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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參與伯樂征文主題之[我愛你]
我和張凱的婚禮,因為那場車禍,推遲了三年。當母親告訴我,我已經無法再生育時,我向張凱提出了分手,我愛這個男人,所以我不能害了他。我知道他的父母多么在乎他的兒子,以及他們兒子的兒子。我注定不能給他完整的人生,也不想毀掉他的人生,他是那么好的一個人。這個男人也沒辜負我,他很坦誠地跟自己的父母談過之后,決定跟我結婚。代價是,跟父母翻臉。我有預想過各種結局,分手或許是最好的答案,也許十幾年后,我們都成了彼此時光的廢棄物,被對方扔在角落,被塵土覆蓋到忘記名字。他應該會有他的新家庭,愛他的女人,可愛的孩子。他是那么優秀,他應得的。而我,可能會孤獨終老,也可能找一個不會嫌棄我的男人,丁克到老,或者在養老院攜手咽氣。
然而,超出我的預計,這個男人幾乎沒有猶豫就把坐著輪椅的我和戶口本,運到了民政局。我的身體很抗拒,我的心卻在默默地滴血,他越是愛我,我就越痛。撕扯中,我從輪椅上摔了下來,很多人圍了過來,他們誤以為我們為了離婚,才來這里。在我們拉扯的時候,很多人對他指指點點,甚至有幾個男人沖過來拉開他,有點要打他的架勢。他甩開他們,大喊道,我要娶她!放開我!!
在場的所有人,安靜了。旋即她們的表情里充滿了羨慕和興奮,這片土地上從來不缺少愛看熱鬧的人,坐輪椅的女孩和帥氣的健全男子,童話故事般的劇情讓她們唏噓不已。女人們把我扶回輪椅,幫我梳理凌亂的頭發,幫我拍去身上的浮塵。男人們拍著他的肩膀,為他豎起大拇指。或許在他們眼里,他沒有因為我坐輪椅而嫌棄我,是一種英雄主義。不過他們又知道什么呢,如果他們知道這個男人,明知道輪椅上的女人無法再給他生個一兒半女,還要娶她,他們又會怎么看他呢?各種思緒讓我的頭疼得快裂開了,我渾渾噩噩的被他推到了民政局的辦公桌前,他甚至為工作人員準備了喜糖……這樣的男人,哪個女人會不愛呢?
所有的人都向我們投來了羨慕的目光,那目光里是她們以為的幸福。她們笑得越開心,我就越恨自己。我恨自己為什么那么任性,執意去那么偏遠的地方支教,家人們都勸我安安心心把婚結了,可我就想在結婚之前圓了自己的夢,可結果呢?我幾乎打碎了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的夢。
婚后的幾年,我身體恢復得不錯,學校的工作也走上了正軌。我和他也像其他幸福的戀人一樣,甜甜蜜蜜。我試著向他提出領養一個孩子,他沒同意也沒拒絕,只是說不著急,再說吧。我也喜歡孩子,也許有個孩子,他和他父母的關系能緩和一些,我想。
有一天我正在上課,一個陌生號碼不停地給我打電話。下課后,我撥了回去。原來是我那次車禍時救了我的恩人張大哥,接到他的電話我很開心,我一直想報答他們家的救命之恩,他們卻一直不想給我添麻煩。幾次我們想去登門拜訪,也因為路途太遠,交通不便沒能去成。他說他們家曉玲想來我所在的城市打工,希望我幫她聯系一下,我記得曉玲應該才十幾歲,不再讀書了嗎?他解釋說,不想再讀書了,也不是因為交不起學費,還說女娃娃讀書多也沒啥用,鄰居家的香蘭也不念書了,要出去打工,曉玲就想著跟她結伴出來,見見世面也好。我又勸了他幾句,又怕他以為我不想幫忙才勸阻他。我又想,等曉玲來再說吧,大不了領她玩幾天再送回去讓她至少念完高中再出來打工。
我給他留了我的地址,不過曉玲長什么樣我幾乎忘了,實在想不起來,我只記得她們隔壁那家的女娃她倆像親姐倆似的,長得很像。我一邊琢磨著怎么接待她們,一邊收拾房子。我和他雖然恩愛,但是家里一直都安安靜靜的,這下一下子來了兩個女娃娃,嘰嘰喳喳的,會熱鬧起來吧,我還挺期待的。他下班以后,我跟他說起要來客人的事,他也很高興,畢竟是救命恩人的孩子,一定要好好招待。說是要找廚師朋友,好好學上幾道菜,到時候給她們做。我看著他手舞足蹈的樣子,我就笑,笑著笑著我就哭了,他把我抱在懷里,問我為什么哭,我說,對不起,如果能……他用嘴堵住我的嘴,沒讓我再說下去。
