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對寶玉的愛情:寶玉對晴雯是友誼,晴雯對于寶玉卻是愛情。一個男人是可以在不同層次里各有所愛的,起碼有這兩種層次,母性的和女兒性的,寶玉對女兒性的渴望在黛玉那里得到圓滿,而溫柔和順的襲人正好滿足他對于母性的需求。
所以他和襲人在一起時,會有一種軟弱的孩子氣,說些化灰化煙的癡話,忍不住落下淚來,襲人溫軟的勸諫反倒成了一種安慰,畢竟寂寞的寶玉很少會得到回應。他們倆在一起的辰光,總有一個情切切意綿綿的氣氛,這種氣氛,只有和黛玉在一起時有過。
寶玉同晴雯的對手戲就正常得多,說笑打鬧,不脫貴公子的本色,寒夜里寶玉把淘氣的晴雯拉到被中替她焐手,也是小兒女的溫情,沒有一點性的刺激;一旦鬧起別扭,寶玉說翻臉就翻臉,聲稱要將晴雯送還給老太太,看得我等讀者都心寒。
晴雯原本比襲人起點高,她雖然身世堪憐,十來歲上被賣到賴家 ,已記不得家鄉父母,想來中間不知轉賣了多少道,但因生得伶俐標致,得到賈母喜愛,像個小寵物一樣帶在身邊,稍大又下派到寶玉房里,雖然因資歷問題,薪水不如襲人,卻是賈母心中準姨娘的重點培養對象,前途相當可觀。而襲人自以為是賈母給了寶玉的,賈母對這個丫頭并沒多大興趣,只當她是個鋸了嘴的葫蘆,不過比一般的丫鬟格外盡心盡力罷了。
倘若把兩個人人生比喻成一場牌,晴雯的牌明顯起得比襲人好,外型才藝都屬上乘,還在上級心里掛了號,襲人則一手的小零牌,幾乎看不到未來。
然而牌好者容易氣足,氣足者容易驕傲,一手光鮮好牌反倒打得七零八落,滿手小零碎者,若是具有非同尋常的耐心,遠兜近轉,步步為營,常常也能打出了滿堂彩來。
對于賈母的用心,聰明如晴雯未必不知道,卻不肯低首斂眉,將自己打造成一個合格的準姨娘。晴雯的反奴性突出表現在她與賈寶玉的關系中。
在這些丫頭中,除晴雯之外是沒有任何人敢與寶玉沖撞的。第三十一回:“寶玉讓晴雯拿果子給自己吃,晴雯笑道:‘可是說的,我一個蠢才,連扇子還跌折了,……倘或再砸了盤子,更了不得了!’寶玉笑道:‘你愛砸就砸。這些東西,原不過是借人所用,你愛這樣,我愛那樣,各有性情;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著玩,也可以使得……’晴雯聽了,笑道:‘既這么說,你就拿了扇子來我撕。我最喜歡聽撕的聲兒。’寶玉聽了,便笑著遞給她。晴雯果然接過來,‘嗤’的一聲撕了兩半,接著又聽‘嗤’‘嗤’幾聲。寶玉在旁笑著說:‘撕的好,再撕響些’。正說著,只見麝月走過來,……寶玉趕上來,一把將他手里的扇子也奪了遞給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作幾半子,二人都大笑起。”在那種時代,那種家庭,一個丫鬟敢于向主子以任性的姿態繼續她的反抗,而主子居然以此為樂,這出人意料的情節足以表現出晴雯與寶玉性格中的共同之處,表達出他們間深切的關系。晴雯與寶玉,在形式上只能是奴主關系。但在晴雯的內心從來不承認自己是聽任主子奴役、侮弄或踐踏的奴才,即使對寶玉也不能例外。她所珍惜的只是互相尊重和真誠相待,因此她的自尊心在寶玉面前更不可以受到損傷。在寶玉,從來就不愿以主子自居,以奴才看人,當然更不以一般丫鬟來看待晴雯。寶玉看厭了別人對自己的奴顏婢膝,媚主求榮,特別看重晴雯的全無“媚骨”。
也許是因為擁有的太多——賈母說“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她”,她對未來太有安全感,以為一切都會如期到來:“大家橫豎是在一起的”“將來只她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便不肯使用技巧,完全跟著感覺走,以一個漂亮女孩的率真與嬌縱,隨心所欲地生活著。
