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珊夏影

文/莫兮

大秦：

今天是夏至。

省掉那些俗套的繁文縟節吧，無謂的問候在我看來只是浪費時間。畢竟書寫這封并不正式的信箋只是我的臨時起意——在我整理物品之時。

外面有風鈴輕響，讓我想起我家孩子曾說過的一段話，風鈴叮叮咚咚地演奏著樂章，而記憶就像是一張掛滿風鈴的卷簾，只要稍有清風拂過，就無法藏匿回味里一絲繾綣的痕跡。先別嘲笑為何我一個大男人會記住這樣溫婉細膩的筆觸，這句話所描繪的心境的確與我現在有些相似，不，是極其相似。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隨著那條道路傳遞到我手中的錢幣{1}，我在今天又將它翻了出來。剛剛我在桌前磨挲著這份冰涼，它卻炙熱得像是要灼燒我的手指。這份溫度可真燙啊，就像是將手掌貼在沙漠間高溫的沙子上，讓人想起那天你滿是繭的手掌落在我肩上的觸感。你曾和我描繪過你國家錢幣上幣圖圖像的豐富多彩，浮雕技法所繪制的圖像精美到讓那時的我愛不釋手。如今古希臘羅馬幣已是世界錢幣文化的四大體系之一，而你所在的西方之地稱之其為古典錢幣。但我手里，真正屬于我的，其實僅此一枚。它讓我想起那個國度，想起你，讓我難以壓抑住寫信給你的沖動。

其實那天分別之后早就互相約定好要寫信給彼此的吧，雖然不確定當年你是否會認為那只是如孩童般玩笑的諾言，但至少我是一直銘記在心，可最終，我卻再未等到你的任何訊息。東西，十國，四國，世界的地圖上再也無法尋覓你的蹤影。

所以這封信，大概是寫給我自己看的故事。

但這并不重要，身為國家的我們伴隨著時光長河顛沛流離，那段與你相遇的時光被無數人猜測與幻想，以至于我現在回想起來腦海中都是一片喧囂。有太多太多人想要評論這條道路，但是我卻不想記述任何重要的場景，僅僅只是作為老友，在信里緬懷一下那個普通的，平淡的，你我二人的第一次正式相遇。

窗外的天空很藍，是萬里無云的那種藍色，空闊得讓人無端端地有些悵然，陽光沒有阻擋地照射下來，反反復復烘烤著大地。樹蔭間蟬鳴陣陣，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名為夏天的味道。很多人會討厭這種天氣，但我卻莫名執拗地認為，這才是獨屬于夏季的滋味。

開頭就已經說了，今天是夏至，相信你對這個名詞并不陌生。因為你我的第一次相見{2}，就是在這天。我還記得你興致勃勃地詢問我，我們相見的這天有沒有什么節日可以紀念，我詫異于強大的帝國卻有著這般隱隱的孩子氣，一邊蹙眉思索。

5月17日。{3}

“是夏至啊。”我這么告訴你。

“夏至？”你一臉疑惑地反問我，“可是夏天不是早就到來了嗎？”不，大秦，夏至，其實并不是夏天快要到來的意思，而是，最具有夏天味道的一天。《恪遵憲度抄本》上這樣寫道：“日北至，日長之至，日影短至，故曰夏至。至者，極也。”

至者，極也。

當太陽直射地面的位置到達了一年之中的最北端，一切的影子都在日光下迷蒙的極長，斜斜地拉出弧度。而駝鈴陣陣，劃過漫漫戈壁，初次正式見面的我們沒有談論任何大事亦或是抒發任何感慨，我們只是如同孩子般淘氣地離開了隨從的視野。

——我們要去哪里呢？

——去任何地方。

該說的絲綢運遷古玩進貢早已在信中說明，我們見面幾乎無事可談卻又那么想促膝談心。

在我寫下這段文字之時有越來越多的記憶涌入腦海，你的模樣也愈加清晰。頭發有點亂又有點彎曲，下巴上有些碎胡子，一覽無余的毛手毛腳卻又充斥著一股子西域的豪氣萬丈。你興沖沖地纏著我給你講故事。

那個曉夢迷蝶的仙人，夢里夢外都是翩翩氤氳永不惜。

那個尋求不死的皇上，他的朝代承載著我對你的稱呼。

還有每年夏至的漠河，我向你講述那個最北的邊陲村鎮，極晝之時還能間或地欣賞到北極之光。那時不懂，只是平淡又不平淡的描繪著那天際的泛白，像傍晚又似黎明，清晰卻又遙不可及。