半個月后的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門口坐著一個女孩,雙膝夾著臉龐,右手捏著一節樹枝,在地上劃著。我試探著問了一句,是曉玲嗎?女孩抬起頭,點著頭笑了,敏捷地站起身,雙手拍打著臀部的灰塵。我走過去,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那會兒已是秋天,她穿得卻很單薄,我有些心疼。她一進屋就問我,為什么不先燒爐子,我笑笑說,城里不用燒爐子,集體取暖。她有些驚訝,摸了摸刷著銀粉的鑄鐵暖氣,滿足地笑了,城里真好,她說。
你不是和你鄰居家那個女孩一起來的嗎?她人呢?曉玲先是一怔,隨即說,她去投奔親人了,香蘭!她叫香蘭。哦,對對,香蘭,是這個名字,你看我這記性,車禍之后,我的記性也變差了,不知道是不是腦子也摔壞了哈哈哈。曉玲也跟著我傻笑,我們娘倆笑得沒心沒肺的,我把她摟在懷里,有個孩子,真好。
我給曉玲爸爸上次給我打電話那個號碼回撥了回去,那邊接電話的是離他們那比較近的鎮上商店老板,我才反應過來曉玲家那邊沒有通信條件,于是讓商店老板記下了我的話,如果曉玲爸爸去,就告訴他孩子已經到了,一切安好。
曉玲很懂事,每天幫著我們打掃屋子,麻利得不像一個孩子。張凱開玩笑說,還說想報答人家救命恩情呢,人家這又給咱們送個免費保姆。趕上學校放假,我就領著曉玲出去逛街,城市的喧囂,來往的各式車輛,商場的漂亮衣服,都讓她興奮不已。我給她買了好幾套衣服,不知道是因為被周遭的新事物吸引還是怎樣,我很多次呼喚她的名字時,她都仿佛沒聽見一樣。而且,住了一段期間后,她并沒有提出要出去打工的事。我問她還想不想繼續讀書,她倒是很堅定地說不想讀書了。我跟她聊了幾次,她都毅然決然地要留在城里,于是我就放棄了自己的想法,人各有命,讀書也未必是唯一出路,我安慰自己。我跟張凱商量是否可以暫時讓她在家里當小保姆,給她開點工資,等到好的工作機會,再讓她去上班。張凱沒有意見,就是抱怨她來了以后,很不方便。我問他哪不方便,他摟著我就要吻我。我推開他,是,是挺不方便,我說。
不方便的不止我們,曉玲畢竟也十六七歲了,如果在鄉下,可能都定親了。但是這孩子的心智還是個小孩子一樣,再加上父母教育的缺失,讓她的很多行為在我們看來都有些荒唐。跟我倆混熟了以后,她不再像剛來時那么勤快了,很少做家務,臟衣服扔得哪哪都是,提醒她幾句,她就撒嬌賣萌蒙混過關。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她經常上廁所,洗澡都不鎖門。弄得張凱經常很尷尬,我跟曉玲談了幾次,又不好深說,怕傷了她的自尊。但是不說深,她好像又聽不懂,于是我們之間開始有了小小的裂痕,張凱一再勸我,畢竟是恩人的孩子,忍耐忍耐就過去了。不過有一天,我實在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那天夜里,我和張凱以為她睡了,也是太久沒親熱了,干柴烈火的,就在這時,曉玲突然推門進來,說是做噩夢了,吵著要跟我一起睡。我和張凱驚慌失措地用被子胡亂裹住赤裸的身體,我惱羞成怒,沖她喊道,滾出去!!!曉玲似乎也嚇到了,她愣了一會,哭著推門跑了出去,那時已是冬天,她只穿著我單薄的睡衣,外面好像還在下雪。我也哭了,這些天的壓抑,在那一刻爆發了出來,冷靜下來的我,讓張凱趕緊去追她。
張凱穿好衣服,拿著她的外套追了出去。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又氣又后悔,也許我不該吼她的,可是她又是那么任性。我某一刻竟然有些慶幸,我沒有孩子,如果我有這樣的孩子,我恨不得一天打八遍。過了許久,他們還沒回來,我有些擔心了,我也穿好衣服準備出去找曉玲。剛披上衣服,入戶門就推開了,張凱尷尬地看著我,曉玲則縮在張凱的懷里瑟瑟發抖。曉玲的衣服拎在張凱手上。
那晚,屋子里一片死寂。
有必要嗎?我質問張凱。
什么有必要嗎?張凱一臉無辜。
有必要摟在懷里嗎?她都多大了?她還算是個孩子嗎?我歇斯底里道。
哦,你說這個,那天她非說凍得不行了,要鉆進我的衣服里,我真把她當成孩子,而且她確實凍得不行了你不也看到了嗎?張凱解釋說。
行了,你有理,是我無理取鬧了是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覺得你想多了。
想多了?想多了?這個家我真不想待了,我不能趕走她,我走行吧?!
