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城在南方,城外有山水,山育桃李水育蓮。城里有人家,有個貪玩的姑娘念曦。
念曦自小無娘親,爹又不大管束,七八歲常被鄰居的壞小子們笑話,著實氣人,有次忍無可忍,念夕跑到那群小子邊上揪了領頭的家伙狠踢了幾腳,又拔了幾根頭發,方覺得解氣,不料從此多了一群小弟。
兵敗如山倒,老大一倒,小孩們全倒戈相向,從此帶著街上小孩們瘋的人變成了一個丫頭。
雷生坐在琴店門口調試琴弦,看著自己女兒從街這頭跑到街那頭,滿頭大汗還笑的不亦樂乎,搖頭嘆氣卻無可奈何。
那日街上小小的女王突然不滿足于這一條狹窄的據點,帶著自己的騎士開到了隔壁街,不料女王和部下全被叫賣的糖葫蘆俘虜。念曦爹雖凡事慣著她,可不會做這么酸甜可口的零嘴。
賣糖葫蘆的易大嬸看到念曦瘋在一群男孩子里,頭發汗涔涔亂糟糟的,雖還算光亮但實在沒有姑娘家的樣子,就搬了幾個椅子請她們坐了慢慢吃,拿了梳子給念曦梳起頭來。
好幾串糖葫蘆下肚,念曦覺得意猶未盡,但驚覺兜里余錢不多,起身欲離時,風吹的頭皮一陣舒爽,大概是木梳太溫柔了,不知不覺被人梳了頭也不察覺。告辭時,熱情的老板娘并未收他們銀錢,“小姑娘你同我女兒小時候一個模樣呢,以后有空呀常來這邊玩一玩,大娘看到你高興。”念曦鼓著腮幫子小雞啄米地點頭,蹦蹦跳跳地回了家。
雷生聽到蹦噠的腳步聲時還在擦拭琴弦,“飯在鍋里,去洗把臉,餓了去吃。”念曦洗過臉后在銅鏡里瞅了瞅自己,頭發后面扎了一條微翹的馬尾,額頭往左斜斜地梳了半邊劉海,露出了右邊光潔的前額,銅鏡里白面紅唇的小姑娘眨巴著眼睛看著念曦,念曦忍不住格格地隨鏡里姑娘笑起來。“爹爹,你看我的頭發,隔壁街有個賣糖葫蘆的大嬸給我梳的,你看著可喜歡。”
雷生放下琴,朝里屋走去,正撞到蹦出門的念曦,扶了下她的身子,只看了一眼,心下卻大驚,拉著念曦就走出門去,一路未停也不言語。念曦有些惶然,說話爹也不搭理,穿了好幾條街一直被帶到了一條幽深的巷子,有一個破舊的木屋,屋里有盲眼的老頭拄著拐杖坐在椅子上喝茶。
“先生,晚輩來為愛女求個解字”雷生說完給了念曦的八字,老頭一手捻著胡須一手胡亂動了半晌,搖頭嘆氣,“怕是故人執念難消,要續前塵因緣。”
“可能解?”
“人命早已天定,且禍福未可知,又何談解與不解……”
雷生肩頭微顫,領著念曦往家里走,臉色卻青白不定,“念曦,爹知你心中常有分寸,平日不阻你做什么,但有兩件事情你從此做不得,一是不得學琴,一是不得結識姓蘇的人”
念曦茫然點頭。雖然爹賣琴為生,卻從不聽爹撥過琴弦,念曦對這并無興趣。而蘇姓則是小城里的貴姓,蘇家三兄弟無一不是人中龍鳳,老大是名震天下的將軍,守著北方邊境,因著老大的緣故,朝堂對蘇家格外寬厚;老二是這地方的官員,有厚德,小城在他手里治理的頗為富庶;老三經商,整個南方都有蘇三爺經手的生意。這樣顯赫的家族,普通人實在難得靠近。
念曦未將這些事情放在心上,她有自己的樂趣,可以讓她晃晃悠悠度過年少時光。
2
小城紅線糾纏,結良緣也誤佳人。
念曦十三歲時,身旁最后的兩個小子也入了書院,昔日長街上的女王,終于再無可將之兵。
那一年,雷生開始頻繁托人為念曦說親事。念曦被安排與各式各樣的公子相見,都是比念曦年長許多的人,念曦很不喜歡那些公子看她的眼神,讓她想起隔壁賣湯餅的王叔家里那只癩皮黃狗看到肉骨頭的眼神。
“爹你莫是開始嫌棄我了嗎,我可能干活的,從今起不白吃你的飯食,你不必著急把我嫁出去,那些公子很是讓我厭煩,若是他們中的一個成了我的相公,我這輩子就完蛋啦。”
“不喜歡就不要罷。”
雷生不勉強她嫁與誰,卻仍帶著她去見各種的公子。她覺得也許爹爹太閑了,附近的女子可多是十五歲以后才開始嫁人,也多是順著父母的意就嫁給了陌生的男人,念曦想到自己得挑一個不那么嫌棄的人嫁掉,雖比其他的姑娘好一些,還是覺得很不能接受。
那陣子城里有北方來的戲班子,念曦喜熱鬧,跟著過去瞧了幾場,演書生與女妖怪,演駙馬與糟糠之妻,演才子與藝伎,有美好的憧憬開始在念曦心里發芽。戲班子有演到一折待嫁的姑娘拿著剪刀逼迫自己爹娘取消婚約,嚇壞的爹娘恐慌之下只得同意。困擾了念曦許多時日的煩心事突然開朗了。
