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寧子的生涯
文/寧子
冬天真是好啊，卡爾心里想著。她喜歡冬天，窗外的寒冷與被窩里的溫暖讓她覺得安心。
榻上的卡爾望著天花板，燈罩十幾年前就變得非常模糊了，如果沒有膝蓋上的疼痛，日子過得還是很愜意的。病痛在上了年紀(jì)的人身上是一個無法擺脫的詛咒，有的人清醒，并不羨慕她的長壽。
卡爾在六十多歲的時候就被看作是個怪奶奶，倔強(qiáng)的脾氣讓她名聲大噪，即使到了九十九歲，她也依舊如故。
活過一個世紀(jì)是她小時候的夢想，但過了這么多年，她早就不想再活那么久。
她總會想起以前的日子，畢竟她除了回憶，也做不了別的什么事情了。她有時會想起早已離世的父母，不靈光又不肯變通的兩位老人。卡爾發(fā)現(xiàn)自己也成了以前厭煩的模樣。
不，是現(xiàn)在的人太易變了，喜歡的東西不會喜歡很久，堅持的習(xí)慣也早晚會被遺棄。她的一個朋友就是因為子女浪費食物跟他們生氣而突發(fā)心臟病離世的?？柌挪粫@么蠢，養(yǎng)大的孩子是飛出去的鳥，你活著的廣闊世界是他們的家，也是他們的牢籠。
卡爾用褶皺枯瘦的手拿起枕邊的吸管，把空氣吸走，喝了兩口淡甜的水。
明天是她的生日，有人要來看望她，如此高壽，免不了隆重一些。卡爾心里清楚，她不覺得這是慶賀，生命越短的人，才會吸引越多的人趁著沒死過來見她一面。
推我出去曬曬太陽吧，她說。保姆一層一層地用衣服把她包裹嚴(yán)實，架到輪椅上。這一番折騰弄醒了在她身邊睡覺的貓，沖著她喵了一聲。
我去曬曬太陽，你去嗎？卡爾對貓說，她覺得貓是在問她要去做什么，便回答了它。
卡爾有個秘密，只有這只貓知道。
貓伸了個懶腰，跟著卡爾的輪椅走到院子里?？柮鼫嘏犴樀拿?，貓也打起呼嚕來。
人到老了，這只貓卻變成最貼心的陪伴。卡爾把它當(dāng)成寶貝，除了自己，她最心疼的就是這只貓了。她把它養(yǎng)的很胖，以至于貓?zhí)娇柾壬吓恐臅r候，卡爾要忍受沉甸甸的壓力，即使這樣，卡爾也不忍心推它下去。
溫暖的陽光照得人懶洋洋。隔壁又響起了小伙子練鋼琴的聲音，隔著門墻，琴聲傳到這里變輕許多。
她心里忽然有點激動——沒有比這更適合死亡的時刻了，陽光、音樂、干燥和暖意，還有她的貓——她不想再等到明天。
卡爾聽見保姆洗衣服的聲音，她抬起無力的手臂轉(zhuǎn)動輪椅，模糊的房間沒有保姆的身影。
呼嚕聲停了，趴在她腿上的貓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卡爾一點一點移動輪椅挪到床邊，手伸到床墊底下，掏出了一個紙包，吸了兩口水含在嘴里。她得小心一點，不能讓別人發(fā)現(xiàn)，最好也不要吵醒貓。
卡爾回到院子里，找了一個自己更喜歡的位置。她打開紙包，為了這些藥她可沒少提心吊膽。
小伙子還在練琴，貓沒醒，風(fēng)讓太陽烤得溫暖，一只鳥忽然飛到近處的樹上，啾啾地叫了起來。
卡爾把手放回到貓的身上，貓毛被陽光照得發(fā)亮。她抬起頭，瞇著眼笑望前方。
圖/Dániel Tay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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