不是,你走了,我和她怎么回事啊這算?!要不咱倆走吧,把家給她?張凱有些無奈地說。
我被他氣笑了,冷靜下來,我說,再這樣下去真沒法過了。正巧那時候,學校領導回復我,有個后勤工作,需要臨時工。于是我跟曉玲談了一下以后的事,我答應她給她租個房子在學校附近,讓她安心上班,也算對她父親有個交代。
她來的時候只帶了一個包裹,里面有兩三件換洗衣服,還有我之前和她父親的信件。她走的時候,碩大的旅行包勉強裝下她所有的東西。那些都是這段時間我送給她的,還有買給她的衣服,鞋子,包等等。她不讓我幫她收拾,我看她收拾得沒什么條理,伸手去幫她,她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神情也在剎那間變得緊張,但那種緊張只在她青澀的面龐持續了一瞬。我領略了什么是變臉比翻書還快。她略帶尷尬笑著說,不用了姨,我自己來。我收回懸在空中的略微僵硬的手。張凱一個人送走了這尊神。
雖然同在一所學校,但我和曉玲見面的機會不是太多。一開始的時候,她很不適應,常來找我說話,讓我給她的工作提供幫助或者建議。漸漸的她適應了后勤的工作,也或許是她也忙起來了,就很少來找我。她爸爸偶爾會給我打電話問起曉玲,說一直沒能跟曉玲取得聯系有些不放心。我跟曉玲提起,她表現得很煩躁,我以為他們父女之間有什么隔閡,也就沒多問,也不想管。我覺得我對曉玲已經仁至義盡了。我在一些特殊的日子,會去看望她,比如中秋節之類的節日,我怕她想家,一個人也挺可憐的。很多時候我都覺得她離我很遠,那種距離不是空間上的遠,而是心靈上的距離,我有點懷念她小時候,也就是我剛出車禍那會兒,她在我身邊照顧我時,帶給我的那種溫暖和愉悅。我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不能生了,還期待能有個如曉玲一樣的女兒。
曉玲搬走以后,我和張凱又恢復了往日的你儂我儂。張凱修復著我所有的傷痕,包括不能生育不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帶給我的那些傷痛。我感恩上天把他賜予我,拯救我。我也想為他做些什么。我知道他與父母的關系,是他比較在意的。過了這么多年,雖然沒有緩和多少,但隨著父母一天天老去,也不能再拖著了。
張凱那段時間常常心事重重的樣子,我以為他又想念父母了。我提出跟他一起回趟老家,看望他的父母,在這之前,我一直躲著他的父母,因為他們不愿意見到我,我也不想面對他們。不過這一次我決定了,我想領養孩子的事,總歸要跟他們商量一下。我以為張凱聽到我的決定會很欣慰。不過他直截了當地否了,絲毫沒有猶豫就否了。我不明所以地盯著他,我想知道這個男人在想什么,他跟我對視的時候,我分明察覺出了異樣,些許緊張,些許恐懼,還有些怯懦。有人說女人天生就是做偵探的料,她們的第六感真的太敏銳了。他有事瞞著我,我知道了。
他不同意,我就沒再說下去。什么事瞞著我,他不說,我也不問。
幾天后,天塌了。
我在學校附近的市場買菜時,竟然遇到了我的婆婆,張凱的母親。我們總共沒見過幾次面,甚至結婚那天她都沒來,但是我確定,那就是張凱的母親。她胳膊上挎著塑料的鏤空菜籃子,嫻熟地跟菜販講著價有說有笑的,很明顯,她不是第一次來這里買菜了。她為什么在這兒呢?張凱當然知道她在這兒,所以才攔著我,去鄉下看望她們。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她老人家不是愁眉苦臉就是惡語相加,原來她也有慈眉善目的一面,只是她這副慈眉善目是沖著誰呢?我一路跟隨她,跟著跟著,我開始聽到自己的心跳,那撲通撲通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到灌滿我的整個耳道,我再也聽不到周遭的聲音,我眼看著她打開我給曉玲租住的房門,還看到了出門扔垃圾的張凱,我的頭劇烈地疼痛,仿佛要裂開了,我行尸走肉一般后退,再后退,退到張凱看不到我的地方,倚靠在一堵磚墻上,不讓自己倒下去……
