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我最喜歡的季節,不是貪圖收獲,而是喜歡風帶來的絲絲涼意,感受著被外套包裹著的安全感。
周六的早上,三點半我突然醒了,想繼續睡,又翻來覆去睡不著,我突然想在秋天去海邊走走,我訂了張去秦皇島的高鐵票,用最快速度洗漱,然后打包我的隨身物品,無非就是化妝品,和兩身衣服,想了想,泳衣還是沒帶,這個時候的海水,應該很涼。
我赤腳踩在海灘時候,已經是早上八點鐘,海邊有散步的人,和拍婚紗照的新人,我覺得無趣,轉身回了酒店,再醒來已經是下午兩點,我翻著美團,給自己點外賣,邊劃拉手機,邊想不通自己在做什么。
我五點多又去到海邊,走走停停,累了就坐下歇會兒,漫無目的,海灘上的人越來越少,天也越來越黑,繼續走著,就看到前面坐著一個女孩,在喝罐裝啤酒。人家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她是面朝大海不醉不歸。
我沒有打算多管閑事,只是在她前面經過的時候,看了她一眼,我發誓,就看了一眼,她剛好也抬頭看了我,我走了離她五米遠的時候,她喊我:妹妹。我扭頭回去看的時候,她就已經要站起來了,我心里很慌,我怕她耍酒瘋,我沒跑,是因為她喝醉了,還是在海邊。
我怕第二天看到新聞:昨夜有個妙齡少女醉酒后,掉入大海,此前還曾向一名女子求救,女子置之不理。
問她怎么了,有什么事,她都不開口,準確來說,她因為情緒激動,一句完整的話都講不出來,只是說,姐姐你回來了,姐姐你不要走了……
我實在沒有辦法,就帶她回我住的酒店,她還算清醒,拿出來自己身份證,比我小五歲。我讓前臺姐姐給她開了一間房,送她回房間后,我也累倒在床上,她的手還緊緊抓著我的胳膊,我都覺得血液不循環了。
本來猜她是跟男朋友分手了,失戀了來海邊喝酒,可是她張口閉口喊姐姐,還抓我那么緊,我想她應該是失戀了,但是是跟女朋友分的手。
我就被她抓了一晚上,第二天,我醒了就把胳膊拽了出來,她也醒了,還喊了一句姐姐別走。
我昨天都沒睡好,她說了一夜夢話,一直喊著救我姐姐,姐姐別走之類的。我才明白,可能是這個女孩的姐姐離世了。
她從夢里驚醒,坐起來看向我,無措的又望了望四周,她才向我道歉,昨天晚上認錯人了,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
我表示了沒關系,她可以在房間休息到中午十二點,我就離開了,回到房間補覺。
中午我拎著行李,下去辦理退房,那個女孩在大廳,她看到我就向我走過來,我想她是來道謝的嗎,或者是把她昨天的房費給我?其實都不必。
我帶著疑惑,迎了她幾步。
“姐姐,謝謝你昨天幫我,我請你吃飯,再把昨天的房費給你。”說著,她就要來拉我胳膊。
“不用了,當時也是怕你出事,以后不要一個人喝酒了。”我沒推開她,可能直覺相信她不是騙子。
我還是沒拗過她,執意要拉我去吃飯,那是一個海邊餐廳,餐廳外面也有很多餐桌,她拉我坐到離海最近的餐桌。中午的時候,還是有點熱,好在有遮陽傘,還有海風。
我有點心不在焉,著急吃完飯,去趕高鐵。
她不慌不忙給我介紹這家餐廳的特色菜,介紹到魚丸湯的時候,她喃喃自語道:是姐姐最喜歡的一道菜。
我突然坐立難安,口才很好,但是不會安慰別人,不知道說些什么,我開始后悔答應來吃飯了。
她望向我說,昨天其實知道我不是她姐姐,雖然有點像,她一眼就知道不是,但是喝了酒,加上太想姐姐了,所以就……
她低頭開始小聲啜泣,我起身坐到她旁邊,拍了拍她后背,以示安慰,想了想告訴她,其實人死了靈魂還在,總會見面的,或許下輩子還是你姐姐。
“我想做她媽媽。”她抬起滿是淚水的臉,輕聲說了一句。
我誤了高鐵,留在了海邊,聽了她講的故事。
姐妹倆相差三歲,父親在外地做農民工,母親帶倆孩子在家,妹妹剛四五個月,母親就被娘家挑唆,鬧著離婚,下家已經找好了,要嫁給城里,一個年紀很大的老男人。