雷生挪柜子的時候袖子口在墻沿磨了個不大不小的洞,后正想縫一縫,卻半晌都沒尋著剪刀。雷生轉頭,“念曦,你看到我放箱子里的剪刀了嗎?”念曦嚇了一跳,把藏在枕頭底下的剪刀翻了出來,想著這時候還不起義以后只怕更沒膽子,就把剪刀比到自己脖子處,走到雷生前邊,“爹爹,女兒實在不愿此時成親,一來女兒還想多留在爹身邊孝順您,二來那些公子實在讓女兒反感,您就那么不在乎女兒的幸福嗎?”雷生略沉思,“你想把剪刀捅進脖子便捅吧,在我身邊這些年卻不見你何時有孝順過我,趁早為你找個婆家卻也是為你幸福考慮,日后你自會明白。”
念曦緊握著剪刀,心里有些絕望,尋思用多大力氣比較合適,若太大了直挺挺捅過去在后腦勺還有個血窟窿就太難看了,但又不宜太小,穿個口子可能會疼許久,去他的,十八年后又是個好姑娘!念曦自覺用盡力氣,脖頸處傳來一陣劇痛,念曦感受到冰涼的刀刃在皮膚里肆虐,大約就要死掉了,嚇得丟了剪刀大哭起來。雷生撿起她丟下的剪刀,“起來去對著鏡子擦點傷藥吧,蹭了點皮就哭成這樣子。”
念曦有些怔,撫了撫脖子確是完好無損,后又覺得羞愧難當,抹了眼淚沖回了自己屋子,身后是雷生嘲諷的大笑。
3
小城有河川,濯衣生蓮葬鴛鴦。
自盡未遂的念曦自覺顏面盡失,不能用生命捍衛尊嚴,只好對命運做出些妥協,念曦開始學著其他家里的姑娘料理些家務。
許多日后,城里盧員外的大公子攜著賣湯餅的王姑娘投了河,大約是門戶不等的愛情事故。念曦在河邊浣衣,聽到一同前來的大嬸們閑嘴,從不見尋花問柳的紈绔公子殉情,這束于高閣飽讀詩書的世家子反倒容易被狐貍精迷了心神,才及冠得了些自由的時日,就被勾了魂。大嬸說著還有些來氣,老娘二十年前也是如花似玉的,怎么就沒得世家公子的青睞,雙雙做了這河底鴛鴦也比整日受那老東西的氣要好的多,說罷搗衣棒惡狠狠地砸向身前的鵝卵石,濺起清澈的水花。
念曦與那王姑娘有過幾面之緣,她家的湯餅味道尚可,只是有條癩皮狗子在店旁,看的人有些惶恐。不過許多公子都愛極她的湯餅,往往還因餅及人,送些小玩意兒給她,聊很多念曦聽不明白的話,惹的那姑娘滿面緋紅。
以后再也吃不到那兒的湯餅了呢。
大嬸們打開了話匣子,又絮絮叨叨說起這條河的光輝歷史。要從十多年以前開始,那一年它迎來了它的第一只鴛鴦,是個心氣極高的姑娘,想要攀附蘇二爺家早有定親的長公子蘇牧槿,可是蘇二爺怎么是好惹的,逼的姑娘投了河。后來,大約是陰魂不散,迷的蘇公子一年以后也跟著投了河,幸而那時蘇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已有身孕,才使得二爺家沒有絕后。
洗衣服的大嬸出神地看天空,嘴角還有一絲回味的輕嘆,當年的蘇公子真可謂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有文才,有戰功,怎么就做了枉死的水鬼,可憐了才有孕的夫人……
算起來,蘇公子投河也大約是這個季節,河里有未開的紅蓮,兩岸是日漸繁茂的楊柳。
念曦越發覺得情愛是十分難懂的東西,犯得著投河嗎,她記起剪刀比到脖子的時日,覺得十分怕疼,更怕死掉,有些窩囊。憋了口氣,長長地呼了出來,提著木桶辭別了河邊諸位。
4
小城有杉桐,取之為琴,有雅韻。
念曦祖輩曾是舉國有名氣的琴師,有名琴盈缺,青玉傳世,避戰亂,隱居在這尚樂的南方小城。把制琴的手藝傳給了后人,也傳下來一些好的譜子,卻對心境和手法都有極高要求,因此后人不以琴藝聞名卻以制琴聞名。
雷生帶著伙計去城西山中取木,念曦料理好家中瑣碎,也跟著一路進了山林。林并不濃密,有金色光束打在泥地上,偶有風,光斑和葉子似捉迷藏般搖曳,念曦覺得十分有趣,但爹和伙計們都沒發現這有趣的事情,念曦些微揚起了嘴角。
