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墓】DREAM
我拄著根長棍一瘸一拐出臥室,路經鍋屋,黑衣還在幫忙打掃,看見我問了兩句,我答要去廁所,他也就沒跟上,只說天黑,叫我小心點。
老家的廁所在外頭,半露天旱廁,若我真要去,肯定得叫上他在外頭守著的,或找來個照明設備。黑暗本身無害,也不可怕,可怕的只是隱藏其中的掠食者而已。我這長棍近兩米長,自己練過點棍法,此時也不是真要去廁所,不必擔心脫了褲子后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因此也不至于很害怕。
我還沒走出幾步,黑衣的聲音在背后響起:“對方已經不在了。”
“你怎么知……等等,你跟出來干啥?”我猛地轉過身去,見他手里握著根長槍,槍頭尖銳,直沖著天上的大月亮。這把我嚇得重心不穩,以為他是真有什么問題打算跟我攤牌,他趕緊上來扶住我,不作解釋,把槍丟在一旁,拿走我的棍,將我抱起來往回走。
看來那字條的事他肯定知道了。我懷疑他,他真不打算為自己開脫?
“原以為對方要引你出去控制你,結果跑得還挺快。以后可別隨便吞字條了,搞不好有人在上頭下藥。我能打架,但可不懂解毒?!焙谝滦÷曊f著,將我送去臥室,讓我在床邊坐好,開始鋪床。
“你怎么知道這事的?”我還是覺得有些氣,這種感覺就像是他知道我在干壞事卻沒在第一時間戳穿那般。
“我怎么會不知道?”黑衣覺得好笑又好氣,“具體原因不方便說,現在就將我的身份告訴你還不穩妥,但你絕對可以相信我,最起碼我向你做過保證,也是你的現任。如果你寧愿相信一個你根本不知道是誰的人,那我也沒辦法啊——下次說‘去廁所’時記得帶個手電,我見你不叫上我也不打燈,不用想也知你在胡說八道?!?/p>
令我奇怪的是,雖然那字條確實讓我更加懷疑黑衣,但我還是愿意有他在身邊的,他給我的安全感從未因此減弱,我就是這樣……這樣依賴他。也許現實中我真的認識過他,可我因為某些事情將之遺忘。我嘆了口氣,忍受著飛揚的塵埃。
黑衣找來些填充物使兩床被子中央隆起,偽造出被窩里有人的樣子,忽然湊近我耳畔,向我宣告今夜的活動:“田園,我帶你去奶奶的墳頭看看,怎樣?”
墳?我沒出任何聲音,看一眼還亮著燈的鍋屋。如果奶奶的墳還在,那么她是誰?想象力給予的幻影?
黑衣要去看墳肯定有他的目的,沒將我丟在這里到底還是擔心敵人鉆了空子。兒子和他的古琴碎片自然也要一并帶著。當奶奶睡下后,黑衣拿了把鐵鍬來,一看他的裝束,我便知道這絕沒有“看看”那么簡單。我行動不便,他直接給我背著走,走向夜色下荒涼的冬日野地。
在華北平原的田間,遠方一切極少被遮擋,我老遠就能望見奶奶的墳。除了那大石碑外,還有兩棵高大側柏,一左一右立在石碑斜前方。那是奶奶去世的第二年爺爺親手種植的,如今八年過去,已然如衛士莊嚴佇立,守護那平凡的碑和墳包,即便是夏季作物茂密時也格外顯眼。
奶奶則是被火葬的,但農村地區仍然不改變本質,買一口大棺材,將一套壽衣擺好,骨灰盒放于頭部位置,簡單的陪葬品安置手邊,蓋了棺埋進土里,上面是圓錐狀的墳包,還是占地方占資源。黑衣要挖墳,想必是得確認奶奶的骨灰是否還在,若在,那么家里那人的肉身絕無可能是她了。
兒子的古琴已拼好一半,他的雙眼不受黑暗影響,黑衣一鏟子下土,他就在不遠處的冬小麥之中坐定,繼續拼裝,而我只能單腿站著放哨。其實在這里也沒什么可防備的,除非敵人會打洞,否則他在哪兒都藏不住,我所在的這帶,就算是田埂,其高度也不夠藏下一個人。
無聊時,人就會變得很可怕。想象力極其豐富的我盯著那墳包,忽然就虛構出了一盜墓賊,他在我前方拿著洛陽鏟挖掘,大汗淋漓,看起來很健壯。但他千萬不能轉過臉來,因為他長相可怖,有因黑道內斗而被硫酸損毀的半張臉……
