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中國北方廣袤平原上的主角,每年6月份成熟、收割。想想麥子這一生,像極了人這一輩子:風風雨雨挺過來,經過萌芽期、出苗、分蘗、越冬、起身、拔節、孕穗、抽穗、灌漿等等,直至成熟,它成熟之日也就是收割之時,它翻滾著金黃的麥浪匯聚成最美風景的時候,也就是行將消失的時候。
人類是天之驕子、是萬物靈長。麥子和玉米啊高粱啊大豆啊等等莊稼,像是天與地特意安排給人類的。也許正因如此,麥子在詩人的眼中和筆下,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那金黃的麥浪在風中搖曳、涌動,像火花,輕易就能點燃詩人的靈感。
“麥子黃了/麥子真的黃了/它們整整齊齊地站在微風里/一點也不害怕刀子。”李尚潮先生的《麥子黃了》,只有寥寥31個字;
“從來沒有對一種傷口/如此喜歡//這些無遮攔的,簇新的,不用包扎的/齊刷刷的傷口/為了這個傷口/麥子,拼命長了一輩子”。詩人青小衣的《麥茬》則略長,但也只有56個字。
詩是語言的藝術,兩位詩人的語言都是高度凝煉,這不由得讓我想到了炸藥,只需要一小撮,便能產生極大的力量。
好詩也是如此,一撮炸藥,只需要一小撮,就能讓讀者的心靈產生密密麻麻的輕微“爆炸”。“爆炸”后,一定有些什么改變已悄然發生。
我在故鄉生活了整整17年,見過17茬麥子。它們每一茬都很精彩,每一茬都很健壯,每一茬都如李尚潮詩中所寫的:“整整齊齊地站在微風里”?!罢R齊”,這四個字多精彩啊,用來形容故鄉的麥子多合適啊。整整齊齊是一種恢宏的景象,是一種姿態,更是一種精神,一種奉獻精神的昭示。“一點也不害怕刀子”,麥子成熟,需要通過收割實現自己的價值,所以不僅不怕,還有著“站在微風里”的從容和自如,對麥子的心疼、憐惜和敬佩油然而生。
而讀完《麥茬》,心疼、憐惜和敬佩同樣油然而生。風吹、雨淋、日曬、蟲啃、馬踏,麥子的生長所經受的重重考驗,并不比人少。不管天地間發生了什么,每一棵麥子都心無旁騖地拔節生長,每一片麥子都勢不可擋地向著天空挺進。
它們猶如軍律嚴明的士兵,在同一個時辰起身、拔節、孕穗、抽穗、灌漿,誰也不會比誰慢一些,誰也不會成為異類,而它們拼命生長一輩子,只為了這個傷口、這個齊刷刷的傷口,因為傷口意味著獻身、意味著完成喂養人類的崇高使命。
收割后的麥子,只剩下了麥茬,只剩下了這無遮攔的、簇新的、不用包扎的傷口,即使如此,它們仍然是齊刷刷的,猶如一柄柄利劍,即使折斷了,仍然保持著劍的姿態、劍的氣質、劍的尊嚴。
而在麥茬之間的土壤里,金燦燦的玉米種子已經播下,正在黑暗中孕育,等待破土而出,等待拔節生長,等待屬于玉米的現身時刻。
我們呢?自以為是的人呢?我們其實與麥子沒什么兩樣,我們也是一茬一茬的,這一茬和另一茬沒有什么分別,這一年和千百年前的麥子沒有什么區別,千百年來就是“整整齊齊地站在微風里,一點也不害怕刀子”;“為了這個傷口,拼命長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