我跟張凱攤牌了,張凱也沒再藏著掖著,只是痛苦地跟我道著歉,一遍一遍地扇自己耳光。他說有一天曉玲讓他幫他干點活兒,之后請他吃飯,他平日里不怎么喝酒,幾杯下肚就醉了……醒來的時候,已是半夜,旁邊躺著赤裸的曉玲,他自知酒后亂性鑄成大錯,曉玲說不怪他,也不想影響我們夫妻感情,就當這事沒發生吧。誰知后來曉玲找到張凱,說她懷了他的孩子……即使他不說,我也猜中了大部分,我苦笑,胸口疼得厲害,一股怒火在胸腔翻涌,我噗地吐了出來,污穢里摻雜著紅彤彤的血液。
我想,我是不是快死了,還不如死了吧。
張凱堅持要送我去醫院,他關心我的態度并沒有絲毫削弱,那種深情,在此時顯得很諷刺。我笑了笑,我說你走吧。
我本來想去找曉玲,給她幾個耳光,想來想去,還是沒去,我怕自取其辱。張凱母親那樣的人,應該會幫曉玲跟我拼命吧,畢竟那丫頭肚子里還有她們張家的種,而我,就像她之前說的,根本不配進她們張家的門。
很多次我都想找個沒人的地方了結自己,我一遍一遍地問自己,我的靈魂為什么要經歷這般羞辱。想開了我就不恨張凱了,我知道張凱不愛曉玲,張凱不會說謊,但是那個孩子也許是他給父母最后的交代。不過已經不重要了,我和他的愛情,已經枯萎了,沒有回轉的余地。張凱一有時間就來找我,他怕我做什么傻事。我突然想去一趟曉玲家,我想告訴曉玲她爸,我不再欠他什么,告訴他,那天他就不應該救我。
張凱希望我能給他一次機會,三天兩頭往我這跑,我把他的東西都扔了出去,讓他滾。但他還是不放棄,我知道他愛我,我想我也愛他的,不過分開應該是最好的選擇了。
于是,我決定離他遠點。我收拾自己的東西,幾件常穿的衣服,一雙登山的鞋子,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我的錢包,那里面有我的私房錢,張凱都不知道它的位置,我猛然想起曉玲走的那天,她緊張地抓住我的手腕,不讓我幫她收拾行李箱的畫面,我不禁搖搖頭,笑自己引狼入室,賠了老公又折兵。我笑著笑著就哭了,壓抑了太久的情緒,在那一刻決了堤。
或許,這個女孩不像我們看到的那樣簡單。
就在我將行李箱搬上出租車的那個清晨,一輛警車停在了出租車前面,車上下來的人,讓我頓時濕了眼眶,他步履蹣跚,多年的務農生活讓他老了許多。
哥,你咋來了?你們這是?我走到他面前,握著他那滿是老繭的雙手。
他哭了,哭得泣不成聲。
前段時間有人報案發現一具女尸,我們經過調查走訪,再加上現場遺留物品,懷疑女尸是張家村的香蘭。但是香蘭父母看過尸體后,說那個死者不是他們女兒,好像是鄰居張曉玲。聽完警察的話,我像是被閃電擊中了一樣,一個趔趄差點倒下去,張大哥扶住我,一個女警也過來幫他攙扶我。張大哥當時陪著香蘭父母一起去的,本來是來安撫他們老兩口的,沒想到受傷的卻是自己。當警察把他帶到停尸房時,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他女兒張曉玲,他說他的女兒半年前來投奔你,不知道為什么現在卻躺在冰冷的停尸房。
我的頭又疼又亂,如果死去的是曉玲,那這個拆散了我家庭的女孩是誰?