還有那個有關極光的傳說，你執著地想要記住那七個姑娘的名字{4}，再被我嘲笑之后我倆差點在沙漠之中打了一架。夏至的陽光和白天一樣充足，熱到動都不想動的我們就在沙漠里開始互相許諾。

你說要去漠河看看那極光，要吃我親手做的面條。

我說我要去看看那角斗場，要去觀賞你家的建筑。

現在想來那真的只是一個短暫的下午，卻長的像是一輩子。駱駝走得很慢很慢，慢到可以將一切都細嚼慢咽，然后深深的印在心里。其實挺令人驚訝的，在那段時間軸內，人們所知曉的區域間，便是羅馬和華夏這兩大強國并立，意外的沒有摩擦沒有爭斗，現在想來，大概的確是有一種惺惺相惜的味道在其中？

你喜歡我的絲綢，可是你知道嗎？賽里斯如今已經不穿絲綢啦。時光真的已經過去了很久，嘿，老伙計，絲路都申遺了。我見到了你的孫子費里，他和你一樣有著燦爛的文化，家里的建筑似乎還繚繞著你的身影。

我想你可能會數落我為何如此婆婆媽媽，大概我們經歷的事情多了，也就有懷舊的心思了。除卻最為動蕩的戰爭和那讓人焦頭爛額的歲月，每一年的夏至，我都會下意識的想起你，想起那晚天上像是要墜落下來的星辰。我們躺在沙漠深處仰望頭頂的星云，看著夏至特有的光芒閃爍在每一粒細沙上，你先我一步睡著，不安穩地扭動著身體，還在嘟噥著要記的那幾個名字。

分別時你說你會記住這個節日，記住這個我們相遇的日子。

而我只是笑著糾正你那是節氣不是節日，又許諾你下次來時帶你去漠河看那極光，向你講述夏至時節美麗的傳說和故事。

夏至。炎熱窒息卻又透著勃勃生機。

我想我也會一直記住這個日子。

賽里斯

王耀在寫完最后幾個字后長長舒了口氣，伸展著自己的身體消除長時間伏案的倦意。他的窗外有著梔子花馥郁的清香，薄暮將一切都渲染成暖調的淺黃，樹影斑駁隨風輕輕搖曳，挽出層層暗影，自寫信起就被風吹得作響的風鈴仍舊叮叮咚咚，清脆的聲音在一片綿軟的晶白間擴散開來，蕩出行將隱沒的素顏。他估摸了一下時間，而后輕輕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摸出一個打火機。王耀拎起信的一角點燃了它，隨著灰燼在空中輕舞，他明白自己再也不會去駐守往昔。

畢竟一個時代到底已經過去，新的方向還有待舵手作出判斷。

只是，他不會忘了那個夏至。

他和大秦躺在沙漠深處睡著，臉上如孩童般恬靜，而隔著多少光年以外的星星照亮著大地，那般觸手可及卻又永遠無法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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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奇怪的純屬滿足個人癖好的注釋可以無視【喂

{1}：古希臘羅馬幣是世界錢幣文化的四大體系之一，西方稱之為古典錢幣。古希臘羅馬幣是西方錢幣文化的代表。其特點是：幣圖圖像豐富多彩，包括神祗及英雄.君王.動植物.用具.建筑.船舶等，采用浮雕技法，圖像制作精美。

{2}：其實真正而言，這兩位是沒有見過面的，只是彼此通過信罷了。但是作為作者一點小小的私心，就讓他們見了一次面【喂你要不要負點責任啊

{3}：此為陰歷日期，公歷夏至為每年6月21或22日。

{4}：傳說在黑龍江邊上住著一對老夫婦與專門負責為西王母取水的七個小侍女赤霞、橙練、黃衣、綠玉、籃裳、青霓、紫露。據說每年夏至這一天的晚上，北極村的人們經常能看到飄舞于天空中的七彩條帶，即所謂的北極光，人們說那是西王母的七個侍女又回來看望她們的爹娘來了。而人們為了紀念她們，每年夏至這一天，較別的地方多出了一個節日，叫夏至節。按照北極村的習俗，這一天人們都會自發來到黑龍江邊，點起篝火，邊跳舞邊等待北極光的出現。哪怕年年都見不到北極光，人們也仍然會到黑龍江邊來，虔誠地等待女兒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