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父親在我十一歲那年因病去世了，后來母親改嫁了（男方入贅），就有了這么個弟弟。
繼父由于種種原因，之前沒有過婚姻，所以晚來得子，對弟弟甚是寵愛。母親又是個性格比較弱的人，雖然是那個年代的高中生，但沒有什么大智慧，所以在管教弟弟方面我始終覺得是欠缺的。
弟弟從小就有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心態，繼父總是盡可能滿足他的一切要求，雖然我們家境貧窮，但該有的總不會少了弟弟。別的小朋友有小三輪車，弟弟也想要。繼父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輛舊的，然后也不知道從哪里弄了兩個側后輪裝置，在某一天晚上叮叮當當到很晚，總算是讓弟弟滿意了。我忘了那時我想要什么，但是沒被滿足，然后在學校的周記里，就把這件事記錄了下來，表示內心的不愉快。當時的我，覺得繼父偏愛弟弟。而事實上，放在其他人身上，也會是如此，這很正常。
直到現在，鄰居們還會經常對我們開玩笑說，他家門前的小河里不知道有多少被我弟弟扔進去的硬幣呢。那時候，弟弟想要兩元，如果只給一元，他就把那一元扔進河里。類似的事情太多，而我早已記不太清，是因為多還是因為疲于記得這些我自己也搞不清了，總之，后來弟弟就變得越來越變本加厲起來，母親再也管不住他，加上后來繼父下崗又去了外地，一年偶爾回來一兩趟，弟弟就成了很多人眼中的問題孩子。
問題孩子自然也是無心學習，所以，在校期間弟弟成績總是倒數的。
剛開始進學校，母親還是抱有一絲希望，希望經過學校的教育再加上她的苦口婆心，弟弟會稍微加把勁，不期待變得多好至少不要總是倒數，開家長會總是被點名，母親覺得臉上掛不住。
再后來，母親已經對他的成績不抱希望，轉為只希望他性格脾氣稍微改善下，不要做一個被人嫌棄、被人看不起的人。那時候，弟弟已經著實成為旁人眼中的小混混。一個對自己母親都罵，都恐嚇，都要準備動手的不學無術的人。整天跟著他所謂的一幫兄弟，過著他覺得自由自在的瀟灑日子。
母親無數次落淚，都沒有喚回弟弟的心。
作為姐姐，有時候我也是很討厭這個弟弟的。就是讓人覺得很心寒。他甚至成為我戀愛、結婚的一塊絆腳石。如果是個比較爭氣的弟弟也就算了，偏偏是個不給加分還要減分的弟弟，男方家長會擔心婚后自己兒子的負擔重。想來都是可以理解的。
母親常說，弟弟就是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爆炸，她時刻都提心吊膽，生怕弟弟哪天生出什么事端來。
初中畢業后，弟弟想去上職校，家里覺得職校這種地方就是去玩的浪費錢，不如出去工作吧。但是弟弟堅持要上，最后還是成全了他。可是沒上滿一年，弟弟又不想去了，覺得沒意思。
母親又開始求著親戚幫忙給弟弟介紹工作。
沒有一份工作，弟弟是堅持完一整年的。他總是眼高手低，不想吃苦，又想擁有很多錢。天下哪有那么美的事。
我曾一度覺得他已經無可救藥，但隱隱又覺得只是別人沒有真正了解他的內心，他本質并不壞，他應該會好起來的。
就在這個7月初家鄉征兵體檢，家里都勸弟弟把文身弄掉（文了他上段戀愛的女生名字），然后好好去當兵。他在幾次反復后，終究是沒有去處理。抱著尺寸在限制范圍內的僥幸心理，通過了村里的初檢。我不想去揣測他真實的內心，畢竟每個人的路都是要自己獨立走的，誰都無法替代著誰去，骨肉至親也不行。
就在前段時間某個夜晚，在我跟他以文字形式談心后，他跟我視頻聊了一個多小時，那時候我仿佛才真正理解了他。
他跟我講了很多小時候的事。小時候他跟我小叔家的女兒一起去二嬸家玩，二嬸只把棒冰給堂妹吃，弟弟說他當時坐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特別尷尬。他說一年冬天，有一天突然下大雨，他穿著自家做的棉鞋全部濕了，跑到奶奶家在灶臺口暖腳，叔叔嬸嬸都笑他。他說，有一次看到小叔給別人發香煙卻不給父親發，他們也看不起父親，因為我們窮啊。他還舉了很多例子，回憶了很多往事。他說，沒有人看得起他。所以他交很多很多朋友，那些朋友沒有看不起他，跟他們在一起很開心。他說他知道自己性格脾氣不好，經常惹母親生氣，每次吵完架，他冷靜下來都能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問題。他特別迷茫，他希望早點掙很多錢，給家里人長臉，又不知道能做什么該做什么，他時常很矛盾。道理都懂，我能做的只是告訴他，這些經歷很多人都有過，我也有，但是沒什么，生活是自己的，我們能做的就是找準方向，然后努力讓自己和家人的生活美好、幸福。
那一晚弟弟邊回憶邊說邊哭，這還是他第一次長大后在我面前流露出這樣的情感，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些過往在弟弟內心深處留下的陰影是顯而易見的。而這期間，沒有誰關心過他的內心。
那一晚，也是一個分水嶺。我明顯感覺到了他的改變，即便是微小的。
再傷心難過，只要弟弟認個錯，母親都會告訴他，“我兒子，我曉得的。”也唯有母親才能如此包容自己的孩子。弟弟說，他都懂，幸虧是母親。
就在昨天，弟弟突然發微信跟我說，“姐，上次借你的1000元我打你支付寶了。”
上個月，他說要回南通把駕照接著考完，于是在那邊跟他朋友一起找了臨時工作，當時他們在外面找房子租，他說身上錢不夠，問我借了1000元，說是發了工資還我。即便是在昨天之前，我也是不抱太大希望的，沒想過他還會還錢給我，我只希望他好好的，走上所謂的“正途”。所以，當他真的做到了言出必行，我特別欣慰，他的品質還在。
未來的每一步，希望你越走越穩，也越來越好。
（本文寫于2017年7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