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中山
陸香禾死了,她死的時候,身邊只有她的夫君和唯一的女兒。從前愛極了熱鬧的武林盟陸家掌上明珠,今日死之時,竟是如此凄涼之場景。
風(fēng)久鳴差人送來她在天山上從不離手的一鼎小爐,火紅的爐身上是東海之濱稀有的紅泥,據(jù)說此泥制成的暖爐具擱置手中,冬暖夏涼,經(jīng)千次之摔而不裂。
爐中焚香,那鼎暖爐中有一味香,名喚因風(fēng)起,世間僅有的一顆香丹,來一絲微風(fēng),它也能乘風(fēng)而起,裊裊盈出滿室香甜。
但,世人都知,世間唯一的因風(fēng)起,十年前便被武林盟當(dāng)家人,陸香禾的哥哥送給了遠在天山的她,被裝在紅泥爐具中,一道成了天山之巔的稀罕物件。
陸小酌反復(fù)磨砂置于窗前的紅泥爐具,他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是妹妹香禾美目盼兮、流連生輝的模樣,她在庭院里、在樓閣間嬉笑著、玩鬧著,無一不讓他念想生前事。
可,十年了。他腦海里的陸香禾開始變成一個模糊的影子,她還在清脆的喊他“哥哥,哥哥!”,他知道那就是香禾,卻竟然影子模糊的不像樣子,他細細算著,自香禾跟隨風(fēng)久鳴遠走大漠,他們兄妹再未見面了,這中間隔著千萬里也隔著十年長河。
武林盟陸家一舉一動,在江湖上向來是天下英雄草莽的風(fēng)向標(biāo)一般的存在。這天,陸家的幺女陸香禾及笄禮上,陸盟主酒過三巡,熱氣上腦張口一縐。
在座各位青年俊才,若是能在棋藝與武藝各與小女完勝三局,老夫便將小女下嫁與他。
話一出口,如驚雷打在了陸家長子陸小酌的頭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鎮(zhèn)定的,只知道那天席上,遠自大漠天山的風(fēng)久鳴,接連三局,比的香禾啞口無言。
風(fēng)久鳴一襲玄黑長衫,背上插著一柄用灰布纏著刀口的大刀,與陸香河對峙三局,招招奇絕,令得在座門派暗暗叫好,陸盟主更是臉上掛著贊賞的笑意。
那日后,這門婚事便算應(yīng)允下來,只是陸小酌從那天看著風(fēng)久鳴,便是哪哪都不順眼,更是對香禾對風(fēng)久鳴言語上的喜愛不屑一顧。
他跟父親明說風(fēng)久鳴不配香禾,“那你覺得當(dāng)今天下誰人可配香禾?”
陸盟主見自家長子被問住惶神,捏著一縷大胡子繼而說道:“為父看風(fēng)久鳴就挺好,鎮(zhèn)得住香禾又難得有包容之心,放眼天下群豪,仗著風(fēng)久鳴‘漠上神’的名號,他自是能護得香禾后生周全……”
陸香河遠嫁大漠,偶爾耍了性子便給哥哥寫信念叨天山凄冷,常年塞上苦厲的大風(fēng)吹來,凍的手腳冰涼,然也有很多高興的事情傳來,沒過兩年香禾生下小香禾。
她遠嫁后的日日夜夜,陸小酌花了一年多的時間終于尋得紅泥與香丹‘迎風(fēng)起’,親自制得一鼎紅泥小爐,派人小心送往天山。
沒過兩年陸盟主得急病死了后,他接管陸家成新一任盟主,從此天南海北尋遍,他再未見到香禾,只是偶爾有信,到了某地流連,見了什么名人,近來近況等只字片言稍與他。
于是乎,每每這時便有殺手將至,打著為死于‘漠上神’風(fēng)久鳴之手的誰誰誰報仇的旗號,追捕于他,或暗殺或毒害手段,卻從未傷害過香禾與小香禾。
陸小酌回過神,看了眼依舊在窗前的爐具,冷笑一聲,他自己也說不上為什么冷笑,連他自己都未曾發(fā)現(xiàn),臉上早已濡濕一片。
他的妹妹香禾,父親說風(fēng)久鳴可護她后生安好,卻在十年后死了。然而他知道,她不是死在別因,而是死在他送去的紅泥小火爐下,死在風(fēng)久鳴的身邊。
死了,是他親手一步步設(shè)計,殺害了香禾,他恨他妒,他恨不能親手殺了搶走妹妹的人,他妒風(fēng)久鳴可以和她長相廝守,而他呢?陸家的養(yǎng)子,呵!世人恐怕也就只有他這個身份是他們所不知道的了吧。
他是陸家收養(yǎng)的長子,只因陸夫人懷著香禾時算命揚言,夫人這胎很是兇險,家有長子或可避去日后災(zāi)難,他就被從乞丐堆中領(lǐng)養(yǎng)回來了,只是為香禾躲避災(zāi)難的‘哥哥’。
沒人知道,他從小看著香禾長大,他愛極了這個妹妹,可以刻入血骨,卻從來都是哥哥,束縛了他半輩子。
自香禾遠嫁后,因著陸盟主的可護她后生安好,他便著手了一計又一計,送去了藏有毒煙的紅泥小爐,只要燃起便與香丹混合,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滲入肌膚紋理,直到最后全身無力,萎靡而亡。
他又使了計買通他人,殺了陸盟主,坐上武林盟的位置,那一天,他親手燒毀了陸盟主留給香禾的信,信上蓋著武林盟的印戳,書寫風(fēng)久鳴為武林盟新一任掌門。
陸香禾也死了,每當(dāng)午夜夢回時分,他的夢里總會出現(xiàn)她的樣子,他看不清,只是一聲又一聲的“哥哥”,凄凄慘慘戚戚的喊著。
他醒來,立在窗前,那鼎火爐越發(fā)紅潤,像似吸足了人氣般妖艷欲滴,他如避鬼怪般,一把將它打翻在地,火爐滾了幾圈,一張紙條滾了出來。
哥哥,今夜亡。
幾個字躍然紙上,他慌亂的丟了紙條,感覺背后寒光陣陣,滲入皮膚的冷氣,讓他不自覺的回頭,只見模糊的影子下,年約七八歲的小孩,笑嘻嘻的喊他。
“舅舅,你別怕呀,爹爹不會弄疼你的,就是外公和娘親,死的好冤枉呀?!?/p>
……
一年后。
傳聞風(fēng)光武林的陸家長子,陸小酌瘋了,嘴里常常念叨著他死去的妹妹,陸香禾。
他們都說,是陸香禾的鬼魂纏上了他,要找他作伴,因為他們是從小玩到大兄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