所回報。雞頭和鳳尾都有自己的活法,唯獨中間的,不上不下,叫人委屈難受。好像踮著腳能抓的住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夠不著,也許這就是老師們常常在意又不看好的“中堅力量”吧,不是令人仰慕的優等生,也不是令人厭惡的差等生。
臨走那天,父母來火車站送我。站臺上擁擠如潮,他們臉上掩飾不住的不舍和希望,笑容明朗,目光溫暖。一直叮囑我各種事情,殷殷切切。我點點頭轉身上了去往上火車電梯,不愿多看。又忍不住回過頭來,他們站在人群中,不時低頭讓人,但笑容安然,頻頻揮手,他們竟老了那么多。那一刻,在他們身上體現出來的那種卑微和樸素,千萬個平凡日子的酸酸甜甜,叫我差點掉下淚來。無論是誰,永遠都記得年少時那種沖動和不成熟的雄心,哪怕只是一刻。那一刻,我記得我攢緊了拳頭,發誓要怎樣怎樣。只是生命的曲折,讓人驚嘆。后來兜兜轉轉,走過那么多溝溝壑壑,才發現諸多事情非自我意志可以實現的,而我們自己竟也與曾經理想的自我,走上了不同的不歸途。往事的影子都那么淡,沒有誰能一直都活在回憶里,像是舊信箋,回看起來都會驚訝自己曾經竟然有這么一段故事。
但碎片終究是碎片,仿佛是斷橋,到不了此岸的十八歲,也到不了彼岸的天堂。十幾年,歲月撫平了兩代人多少的褶皺。其間的千山萬水,著實讓人懷戀又嘆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