我把那女孩來投奔我后這幾個月的經歷,詳詳細細跟張大哥和警察敘述了一遍。張大哥說一定是香蘭,一定是她在半路害了曉玲,她要搶走本該屬于曉玲的一切。接著他又對我和警察說出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來,香蘭也是張家人,她是曉玲二叔的女兒。當年二叔和香蘭的母親未婚先孕,二叔為了掙錢娶香蘭的母親,鋌而走險,犯了搶劫案判了刑。香蘭現在的父親才接了盤,這件事本來知道的人極少,但因為香蘭和曉玲長得太像了,村里的風言風語把香蘭他們家攪得雞飛狗跳,香蘭父親喝了酒就拿香蘭出氣,母親也常打罵她,說她是累贅孽種。香蘭從小就嫉妒曉玲,被家人寵著愛著,呵護備至。想必這次曉玲投奔我,更讓她羨慕嫉妒恨了吧。嫉妒,就是她的殺人動機。
警察說,是兇殺還是意外還要再調查,香蘭應該是最后見過曉玲的人。于是讓我帶他們去找“曉玲”。
我們終究沒能得到想要的答案,我們趕到香蘭的住處時。見到張凱坐在門口,白色的襯衫被鮮血染紅了,右手的水果刀在地上劃著,泥土黏在刀刃的血液上。
我看到,他在用刀尖書寫我的名字……
張凱,你……
他抬起頭,沖我笑,眼淚滑過他的面頰。
我也哭了,我這是做了一個噩夢嗎?我的頭又開始了劇烈的疼痛,一陣眩暈。
警察從我身邊沖過去,上前按住他,奪走了他手中的刀。
我跟在警察身后,踉踉蹌蹌地進了屋子,我還想要一個真相……
張凱的母親,臉色煞白,渾身顫抖,口中不停地重復一句話,是我殺了她,不是我兒子。是我殺了她,不是我兒子。是我殺了她,不是我兒子……
床上躺著的“曉玲”,曾經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已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像死魚的眼睛一樣圓睜著。我給她買的米黃色睡衣被染成了炫目的紅色……
載著張凱的警車停在了我的面前,透過玻璃窗我恍惚看到張凱說他愛我,車開走了,留下我一個人,下雪了,我仰起頭看著雪花飄來的方向,眼淚真涼啊,沖刷著我的鎖骨,浸透了我的衣衫。
我想在張凱死刑之前,跟他見一面。他拒絕了。他留給我一封信。信里都是對我的愧疚和不舍,他說他母親發現“曉玲”根本沒懷孕,卻又不想錯失抱孫子的機會,一直瞞著張凱,甚至為了促成他們的關系,不惜買一些催情的藥下在他兒子的酒水里。
有一天母親跟他提起了一件事,說她和“曉玲”在菜市場遇到了兩個人,好像認識“曉玲”,一直追著她喊“香蘭”。“曉玲”也很反常,她拉著母親一直躲著那兩個人。出事那天,張媽問起“曉玲”為什么他們叫她香蘭,她解釋說認錯人了。張媽說,那你躲什么?“曉玲”情緒突然很激動,讓她少管閑事。兩個人的對話,剛好被買早餐回來的張凱聽到,他給了“曉玲”一耳光,質問“曉玲”香蘭在哪,當初說兩個人一起進城的。“曉玲”見已瞞不下去了,就承認了自己是香蘭,說曉玲已在來的路上遇意外死了。這荒唐的真相,讓張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抓住香蘭就打了上去,沒想到香蘭不知從哪摸出一把水果刀,扎向了張凱的腹部。張凱他恨香蘭,恨她搞那么多事,恨她傷害了我,恨她讓我和他再也回不去,恨她毀了他的一切。張凱奪過那把水果刀,發瘋似的一刀又一刀,刺向香蘭,直到她沒了呼吸……
那件事以后,我就離開了那座小城。幾年后,街道通知我回來談拆遷的事。我在街上偶遇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老太太,她拄著一根木棍,頭發凌亂而花白,不管遇到誰,都重復著一句,是我殺了她,不是我兒子……
我抬頭望向太陽的方向,強光刺痛了我的眼,淚水不自覺地流淌下來。我忘了在哪看到過一句話,世上只有兩樣東西讓人無法直視,一個是太陽,另一個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