到了地方,雷生扯了幾片葉子墊在溫軟的泥土地上招呼念曦坐下來,自己就盤著腿坐在念曦旁邊,雷生給她講怎樣的樹適合取作琴身,砍伐又有什么要領,又說一顆成年的樹只有極少的部分制成了琴,大部分都被木匠差了伙計取作它用云云。念曦聽的十分馬虎,日頭正盛,林中漏下光斑在念曦衣服上捉迷藏,葉有清香,念曦覺得十分舒適困倦,有一搭沒一搭地同雷生聊了會兒竟撐著下巴瞇了眼睛。雷生無奈,拍拍手上的泥巴起身,看到有只彩色蝶停在念曦系著馬尾的紅束帶上,訝異不已。
念曦醒過來時工作已接近尾聲,雷生指使著伙計們裝運木頭,收拾些樹枝。念曦扯著雷生的衣角,睡眼朦朧,“爹,我看到許多蝴蝶在這林子里,她們起初在高處環飛,后竟都飛到了我身邊,我好像認得她們,醒了才知是個夢。”
雷生輕拍她的后腦勺,“你莫不是豬崽轉生,處處都能睡得著,回去再夢吧。”
當晚,念曦有些難眠,夏日房內悶熱,她起身開了窗子,月光照在枕邊,有涼風入室,才漸漸睡去。夢里她又回到了林子里,她忽然很清晰知道這是個夢,卻并不著急醒來,蝶群引著她走到一片開闊的地方,有石桌石凳,有白字公子撫琴,這時念曦方覺有琴音繞耳,是很好聽的曲子,卻聽不出喜怒哀樂。蝶群四散,夢已戛然而止。
第二日清晨,念曦醒來望向窗邊,停了只彩色蝶,翅膀在緩緩扇動,她起身伸出食指,還未觸碰,蝶已飛離。
念曦吃過早餐便如往常一樣去河邊浣衣,柳樹蔭下有石桌石凳,有白字公子撫琴。念曦一陣心悸,揉了揉眼,又掐了指尖,十分地疼。
念曦提了木桶走到河邊,問起彈琴的公子,旁近的老婦輕嘆道“是蘇二爺家的長孫,十幾年前的今日是他爹投河的日子,他近幾年都有來悼念”
念曦忽地想起從前爹說過不許學琴不許認識蘇姓人的話,又忍不住朝那邊看著,心想,我只聽一聽,并不去學,我只看一看,并不去認識。
不料彈琴的人卻不肯好好彈了,放了琴起身朝著念曦這邊走過來,念曦雖素來沒皮沒臉,這會兒臉頰也有些發燙,忙別過身提起一件布衣浸到河里擺弄,身后的腳步聲卻越發清晰。
“此曲曾于夢中偶得,方見姑娘聽的十分入神,可是聽出了些什么味道?”念曦才轉過頭去,又木木地搖搖頭,腦子一片空白,“不曾聽出什么,只是聽的心神舒適,一時有些恍惚。”少年略有些失落,“我自有記憶起每年這幾日夢到此曲,有白衣公子在空曠山谷中彈奏,我只能在稍遠的地方聽到,卻不能走近細看其面容,今日遇見姑娘,竟覺得姑娘背影與夢中公子有些相似。”念曦聽到這里很有些不悅,如花似玉的姑娘竟與他夢中公子相似,罵人也不該如此刻薄,便也不客氣起來,“聽說今日是公子生父祭日,不知公子哀悼之余還有此雅興,輕薄別人家的姑娘。”
白衣公子此時卻并不生氣,反有戲謔之色,“你可知道,我未出生時我生父就投河而死,去尋了他心愛的女子。他心里無我娘也無我,我又何必悼他?怎么旁人倒把我當成孝子了。來此撫琴不過夢中疑惑難解,今日遇見姑娘本以為夢中人來解惑,姑娘竟覺得這是輕薄?那我倒還要再輕薄你幾番了。”
念曦覺得有些理虧,又驚訝于這白面的公子臉皮比她還厚。想到爹囑咐過不許認識蘇姓人,心里有些躊躇,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認識。嘟囔了幾句沒能說出話來,轉過身去抓著她的小木桶心不在焉地接著搗衣。公子在身后大笑著走開,又接著彈了些其他的曲子,是時人作的很流行的曲,念曦常去店里耳濡目染知道一些,卻不曾像今日一樣認真聽人彈起。
日頭漸升,念曦慢吞吞地擰干了最后一件短衫扔進木桶里轉身回家,白衣公子仍在樹下撫琴。念曦擼起袖口抹抹鼻子走了過去,“本姑娘今天要走啦,卻不知你還要如何輕薄我?”話剛出口,立刻就后悔了,這話實在有些露骨。
“姑娘可還喜歡聽琴,我觀姑娘搗衣的節奏竟能與我琴聲韻律相和,想必衣服是洗的十分干凈了。中元節不遠,那日我家會在城南舉行一場燈會,在下將登臺獻藝,若姑娘得空,可賞光前來。”
公子又摘下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遞與念曦。
“琴是傷骨的物件,若姑娘喜歡,可收下這玉扳指,小叔與我買扳指時曾說此物可暖皮骨,亦可贈佳人。不知如此輕薄,姑娘可還滿意。”
念曦又氣又羞,一把攥住扳指轉身逃離,少年卻似還未盡興:
“在下城南蘇逸可,未請教姑娘芳名?”