比如寶玉在外面吃飯,看見桌上有豆腐皮包子,想著晴雯愛吃,就叫人送了回來,不成想寶玉的奶媽李嬤嬤跑來了,自說自話地就拿回去給她孫子吃了。寶玉回來問起此事,晴雯不假思索地表述了不滿,再經后事累積,寶玉又是要攆丫鬟,又是要逐奶媽,險些釀成一場大的風波。
后來李嬤嬤是打聽出這件事的,心中必然記上這筆賬,晴雯不計人氣指數下跌,只圖一時口舌之快,李嬤嬤固然不能拿她怎么樣,但是緊要關頭是落井下石還是遞一根救命稻草,那差別可就大了去了,李嬤嬤她們這等“老貨”的影響力,就是出現在關鍵時候。
同樣的事件發生在襲人身上,她就體現了識大體顧大局的廣闊胸襟。寶玉給襲人留的酥酪被李嬤嬤吃掉了,寶玉剛問起這茬,襲人趕緊用其他話混過。然而李嬤嬤仍不識趣,隔天又來尋襲人的不是,且一針見血地指出襲人“裝狐媚子哄寶玉”,正刺中襲人心病,襲人哭哭啼啼,以弱勢的形象,贏得了寶釵黛玉一干人等的極大同情。晴雯出于妒意,也跟著冷嘲熱諷,“襲人一面哭,一面拉寶玉道,'為我得罪了一個老奶奶,你這會子又為我得罪了這些人,還不夠我受的?'”說得楚楚可憐又綿里藏針,看來襲人不只會裝深明大義,也會裝小可憐,先天不利使她以退為進以守為攻,把個晴雯比得十分可惡,就是李嬤嬤事后想想也沒話說。
不能怪晴雯不聰明,她是太驕傲,驕傲得不肯承認現實,第一不愿意拿自己當一個奴才,第二不愿意面對襲人和寶玉云雨之后地位的上升,甚至于她最被人所詬病的,拿簪子戳墜兒,也是恨鐵不成鋼,她自己決不會這么不爭氣,因此也決不容忍。如果她是一位小姐,這等脾氣最多招人非議,卻不會給她帶來太大的麻煩,但是她是一個丫鬟,太多的人可以左右她的命運,不說賈母、王夫人,就是對她還不錯的寶玉,一翻臉照樣可以攆她出去,小姐脾氣丫鬟命,這不但注定了她悲慘的命運,還注定了她失敗的愛情。
晴雯愛寶玉嗎?書里沒有明說,可是打晴雯一出場就對寶玉的事情看得特別重,寶玉寫了幾個字,讓她貼門斗上,她怕別人貼得不好,親自爬高上梯地貼了;有風聲說老爺要問寶玉的書,晴雯深夜相伴,還出主意說寶玉受到了驚嚇,結果引起上層對大觀園安全紀律的重視,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最明顯的是“補裘”這一節,賈母賞給寶玉一件雀金裘,不提防被煙灰燒了一個洞,第二天還得穿這件衣服出門,卻沒有一個裁縫會修補。病中的晴雯聽了,很是替寶玉著急,就讓麝月把雀金裘拿來看看。晴雯說:“這是孔雀金線的。如今咱們也拿孔雀金線,就像界線似的界密了,只怕還可混的過去。”麝月笑道:“孔雀線現成的,但這里除你,還有誰會界線?”晴雯道:“說不的我掙命罷了。”曹雪芹這一回在晴雯的名字前加一個勇字,叫勇晴雯。怎么個勇法?只見晴雯掙扎著坐起來,挽了一挽頭發,披了衣裳。只覺頭重身輕,滿眼金星亂迸,實實撐不住。待不做,又怕寶玉著急,少不得狠命咬牙捱著。她讓麝月打下手,一針一線,一直做到凌晨四點多;當最后一針補好時,只見晴雯“噯喲”了一聲,就身不由主睡下了。
這段描寫,跟施耐庵寫武松打虎有異曲同工之妙,武松打死猛虎后,竟然拖不動死虎,極言武松體力消耗之大;曹雪芹筆下的勇晴雯也是這樣,最后一針補好了,頭一歪就睡著了。正是為難時候,晴雯奮勇出手,不顧自己病得七葷八素的,連夜將衣服補好。她可從來不是個勤快人啊,當此際掙命補裘,完全是為了寶玉,后來襲人拿這事調侃晴雯,她只是不好意思地笑,這一刻的晴雯,也是溫柔可愛的。
這是曹雪芹筆下的華彩樂章,它精彩地刻畫了晴雯的形象:這是一個對寶玉情深意切的青春少女,她的清純和真摯感天動地。這樣一個可愛的女孩,將來是要做花神的——芙蓉女兒。為了這個唯美的花神,曹雪芹嘔心瀝血傾注了常人無法想像的巨大精力,撰寫了超越《葬花吟》的鴻篇巨制——《芙蓉女兒誄》。