父親自然是不同意的,孩子還那么小,怎么能沒有母親,但是讓母親帶走,又如何放心。
當時鬧的沸沸揚揚,父親的臉面都丟盡了,十里八鄉的人見了父親,總是會問上一句,那個女人還是不回來嗎。
關心的人少,看笑話的人多。
父親不能再出去打工了,只能在家附近打點零工。兩個孩子都是奶奶帶著,那個時候妹妹吃的奶粉還得賒賬,入不敷出。
長大一點,周圍孩子總是想欺負她倆,姐姐總是護著妹妹,他們就圍成圈,沖她們唱,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妹妹想,寫這首歌的人,身邊應該是有媽媽的。
后來長大了,她倆都參加了工作,家里生活開始改善了點。奶奶離世了,這對她們打擊很大,天塌了不過如此。
一年前,姐姐工作時,突然暈倒,查出遺傳性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全家陷入慌亂,父親和妹妹并不匹配,親朋好友都相繼來醫院,做配型,結果都失望了。
姐姐情況變的很危急,父親一個人去了城里,過了一天才回來,額頭上貼一個大創可貼,盡管想用頭發遮住,還是被姐姐看到了。
“你去找她了嗎?我就是死,也不要你去求她,我的死活,跟她沒關系。”姐姐心疼的看著父親。
妹妹知道她是誰,她悄悄去問了姑姑地址,姑姑覺得是一線生機,就告訴她了。
那是一間很普通的房子,常見的門,她之前不知道什么是希望之門,今天她見到了。
一個發福的中年女人,臉型還是可以看出,應該就是她。妹妹自我介紹還沒說完,那女人就要趕她出去了。
“你快走,快走,我活的好好的,憑什么要讓我死?我招誰惹誰了。我生你們生錯了嗎?”女子說著就已經把妹妹推到一邊了。
門使勁被關上了。
妹妹又去拍門,過了很久,女人才又開門,妹妹進去了,妹妹給她普及骨髓移植的兩個人,都可以活著。她給妹妹講這幾年的不容易,自己的身體一身病。妹妹求她去做配型,不然姐姐就要死了,在哀求的期間,女人的兒子放學回來了,她拉著妹妹就要趕出去,他表示自己的媽媽以后還要給他看孩子呢,現在不能垮。妹妹的哀求兩個人都熟視無睹,怎么保證怎么發誓,怎么磕到額頭流血,還是被趕出來了。
妹妹跪了一晚上最后還是回去了,她回去跪醫生,她說她的骨髓都不要了,都給姐姐,醫生見她情緒激動,就要給她打針安定。還是護士長攔下了,在她耳邊輕輕說,好好陪陪姐姐,剩不下幾天了。
她一下攤到地上,爬了幾下也沒爬起來,父親過來拉她,她說,我要繼續求她,我要把她綁過來。
父親帶她又去了一趟,還是無果。
五六天后,姐姐就離開了,生病就是這樣脆弱。
后事辦的很簡單和低調,姐姐沒有出嫁,她給姐姐買了婚紗。
我以為故事到這里就告一段落了。
她卻突然笑了,笑的越來越夸張,旁邊桌的客人都扭過頭看。我沒有攔著她,想著她心里苦,發泄一下總是好的。
妹妹答應姐姐,不怨恨別人,好好生活,她也是這樣打算的,以后好好照顧父親。
那個女人找來了,和半年前剛好相反,女人跪在地上,變成了哀求者。
她帶兒子去醫院體檢,許是因為姐姐的病,讓她怕了。
兒子也是遺傳白血病,配型無果后,她就來找妹妹了。
家里人都全力反對,妹妹偷偷跟女人去醫院做配型,第二天女人給妹妹打來電話,配型成功了。妹妹就一個人來了海邊,父親和表弟去了外地姑姑家。
妹妹說,我不會救她兒子的,像她不救我姐姐那樣決絕。
我們互加了微信,第二天一早回了北京,她繼續在海邊散步,我們約定周五晚上見面,我每天囑咐她不要在海邊喝酒了,她周五凌晨告訴我,她要回家了,讓我別來了。
后來有半年她都沒回我消息,半年后,她說,她有在好好生活,今天早上和父親去河邊釣魚,收獲滿滿,中午吃魚。
我腦海中總是浮現出,她滿是淚水的臉,她說:“我想做她媽媽,不讓別人欺負她。”
文/榮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