“雷念曦!”
5
小城重節氣,上元,中元,下元尤甚。
夏季已入尾聲,院里的梧桐葉顯出枯黃的征兆,大約只等一場風雨便可入土了。雷生坐在梧桐樹下的木凳上擦拭古琴。念曦買了布料回家,瞧著爹爹擦琴的模樣,如同撫弄愛人的秀發,一縷一縷,眉目里流出深長的情意,念曦忽覺這目光與那白衣少年彈琴時竟有相似,又驚覺自己竟處處想起那蘇公子,心頭忽地生出了絲線百轉千回,忐忑不安又滿懷期待。
念曦貓著腳步偷到雷生背后,正準備輕拍一下爹爹肩頭,未及行動,雷生已停了手中的活,舒了一口氣慵懶地問道:“回來了?怎么進自家門卻跟個毛賊一樣鬼鬼祟祟?”念曦嗯嗯啊啊地敷衍著,輕輕拂掉了落在雷生肩頭的葉,“爹爹照顧古琴想必十分累了,女兒想給您捶捶背揉揉肩呢。”
“爹爹,你可會彈琴?”
“不會!”
“那我們為何要做琴的生意,你又為何如此惜琴?”
“因為你爺爺是做這個的,我爺爺也是做這個的,你爺爺的爺爺也是做這個的。”
“哦……”
……
“爹……?”
“嗯?”
“我想學琴啦。”
……
有初秋的風穿門而入,撩起雷生的長衫。雷生想起許多往事,彈琴的公子和小姐,飲酒賦詩的先生,他恍然明白,許多事情他只能眼看著發生,卻從來無力改變。
“琴是傷骨的物件,姑娘家的,學這個作甚……”
雷生爬上堆積雜物的閣樓,在一堆大大小小的木箱里翻出一個銀質的小盒,鎖已沒有鑰匙,雷生找了鐵錘砸開盒子,取了幾面幾本干枯的舊譜,下樓遞給念曦。
“這是祖上留下的一些曲譜,都是古時的名曲,許多或許已是孤本,你且看著這些自行琢磨著吧。”
念曦接過舊譜,裝訂的絲線已磨損的十分厲害,兩側的紙張也有脫落的痕跡,念曦捏的很緊,像是接過一個神圣的物件,又生怕它在自己手上壞掉了。
中元節至,白日里街道上走動的人慢慢多了起來,上街時竟十分擁擠,改了往日的寧靜,小城顯得生氣勃勃起來。念曦記掛著中元節的燈會,去找了跛足的柳裁縫詢問有沒有好看的料子可以做一件適合節日的衣服,裁縫點頭,笑的意味深長。
“聽說中元節城南有很好看的燈會,爹爹你要陪我去嘛?”