當然,你也可以說晴雯是敬業,或者是出于友誼,愛情與友誼,本來就很難區別,見仁見智,無法統一。在我看來,那就是一種沉睡著的愛情,一個女子對于離自己最近、最為親密的男子,產生的一種模模糊糊的感情,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愛著,只想著“大家橫豎在一起的”,并在日常細節里有不經意的流露。直到最后的時刻,明白原來沒有那樣混沌的一個地久天長,加上賭氣,才把這份很女孩子氣的感情表達出來。
這愛情與襲人的不同,和“爭榮夸耀”的夢想無關,和姨娘準姨娘無關,她不計較職位,不計較福利待遇,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尊嚴,并想要有所回報。所以她會為無關緊要的事情和寶玉慪氣,對襲人冷語敲打,這些招數黛玉使了還有效,換成晴雯只會令寶玉有不解的煩惱。
她不懂得放出和身份相符的手段,比如寶玉洗澡,讓她打水一道洗,對于這種曖昧之事,晴雯一概回絕,和黛玉一樣,她在乎的是寶玉的心,容不得絲毫的冒犯。
晴雯的愛情尖銳、熱烈而直接,但不具功利性,襲人對寶玉說,假如你做了賊,難道我還和你在一起?晴雯不會有這樣的疑問,她會動用自己的智商與能力,幫助寶玉做個出色的江洋大盜,假如后者有這個能力的話。
晴雯單純,不世故,但有時候,不世故也等同于不可愛,因為世故這東西的目的,本來就是想讓自己和別人都舒服的,雖然不乏弄巧成拙者,但沒有這東西肯定難以見容于世。我們可能喜歡詩歌,卻一定不會希望一個詩人作鄰居,就算寶玉比我等高尚,也不能免俗,除了深愛的黛玉,其余的身邊人,當然還是乖巧者省心舒服。晴雯生得再美、手藝再好,對寶玉有再多的感情都沒用,她所擁有的,不是寶玉所需求的。
僅僅是感情上的失意可以忽略不計,用八十年代人的語法叫,沒有愛情又不會死!晴雯的晦氣在于,她不會勾引寶玉導致感情上的失敗,卻因狐貍精的名聲導致事業上的失敗,那些老嬤嬤們終于登上舞臺中心,成功地扮演了間接施暴者的角色,唆使王夫人將晴雯攆出去。
當然晴雯生病的全過程,處處可見寶玉的愛心。寶玉是一個憐香惜玉的活寶,他對晴雯的那份情意天地可鑒,栩栩如生,躍然紙上。那上一個細心啊。后來晴雯被王夫人攆走后這一段,寶玉讓讀者以為他對晴雯有著額外的感情,先是去探望,又時時掛懷,還寫了一篇長文祭奠,好一個“公子多情”的模樣,可細細看來,總覺得悲哀,這一場感情大戲,始于感動,終于游戲。
寶玉是眼睜睜地看著晴雯被從床上拖下來的,卻一聲也不敢吭,這個成天家叫嚷著要這個攆那個的貴公子還真是銀樣镴槍頭啊,關鍵時候,他根本沒有發言。
打動寶玉的,也打動讀者的是晴雯一番傾肝吐膽的訴說:“只是一件,我是不甘心的:我雖生得比別人略好些,并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咬定我是個狐貍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擔了個虛名,而且臨死,不是我說一句后悔的話,早知如此,我當初也另有個道理。不料癡心傻意,只說大家橫豎是一處,不想平空里生出這一節話來,有冤無處訴!”接著剪下指甲相贈,又與他交換了貼身小襖,還哭道:“回去他們看見了要問,不必撒謊,就說是我的。既擔了虛名,越性如此,也不過這樣了。”沒有哪一個女子有過這樣直接而熱切的表述,前番掙命補裘,這次赴死般的傾訴,晴雯總是以生命之光映照她的愛情,不須說襲人,便是黛玉,也從無這等極具爆發力的表現。