正這么想著呢,黑衣身旁多出一人,體格與我想象的一模一樣。他早就在那里似的,出現得毫不突然,揮動鏟子挖墳,干得很賣力。黑衣不知對方的底,裝作沒看到他的樣子,兒子則驚得停了手,盯著他發愣。
初入夢場時,我也試圖想象靈體狀態的學姐,但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她,它們都無法正常運作;那這個呢?這個確實是在忙活的,看來身體機能正常。這不合我們已知的規則。
黑衣與他一塊挖了墳,將那棺木撬開,盜墓賊忽然問他:“你是誰?要跟我搶?”說著就拔出腰間匕首扎去。
黑衣早已有所戒備,一鐵鍬削過去,竟打斷了他的脖子,只是沒出現外傷;可這家伙斷了脖子還能張牙舞爪,黑衣干脆奪下匕首,卸了他的胳膊,將他面朝上摁在地上,淡然建議我:“這里很暗,不過還是建議你轉過身去?!?/p>
我很好奇地蹲到他面前,他搖了搖頭,手起刀落,剖開盜墓賊的肚子,原以為要見什么血腥場面的我只看到他的身體連同所有衣物、洛陽鏟和匕首慢慢變得透明,直至完全消失。
他出現的原理暫時無從得知,但我們所知的夢場規則就此改變。
黑衣不語,去將那棺材中的骨灰盒捧出,看我一眼,打開它,在當前亮度下依稀可見其中片狀骨灰,老老實實地臥在盒里。
“那么,組成她的到底是什么?新的肉體?機械?那些記憶呢?她是誰?”黑衣故意壓低聲音,令我毛骨悚然。
黑衣蓋好骨灰盒,將它原封不動地放回棺材里。我給自己壯膽,跟過去看了看,棺材埋的位置有一定深度,里頭特別黑,不過還可以見到在大約在壽衣右手邊的位置有一白色物體,那是當年我得知自己不能回來參加葬禮后為奶奶手繪的妖怪,父母將它捎了來,作為陪葬品。接著黑衣蓋棺蓋,將土填回,然而這墳包不可能變回原樣了。
過后我以為我們得回去,黑衣卻拉住我,將外套脫下往我身上一裹,扶住我的雙肩,將額貼近,用商量事情的語氣問我:“你現在能不能想象前方這片田地全是地雷的場景?”
“我沒見過真正的地雷,很難想象吧——你要做什么?”我隱約覺得不對勁,將自己的手搭在他的雙手之上,忽然間仿佛感覺到他腕部動脈的快速跳動。他很緊張。
“那就換一個吧。捕獸夾,你在野外見過偷獵者下的夾子對嗎,那種大夾子。想像一下你前方的土地全是它們,滿滿的……不需要考慮如何制造它們,只要空想。這很耗精力,如果你累了,今天就先回去吧?!?/p>
“我可以試試看。你要做什么?”
“做實驗。”
我還是有些不解,不過還是點點頭,集中精力去想,說服自己相信這物種匱乏之地的田野剛被一百個偷獵者糟蹋過。
黑衣等待片刻,將我送到兒子身邊坐下,拿起鐵鍬,轉身向著田中走去。
(出于對死者的尊重,沒有拍過奶奶的墓,不過文中的墓即是按照現實中奶奶的墓描寫的。爺爺對奶奶的感情我一直不太看得出,也許因為年紀小,也許因為確實看不出,不過奶奶去世的第二年,爺爺買了兩棵側柏苗種在了奶奶的墳墓兩側。幾年過去長勢良好。爺爺現在不去地里干活,最多在家門口種點東西。聽家里親戚說,如果爺爺沒去縣城,有時候就能見到他往遠處的地里走,在奶奶的墓前站著發呆。
農村人家死后是在自己家地里下葬的,我們那里當年也按土葬規格下葬,現在恐怕亦如此。我給奶奶的畫也是現實中存在的......雖然畫得挺丑。
《靈》中很多東西都由現實素材改編或原封不動照搬而成。這部是現寫,目前在同時創作的未公開作品中也有很多現實元素,如果有一天會在這里發布,可以與這部對比一下??梢哉业胶芏嘞嗤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