“我不喜歡太熱鬧的地方,你若喜歡便自己去吧,早些回來。”
念曦心中竊喜,換了那日訂做的藍色長裙,又對著銅鏡轉了個圈,覺得十分滿意,就溜出了門,沿著彎彎曲曲的小河一路往南方去,有涼爽的風迎面而來。
小城并不大,念曦行了小半個時辰,方有些乏了,抬頭就看到了白字公子在樹下撫琴,他身旁卻另坐了一位年輕女子似在與他聊些歡快的話題,眉目有喜色。念曦心下一緊,忽地十分躊躇,覺得自己或許太過魯莽,輕信了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想也許不該去打擾他們了,卻已被彈琴的人叫住,不得已緩緩走了過去。
“我應著朋友的約定來此,卻實在不想攪了公子與佳人的雅興,多有打擾,這便離開。”
佳人淺笑,“姑娘誤會了,我是逸可的姑姑,卻只年長他六歲余,家父晚年得女,十分疼愛,后更是把我倆一同教養,因此他與我格外地相親,卻更像是姐弟。姑娘可喚我名字凝雪,或跟著逸可稱我姑姑,卻有些生分。”
念曦心頭一陣對蘇家列祖列宗的問候,咬著牙撐出笑臉來,卻瞥到彈琴那家伙戲謔的眼神,念曦別過眼睛只當看不見。
離天黑還有些時辰,三人在凝雪建議下未早早去到繁華地方,反往荒一些的谷地散步,到了一處花圃,雛菊正無拘束地迎著西斜的落日。
“這片地方是槿哥哥從前和朋友一起開辟出來的,我初有記憶的時候槿哥哥曾帶我來過一次,同我說了許多話,如今記得的已寥寥無幾了,沒多久槿哥哥就去了河里,這些花倒是一年一年生的很好了。”
凝雪覺出逸可有些不悅,便打發他去摘一些雛菊來,招呼了念曦過去撫琴聊天,兩人各自奏了些殘曲,都驚訝于彼此琴技,互引為知音。凝雪約念曦去城西鐘先生那里學琴,后又聊了若干瑣事,逸可已捧著一把淡黃花束回來,凝雪接過花束又從包里翻出些針線同念曦編出兩個花環,套了一個在念曦頭上,一邊喃喃自語,真好看。念曦突然有點喜歡這個姑姑了。
三人入城時天已十分暗了,街兩邊的人家都掛了燈籠以引導離去的親人,各種商販都把鋪子擺在了門外,掛出更多的花燈,還有以燈謎為噱頭吸引些青年駐足。街道中心有蘇家搭起來的戲臺子,逸可為念曦找了個靠前的座便離開了,只囑她好生看著,念曦正十分疲倦,應了下來,就在座上打了盹,可這臺上的戲曲又十分精彩,念曦迷糊一會又醒過來不忍錯過,不多時,唱戲的書生攜小姐謝了幕。幕簾拉開,臺上是白衣束發的公子撫琴,幕布顏色時時變換如風流云動的天空,又有斑駁光影,從幕布上跳下臺子又回了幕布,布后緩緩出來一位衣袂飄飄的女子柔若無骨地甩動長袖隨著琴音起舞,她踩著光,如同在星河里蹁躚,如同傳說中逐月的仙子。念曦聽出琴曲是詩經綢繆,今日何夕,得遇良人。
念曦醒的時候臺子上是個微胖的官服老頭在講客套的官話,逸可正坐在旁邊的位置看著自己睡眼朦朧。
“可醒了?”
念曦心下一驚,身旁的人群正慢慢散去,天上星星已十分明亮,街上的燈火漸次熄滅。
“凝雪她回去了嗎?”
“她身子弱,夜深受不得涼,已回了。托我告訴你有空要去聽鐘先生講琴,她在那邊都沒有能聊天的人。”
念曦想起逐月的仙子,雖自覺標致,但實在不如凝雪生的好看,有些懊惱,又慶幸自己得了個可以說話的朋友。
逸可送她回去,沿著彎彎曲曲的河水,河里有涼透的星星和月,還有明亮的燭火,是活著的人折了紙船又點上蠟燭祈求河水引導死去的人黃泉路上走的踏實些。夜有涼風,念曦覺得十分的冷,緊了緊身子。
逸可脫了自己的白衫披在念曦肩頭,“今日晚了些,是很有些冷,你又穿的太單了,不過確很好看。”
“我想起爹爹說過,娘生了不久就病重難治,后來爹爹做了竹筏,娘躺在竹筏上,隨著這河流走了,我一點都沒有她的印象,可是我好想念她,我想給她燃一盞燈。”
逸可去到河邊燃燈的人群里不多時就回來了,他折了一個紙船,又把燃起的蠟燭放到船上遞給念曦,“去放到河里吧,船可以為你帶一句話給你娘,好好想想有什么想說的吧。我聽說每一個善良的人死后都會變成星星,照亮所有牽掛他的人,你看今晚并不很黑,有顆星星在為你引路。”
念曦接過紙船放到河里,河里有數不清的星星和燈盞,念曦看到一顆星星逐漸遠去,她抬起頭,“我不稀罕天上的星星,我要人間的幸福。”
“天上的星星我給不了你,我可以給你人間的幸福,不知道姑娘是否稀罕。”逸可突然靠的很近,念曦有點難以呼吸,又覺得冷的有些戰栗,忽地就進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6
小城有書院,育將相之材。
念曦哼著綢繆進了家門,雷生還在院子里秉燭讀書。
“您回的挺早,可還玩的開心?”
念曦心知不妙,假意傻笑著,“嗯……就還好……”
“城南的雛菊應該開的很好了吧?”
“嗯是開的很好,爹你也曾去過那片花圃嗎,也曾看過燈會嗎,不是不喜歡熱鬧?”