有一種感動梗在寶玉心間,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被這個女孩子如此深愛,這愛里充滿了委屈與寂寞,寶玉想像著她的感覺,又震撼又感傷。寶玉關心她彌留之際喚的是誰的名字,他太看重自己在晴雯心中的地位。但曹公再次體現出一個寫實主義者的良心,對于人世極度失望的晴雯,一夜喚的都是“娘”,那個湮滅在她顛沛流離的童年記憶里的懷抱,這一刻是如此迫近而溫暖,她的喊叫,是向上伸出的一只手,只要再用一點力,就可以抓住。 寶玉不能體貼她的感覺,只納悶為什么不是呼喚自己,小丫頭的謊言重新給他注入良好感覺,文人的惡習發作了,他要借機寫一篇祭文——可不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不是天天都死人的。與晴雯何干?他要寫一篇辭藻華麗的文章,晴雯之死,也不過是他借來的一點茄子香。正因如此,當黛玉陡然現身,倆人立即有說有笑地推敲起辭藻來,越說越離譜,逐漸和晴雯沒一點干系。
哎,為之一慟,晴雯付出的是一生的真愛真情,而收獲的是寶玉的浮情假意的那樣的友誼。為晴雯之愛抱屈。
寶玉之于晴雯,便是那點虛浮的情意,晴雯拼了命掙來的,維持的時間,也只是這樣短短的一段而已。只剩下一句話,有歪打正著的準確: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些許哀憐之外,是與己無關的淡漠的無奈。
女兒心女兒愛,可要睜大聰慧的雙眼愛對應愛的人呀。男人呀,你對你所心愛的人,不應同樣關愛嗎?她或他的冷暖,悲喜,你不也應是魂牽夢繞嗎? 好好珍惜自己和對方啊!不應學那賈寶玉,就如奔走于荒原,女兒喊出的真誠的愛,卻從賈寶玉那里得到的是蒼茫的回應。
襲人對賈寶玉的愛情
中國古典小說《紅樓夢》中人物,金陵十二釵“又副冊”排行第二,原名珍珠(另一說蕊珠),從小因家貧被賣入賈府,原系賈母之婢,后又服侍史湘云幾年,賈母素喜襲人心地純良,恪盡職守,將她予了寶玉,作為后備姨娘之人選,后逐漸成為寶玉丫頭中的領頭人,寶玉因見她姓花,故取陸游詩句“花氣襲人知驟暖,鵲聲穿竹識新晴”之意為其改名為“襲人”。襲人的身世之苦,小小年紀便要承擔家庭重擔,為家庭出力,到別人家做奴婢看別人眼色,在復雜的成長環境中學會了小心謹慎,溫順謙恭。襲人樣貌:細挑身子,容長臉兒,長得也是美人一個。按照王夫人的描述,樣貌雖比晴雯略次一等,收在房中也算一二等。
襲人對人和氣,處事穩重,工作認真,在大觀園里眾人是人前人后的夸獎她。就連下級小紅、佳蕙也對其服氣,是出了名的賢人。心中亦有些癡處,主子命令她服侍誰,她的心里便唯有誰。她與寶玉有情,是《紅樓夢》中,與寶玉唯一發生性關系的女子。她不時規勸寶玉要讀書上進。寶玉因與戲子蔣玉菡關系曖昧、戲弄害死金釧,又遭賈環誣陷而挨父親打后,她向王夫人進言建議應該好好管教他并叫他搬出園子來,王夫人認為襲人深明大理,對其信任有加,不僅賞了她兩碗菜、加了一半的工資,準備將其提升為“準姨娘”。
襲人與寶玉的愛情
提到襲人,自然不能不提晴雯,“襲為釵副,晴為黛影”這句話的確有一定道理,襲人在做人的世故方面,是可以寶釵一爭長短的,晴雯的風流靈巧,快言冷語也的確與黛玉相似。然而黛玉在寶玉的心中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當然勝過寶釵,可是晴雯在寶玉中心目的地位卻并不如襲人,這也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話題。關于晴、襲二人在寶玉心目中的地位,最直接的比較就是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雙星”襲人與晴雯起了爭執,寶玉很旗幟鮮明地站在了襲人一邊,甚至說出:“你也不用生氣,我也猜著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發你出去好不好?”關于賈寶玉身邊的人出去,書中還有寫過兩處,一處是襲人騙說家人要贖她回去,一處是紫鵑騙說黛玉要回家去。前一次寶玉是千求萬央,后一次神智不清,而對晴雯,卻是由寶玉自己說了出來,而且不只說了一句,足見襲人在寶玉心目中的地位是勝過晴雯的。
