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青青
一直就很喜歡竹子。
喜歡它的翠綠,宛如碧玉、翡翠般的色澤,總在發出一種獨具魅力的光澤。
喜歡它的形態,筆直的軀體,像一支支利箭,直射藍天,似乎在向世人昭告竹子的性格,敢于直面世俗,不懼冰雪風寒。
喜歡它的堅韌與剛強,把柔與剛如此完美的統一。竹子可以在巨大的負重時彎曲、彎曲,再彎曲,甚至彎到兩梢可以連接,做成一個圓,照樣不會折斷!竹子外面被稱作竹青的那層,卻又異常的堅硬,要用很鋒利的刀,才能讓它出現紋路。
當然,也喜歡它的適應性。竹子不是什么很金貴的植物,無論南方或是北方,只要不是過于干燥,都可以生長。
????竹子的用處也讓很廣泛,可以做各種物品。現在是一家可以被高科技制作成為竹纖維,進入更加廣闊的市場領域……那不是屬于我所想表述的范圍了。
我和竹子的緣,應該追溯到數十年前……
少年時代在北京長大,北京的四合院里,也會種些翠竹。只是,竹,更加適合南方的氣候與土壤,北京的竹,并不多見,我只是在同學和自己住的大院看見過,談不上有什么感覺。或者也是因為年歲尚小吧?以后,去了寧夏,沙漠那樣的生態環境,是不適合竹子生長的。
我對竹子產生感覺,已經是個青年人了。
第一次發現竹子竟是那樣美妙的植物,是在廣西的憑祥……
月光透過竹林那些枝梢與竹葉照進來,婆娑、朦朧,一陣風兒吹來,竹枝輕輕搖曳,那影兒變得更加迷離起來。真有如夢如幻的感覺了。
燕霞,靠著竹子,低著頭,手里捏著一方手絹。
一縷透過竹林射進來的月光,斜斜地映在她的臉上,就似水銀一般,讓她的臉兒、發梢,都閃閃爍爍在發光。在我的眼里,她就是天上那輪皎潔明月里面的嫦娥仙子,乘風飄到了我的眼前。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在竹林旁邊站著,站了很久,直到東方漸漸發白……
第二天,我們分手了。她返回長沙,我去了當時的援越抗美前線……
當我和幾個伙伴一起鉆進廣西與北越相交的大山時,才發現原來竹林,不僅僅代表浪漫的愛情,它同樣可以代表恐怖與危險!那十萬大山里,有的最多就是密密麻麻的原始竹林。不,那已經不是竹林,而是一片望不到邊際,走不到頭的海,竹海!
那些竹子高大、粗壯,直徑甚至有30——40公分。它們一排排筆直的插向天空,你正在下面看上去的時候,會突然發現自己竟是如此渺小!
竹海里面的密度極大,除去那些不知是被人,還是獸?走出來的羊腸小路,其他地方是完全無法通行的。竹海里一片昏暗,太陽費盡心機射進一點極微弱的光亮。就是白天,也如同夜晚。只有,走著走著,突然出現一片沒有竹子的空地,你才會可見頭頂上的太陽。
到了晚上,什么也看不見。一陣小風刮過,會嚇得人心驚膽顫。那些太過密集的竹子,會成片地向一個方向倒去,很快又被自己的彈性拉回來。于是,竹梢和竹葉,相互碰撞著,發出巨大的聲濤。那聲濤是一種咆哮,仿佛所有竹子在同時吶喊。
當你置身于這樣的竹海之中,這樣的竹濤聲一點都不會叫你心曠神怡,恰恰是會令人驚心動魄的。
……
從南邊回來以后,我去長沙找她,卻沒有得見。便住在另外一個長沙朋友家里,一住就是半個多月,卻始終還是沒有等到她。
那朋友家的后面外,也有一片小竹林,很小的一片,靠著他家的山墻,形成一個半獨立的小空間。每天從黃昏開始,我就和朋友坐在竹林旁邊喝茶、聊天。聊過去、聊未來、聊友誼,當然,聊得最多,還是燕霞……
燕霞是他的同學,自然也是朋友,否則,他們也不會一起去串聯。若不是這樣,我又怎能在茫茫人海里結識了一生難忘的湖南妹子——張燕霞?