“現在不喜歡,從前喜歡。”
“嗯爹你早點休息我困死啦……”
翌日,念曦早早去了城西,在凋敝的山林里循著一縷琴音找到了一個院子,有彈琴的老先生和聽琴的十數學生,凝雪正在其中,歪著頭偷偷對念曦招手微笑,念曦挑著凝雪旁近的墊子坐了下來,先生只當未發覺,仍彈琴長嘯,時而停下來講一些指法之類。
休息時念曦才知道先生本是書院的先生,教出過許多國家棟梁,后有一年先生的一個學生科舉作弊被查,先生自覺有了污點,便請了同為大儒的胞弟繼續教書育人,自己就在書院附近又辟了個院子教晚輩習琴,過一些悠閑的日子。
“逸可在書院念書,他知你在此,必十分欣喜。”
念曦頷首不語,藏住了臉頰的一絲緋紅。
凝雪拉著念曦去看書院讀書的學生,兩個姑娘一路踩碎了許多枯葉,是深秋的聲音。
深秋,書院正在學樂府: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
彼時逸可正望著窗外,梧桐樹蔭下有笑意盈盈的姑娘在同他一起背書,他聽不清她的聲音,只看著她嘴巴的蠕動,他知道他們正讀著同樣的誓言。逸可突然想到很多很多年以前,那應該是他的前世,也曾有這樣深的秋天,他在樹蔭旁摟著她,念出這樣的句子。
當朝的習俗是不許女子念書的,但是有心的父母總會自己私下教一些四書五經之類。鐘先生還教書時就并不十分禁止女子來他書院學習,當然還是要裝束成男子的模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而今教琴就更沒有忌諱,加之女子學琴總比男子敏慧勤奮,琴又全屬私人愛好,也就不設門檻不論男女不收費用,喜琴者皆可來此交流學藝。
念曦聽過幾次先生的課,比自己照著譜子學進益又多了幾分,加之她還有別的理由,因此去城西跑的十分勤快,白日里雷生已經很少能在家里看到她了,后知道念曦去了城西學琴,只由得她去,很少過問。都有命數,雷生在院子里飲秋茶,看著日頭漸西,終于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中秋日,鐘先生著夫人在集市挑了許多肥螃蟹又打了好酒,打算在院里辦個秋日宴,把胞弟和書院里學生們也一同請了過來,平時靜謐的院子一下子喧囂起來,人聲嘈雜而熱烈。廚房飄出淡淡的煙火味道,念曦想起幼時和伙伴們瘋玩的光景,后來逐漸長大變得孤獨又安靜,一時有些熱淚盈眶。
凝雪遞過來一塊剝好殼的螃蟹,念曦接過來咬了一口,微笑著稱贊鐘夫人的廚藝。
席間有看著凝雪貌美便上來敬酒的男學生,凝雪不能飲酒,面露難色,念曦雖也極少飲酒,卻豪氣地幫凝雪擋住了所有的酒杯。直到逸可端著一個大瓷碗過來,念曦已經十分迷糊了,看著這個大碗有些發寒,撒起酒瘋欲拒還迎。
“素不知姑娘有如此酒量,方經過廚房時討了一碗姜茶解酒,不知姑娘是要飲酒還是飲茶。”
念曦這才有些清醒,訕訕接過瓷碗抿了幾口,陽光透過光禿的樹枝灑到院子里來,念曦去了些酒意竟覺十分燥熱,頭腦仍昏昏沉沉。鐘先生在庭前彈起宴樂,眾人和而歌,曲罷鐘先生又邀學生們上來彈奏,并以還未出鍋的幾只大螃蟹作賞,于是逸可與凝雪合奏了一曲鳳求凰,博得諸多叫好聲。念曦接著他們又彈了起來,是初遇逸可那日聽到的曲子,念曦還記得一些,因酒醉又即興添了許多臨時所得,曲中有深而靜的意味,不多時院里忽飛來許多蝴蝶,在念曦身邊駐足,和著琴曲起舞弄影。眾人皆驚,此時鐘先生正托著一盤新蟹從廚房出來,見此情景,喃喃道,故人歸來了。
眾人不解,先生坐下飲盡一杯熱茶,聊起了往事。
大約二十年前,在先生還教書的時候,曾有扮作男子的女學生來求學,先生看破了卻并不說破,只平等對待每一個學生,那一年也是秋天,有學生得了新琴,因先生也是喜琴之人,就帶到了書院給諸生賞鑒,更放言誰能彈的最好,就贈與誰,由先生做評。最后是那個女學生奪了魁,她的琴音十分奇妙,時人都未曾聽過,最奇的是,彈奏時引來了蝶群環繞。后來新琴得名逢蝶,歸了女學生。
那一年的學生境況都不很好,第二年北方有戰亂,南方小城也有許多男子被征到了北方再沒回來,那傳奇的女學生倒是沒去北方,好像愛上了門戶不等的公子,被逼投了河。
亂世不立禮樂,不茍平民。
先生重嘆一聲,你們很幸運。
念曦想起所有曾經離奇的夢境,隔世的記憶呼之欲出又總不分明,她看了一眼逸可,他也正抬頭看她,二人相視一笑。
從前只偷偷想象,那些隱晦的難以言說的感情,獨自喜樂哀怨。如今承了命運的厚重,仿佛踏實了許多,念曦在心里想,我們要相愛,這是早已注定的事情。念曦緊了緊拳頭,覺得充滿了力量,好像所有不自量力的自嘲和所有舉棋不定的擔憂都一掃而光。
7
