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20年前,過完正月十五,年才算真正過完。10年前,過完正月十五,很多農民工才遠赴外地打工,之所以走的這么遲,是因為這一走就是一年。剛過完年的不甘混合著離家遠行的不舍,醞釀成既濃又淡的離愁別緒。我大約在十年前遇到過這樣兩位農民工,讓我至今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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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開往火車站的客車上擠滿了出行的人。坐在我前面的是一老一小,老漢看上去45歲上下,頭戴一頂深藍色鴨舌帽,身穿一身黑色棉服,略顯臃腫但卻簇新,少年看上去不過16、7歲,身穿一身沖鋒衣,腳踩旅游鞋,看樣子也是年前新買的行頭。老漢神情自若地倚在靠背上閉目養神,少年則略顯緊張的盯著車窗外。座位上方行李架上是他們塞滿了被褥的編織袋,還有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號手提旅行包。
一看這穿著行李便知,兩人是外出打工的農民工。
縣級客車是招手即停,隨時上車,沒有固定公交站,票價也算看售票員一張嘴。車門吱扭一聲打開,一股冷空氣隨著三五個新乘客一同上了車。
老漢睜開雙眼,看了一眼車窗外,又看了一眼少年,他從車窗邊的掛鉤上取下一個塑料袋,里面盛滿了牛奶面包火腿腸。他掏出一個達利園蛋黃派,問:吃嗎?
少年搖了搖頭。
老漢呵呵一笑,自己打開,一口就放進嘴里,邊嚼邊說:出門就得多吃東西,吃飽了就不想家了。
看樣子,少年是第一次隨老漢出遠門打工。16、7歲對于城里孩子還在上高中,可對大部分農村孩子而言,已經完成義務教育,高中成績如果不理想,家庭條件再一般,隨時有可能離開學校,外出打工混社會。而過年期間往往就是這些重大選擇的關鍵時刻。因為外出打工返鄉的人們總會給村里帶來各種各樣新鮮的故事和謀生的新路。
我和他們二人在同一個站點下車,準備換乘前往火車站的市內公交車。
等車的時候,少年還是茫然地看著陌生的環境,他不知道未來要去的地方在哪,會發生什么。這時,老漢的手機響了。
是少年的母親打來的。
農村婦女的嗓門都很大,所以我依然能夠聽清他們的對話。
母親問:到哪了?路上順利嗎?
老漢說:俺們還沒上火車呢,等公交呢。
母親說:沒出過遠門,他行嗎?說完自己也尷尬一笑。
老漢說:唉,大小伙子了,沒事。有我看著他呢,別惦記了。等到了再讓他給你打電話。
母親又說:衣裳不知道給他帶的夠不夠?
老漢說:那邊是南方,暖和著呢。
母親又尷尬一笑:是,我也沒出過門,不知道該帶什么。你費心多照看著點吧。
老漢說:放心吧。別惦記了,這一年時間快著呢,一晃就過。
少年站在一旁,茫然的眼神中終于有了亮光。
掛斷電話,老漢乘機繼續開導少年:等到了廈門,我帶你去看大海去,那兒的海水特別清。
少年的臉上第一次浮現了笑容和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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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無數個農村家庭過完年后的一個瞬間。也許少年的母親送他去遠方有太多不得已,但對于農村家庭而言,為了生計和未來,年輕人只能遠赴外地打工。從我們這里到廈門,火車也要一天一夜,少年也許是第一次出這么遠的門,也許是第一次和他母親這樣長時間的分離,也許未來還有很多打工的艱辛和磨難等著他。
不過,年已經過完了,一切都要擼起袖子加油干,為了自己也為了遠方的親人。
正像老漢說的,一年時間一晃就過,惟愿年底少年返家的時候,能夠滿載而歸,好好孝敬他的母親。
我愛死了這人間煙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