一直沒有等到她回來,我不得不離開長沙去了上海。到上海不久,我第一次回了故鄉南潯。嬸娘帶我去了老屋——斜橋堍。
老屋的大門西邊,有一片竹林,隔著竹林是一條河,面對竹林是個小魚塘。竹林就在小河與池塘之間,出大門一條小路,可以穿過竹林,一直走到小河邊去。老屋的門東,是一片更小的竹林,掩著門前的一塊空地。老屋背后就是桑園了,走得更遠,便是太湖。
那是個夏天。
每天都和表弟一起睡到太陽很高,才懶洋洋起身。吃過飯后,我們去小河游泳。說得直接一點就是去河里洗澡。那里很少有外人走過,表姐知道我們在洗澡,自然也不會走來。于是,兩個十七八的小伙子,脫得赤條條,在河水里泡著躲日頭。那份愜意,無與倫比。
一直到嬸娘站在大門口大聲叫我們回家吃晚飯了,才會從河里爬起來,馬馬虎虎擦一下,濕漉漉地套上一條帶來的干凈短褲,拎著換下來的背心和短褲跑回家去。
表姐總會站在堂屋門口,從我們手里拿過換下來的衣物,嘴里笑罵著迎接我們。
那時,鄉下沒有電。為了省燈油,很早就吃晚飯。
吃過晚飯,我和表弟,搬兩只竹躺椅,放在大門外那片小竹林旁邊開始納涼。兩個人躺在那里山南海北、海闊天空地侃大山。表姐收拾好碗筷,也會搬著一個小竹椅出來,坐在我旁邊。她很少說話,多半都是靜靜在聽,手里拿著一把蒲扇,替我趕蚊子。
月亮升起來了,深邃的天空都是繁星。我看著漫天星斗,會突然不說話了,開始發呆,只剩表弟一個人自言自語。每當這樣的時候,表姐都會輕輕碰碰表弟。然后,表弟也不說話了,不要多少時間,就可以聽到表弟的鼾聲。
于是,清冷的月光下,幽幽的竹林旁,只有表姐還在陪著我看星星。我的心里在想燕霞,表姐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一直到很久以后,我結婚那年回到上海,才從表弟嘴里得知:我離開老屋的第二天,表姐病了……
結婚的時候,我已經在四川工作,那里最多就是竹林。房前屋后,田間路邊,到處都可以看見生青碧綠的竹子。每天工作之余,我都會去隨便哪里的竹林走走,輕輕地撫摸著竹干,靜靜去聆聽竹林的呼吸聲。仿佛只有在竹林里,才是我逃避煩惱與憂愁的圣地。
也有時,會拿上一本書,躲進竹林看上半天。自己都不曉,何以與竹林有這樣的不解之緣?
調回蘇州后,上面給父親分配了一座小樓,兩層,還帶著一個大約有30平米的小院。裝修都是我和妻子兩個人做的。這樣的活兒,對我這個既有下鄉閱歷,又有工人手藝的人,實在算不得什么。
????小院子是我一手設計和構建的。栽了一棵桂花樹,一顆含笑,幾株月季,數排黃楊,還搭了一個葡萄架子。在小院的東南端,特地堆起一座小土山,種上了翠竹。
那片竹子真是很好看,給小院平添了許多生氣。竹林長得特別興,每年都會有竹筍,從周圍的土地下鉆出來。竹林越來越大,很快就占據了整個小院的東南角。父親幾次提出叫我砍去一些竹子,我都搪塞過去,實在是不忍對那些郁郁蔥蔥的翠竹下手。
……
如今,小院里面其他植物幾乎都已經徹底衰敗。只有那片竹林,依然是那樣郁郁蔥蔥,沒有一點頹唐的樣子。仿佛一定要把那一方翠綠,永遠保存在我的心底。我每次回蘇州老屋,總會推開院子看它一眼,沒有人照顧它,卻依然如故地蒼翠。也許,這就是竹子的品性吧?毫無所求地施予人一片翠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