小城有佳人,一顧傾人國
秋去冬來,今年已經有三場雪光顧了小城,南方的雪細而濃密,紛紛揚揚,裹滿了每一間房屋,每一顆樹木,每一條街道。
散學時凝雪拉住念曦:“冬至的前一天是我的生日,家里有宴會,我朋友不多,希望你能來。”
念曦點頭應下,想自己還不曾去過他家里,這次要看一看他家里的人,也讓他家里的人看一看自己。
那日念曦起時日頭已十分的高了,小城熱鬧的氣息從街道直傳入念曦的耳朵。出門時念曦才看到整條街已掛滿了大紅的燈籠,蘇家在小城里實在權勢滔天,一個子女生日竟能惹的滿城風雨。不過這城也確冷了許久,是需要一些熱烈的味道了。
然而去到蘇家時念曦才覺自己還是低估了蘇家的排場。迎接賓客的人從蘇家門口一直排了半條街,一律的大紅衣服,倒比一般人家成親還要奢侈。蘇家的客人也極多,有小城里各個領域的領頭人物,還有北方朝堂的重臣。念曦本喜熱鬧,但今日實在過于喧囂,她覺得十分頭疼心悸,直看到著華服的逸可迎著她走過來時才略心安。
逸可帶著她找了一處靠邊的桌子,是凝雪學琴的一些女孩以及書院里與逸可相熟的學生。逸可坐在她旁邊與她說話,聊近日的趣聞,聊那些貴賓的軼聞,逗得念曦和滿桌的人笑不絕口。忽有雍容貴婦匆忙過來,見逸可與念曦聊的十分熱烈,便問了下念曦身份,念曦有些羞赧正考慮如何回答比較得體,逸可已幫著回復了:
“是姑姑學琴的好友,與我有過幾面之緣,今日偶見,聊了幾句覺得十分投機。”
“凝雪的好友便是我們的貴客,你是該好好招待,不過先隨我去正廳見一見幾位大人。”
逸可隨著他娘離開時對著念曦小聲比著嘴型,大概是“等我一會”。念曦腦子卻已裝滿了逸可的那句話“與我有過幾面之緣。”
她最不愿多想的事情,如今被赤裸裸地提到了面前:門戶不對。從小到大,念曦一直都在接觸這樣的事情,向來良緣結在門當戶對的家庭里,所有門戶不等的愛情都只能是苦命鴛鴦。這是小城的鐵律,念曦想起那條彎彎曲曲流淌的小河,那些埋葬在河底的亡靈。她還要與爹相依為命,不,就算她不顧爹爹,他也不會愿意隨她放下一切,他甚至不敢在他娘面前表露他們的關系!她曾在心里構筑過一座城,倏然分崩離析。
不多時逸可回來,仍是笑意盈盈看著她,她卻覺得這笑容十分虛假恍惚。逸可在人群中依然妙語連珠,她已無心再聽,只覺這喧囂讓人頭疼難忍。
酒宴始時凝雪才出現,著一身白玉貂絨,在廳外的臺子上歌舞,發與長袖隨雪亂,不可方物。有畫師臺下作畫,有賓客閑談,蘇爺的二小姐國色天香,大江南北再難有人與之相比,不知誰家公子會有此福分抱得美人歸。又人云,二小姐自小有疾,每日需進名貴藥材,也虧得生在蘇家,不是尋常人可以染指,因此久未出閣,實是天下一大憾事。眾人皆嘆天妒紅顏。
念曦從前只覺得凝雪美,而今方知,原來凝雪早已傾國傾城,原來自己從來后知后覺。而今也不算晚,她方明白,自己從來不屬于這里,她有她的院子,她該快樂地活在自己的院子里,豈能癡心妄想。
8
小城冬暖,不獨于天下寒
這座城實在是造物的恩典,人民富庶淳樸,山高水長,草木豐盛。況氣候溫和宜人,冬至日也并不十分寒冷,雪只是它的裝飾,給它子民帶來冬日的問候,并不為難他們,過了冬至,日子又該愈發暖和了。
念曦有些日子沒去學琴了,只整日在自家院子里讀書彈琴,等一場又一場的雪落,等新年來了又走,也許還要等到梧桐抽出新的枝椏。念曦忽的明白了爹日日長久的在梧桐下擦拭琴弦,他也在等什么東西。
雷生走到念曦身邊,讓她把頭埋到自己胸前,揉揉她的頭發,“盡彈些悲慢的曲子,我養在窗子邊上的仙人掌都被你彈蔫了,快些好起來吧孩子。”
新年過后的第七日,昆侖西北的異族實在受不得寒冷,想南下過個暖和的冬天,派使者帶著跟蘇將軍談了談困境,被蘇將軍轟出了營帳。談判不順于是開打,朝廷知蘇將軍英勇無雙,所以并沒有過慮,新年剛過,朝廷也想撈個好名聲,于是本自愿的原則從全國各地募了極少的兵士送往北方。
可是事態的發展并不遂人所愿,將軍大約確實老了,被北方的野人斬落馬下,北境全線失守,朝廷只好又往南退,有朝臣出了主意進貢和親,忙里忙外終于在上元節那日糊弄住了北邊那群異人。
北方太遠了,小城的人總聽起來像聽故事一樣。只是蘇家名望一落千丈,朝廷降了罪罷了二爺的職,幸而三爺行商多年積累了不少人脈,散財保了蘇家余人性命。蘇家依然是小城最有權勢的家,只是不如從前風光了。
過了上元節,念曦想自己該去看一看凝雪了,蘇家有如此變故,她理當去看一看。
到了鐘先生的院子,景物無太大變化,先生琴音也無變化,院子里的人也無變化。念曦忽覺只是做了一場大夢,她坐在凝雪身邊,凝雪臉色蒼白,沖她微笑,“你許久不來了,我十分想念你呢,可是家里也出了什么事情?”
念曦不知如何開口,搖了搖頭。心知凝雪的變故才更大,轉身安慰凝雪,又問及逸可,欲約下了學一同賞早春時景。凝雪嘆息,逸可去了北邊還沒回來,不知道什么回。
北邊……念曦想起什么,大驚失色,“他去那邊做什么!怎么如此愚笨!”
“本是不必去的,家里給他安排了親事,是鄰城的富商之女,你知道,我們家……婚事是十分不自由的,爹給他做了主,恰巧那日大伯來信希望他去北邊歷練,得了勝可以找朝廷拿個一官半職,他心里重你,又不想同他爹那般軟弱。他想光明正大地娶你,只好去北邊博個戰功,期待封侯之后再娶你便不必看長輩臉色……”
“初遇你后他已一心系于你了,后來他同我說起你,像個孩子一樣緊張,央我幫他出謀劃策。邀你來學琴也是他的主意,好與你日日相見,請你去生日宴也是他的主意……當然我見著你也十分喜歡,可是家里長輩是很難允你們的。”
哪里有什么緣分!原來從初遇開始,一切都是他一人策劃,生生為他們造了如此多的遇見!門戶之差他也十分清楚,于是放下南方溫軟的生活去到北方凜冬,為博一個明媒正娶的機會!
可是北方……全軍覆沒。念曦心臟像被一只拳頭緊緊捏住了,疼的她難以呼吸,她捏緊了拳頭,抿住嘴唇,“他會回來的,凝雪你陪我等他回來好嗎。”
凝雪皺起眉頭,美目流轉惹人心疼。
“我也相信他會回來,可是我不能陪你等了,大伯的政敵曾來過我的生日宴,那人有心找畫師畫了我歌舞時容貌,又給朝廷進言和親,并呈了我的畫像。聽說異人首領得了我的畫像十分喜歡,才允了止戈決議。我這幾日就要去北邊了。”
“我會常常想念你的,在那邊我如果遇到逸可我會告訴他你在等他,相信我好嗎,他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
怎么會這樣!念曦覺得本已窒息的身子仿佛又被沉入了河中,一直往下,冬日河水冰涼,她的光瞬間死去,她想大概會沉到地獄才能停住。
先生正在院前彈黍離,彼黍離離,彼稷之華。午后有陽光透過生出嫩芽的枝椏,春日漸盛。
9
小城有琴師,制琴為業,后因故斷琴疏弦。
雷生善制琴,也是城里最好的琴師。雷生年少時曾愛慕過一個同樣琴曲造詣極高的姑娘,那姑娘遵著家里的意思扮了男裝入學,與雷生同級。姑娘琴音之妙,常引蝶群環繞,雷生曾為其制名琴逢蝶。后來姑娘愛上了城里最顯赫人家的公子,卻悲劇收場,這是另外的故事了。
姑娘投河后,世無知音,雷生便不再彈琴了。他娶妻生女,妻卻早死,有女視若明珠,卻承了故人遺志。他想使她擺脫如此命運,卻發現并無力改變。
他多想給她幸福,可他只能作為一個最無關緊要的參與者,看著一切發生卻無力改變,一如當年。
念曦的琴音也能引蝶了,可是她不再彈琴,和雷生一樣絕口不提那些與琴相關的往事。
她時常恍惚,后來總吃的很少,瘦的十分厲害。雷生常常與她聊天,試圖開解她的心結,卻發現那些話根本不能開解自己的心結。
念曦總是微笑,讓雷生十分心疼。
許多歲月以后,雷生陪著念曦去河邊散步,有白衣束發的公子在河的另一邊頷首微笑,念曦回以微笑,那樣深沉那樣熱切。雷生站在念曦身后,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