襲人之所以能在寶玉心目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首先在于襲人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性經歷的對象,而且他與襲人之間的關系應該是經常性的。寶玉自與襲人初試云雨之后,隨著年齡的增長,必然會有更多的正常的生理需求。
襲人從小就被賣入賈府,沒有得到過正常的父愛母愛,對一個生性溫順的女孩子而言,這種缺失性的經驗,使她很自然的會去尋找一種感覺來替代。賈府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比起狠心將她賣入賈府的父母來,她先后服侍過的主子賈母,史湘云,寶玉對她都還不錯,這自然使她對賈府產生一種歸屬感。正是這種歸屬感,才使她“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也正是這種歸屬感,當賈寶玉對她提出性要求的時候,她沒有表現出一個女孩子正常情況下應有的矜持,而是認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從封建禮法上說,兩個人這種偷吃禁果的行為絕對是一種茍合,絕對談不上合乎禮法。襲人“亦不為越禮”的想法,并不是因為她的無知,而是因為她對賈府,對寶玉的依戀之深,已經到了無可不為的地步。在她的內心里,早將自己的當做了賈府的一份子,寶玉的這種要求,在她看來,是很合理,很正常,甚至是她內心所希望的。
在騙寶玉說母兄要贖自己回去時,更在無意中將這種歸屬感表露無遺,襲人道:“我媽自然不敢強,且漫說和他好說,又多給銀子,就便不好和他說,一個錢也不給,安心要強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咱們家從沒干過這倚勢杖貴霸道的事,……’”“咱們家”這三個字,當真是神來之筆,襲人潛意識里早就賈府當做“咱們家”,這分明是不回去的了,曹雪芹在描寫襲人這個人物時借書中人物特別是寶玉之口,時常對她流露出一種親近頎賞之意,很顯然,對賈府這種深切的認同和歸屬感,是襲人一切行為的出發點。理解了這一點,就不難理解為什么襲人會站在賈母王夫人的立場上,時時對寶玉進行規勸,甚至對王夫人說出:“我也沒什么別的說。我只想著討太太一個示下,怎么變個法兒,以后竟還教二爺搬出園外來住就好了”的話來了。襲人對賈府的認同,不僅僅是自我身份上的認同,更是一種精神上的認同。而她的出發點,卻是為著寶玉好。在整個大觀園里,襲人是與寶玉肉體距離最近的女孩子,然而她的精神,卻與寶玉相隔很遙遠。這顯然是另一值得研究的悖論。
有趣的是,自那次以后,曹雪芹再沒有沒有提過寶玉這方面的經歷,以致只能讓后人產生諸多猜測。還是第三十一回襲人晴雯爭執時,晴雯聽襲人說了“我們”兩個字,不覺又添了酸意,冷笑幾聲,道:“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教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寶玉與襲人的第一次是“幸得無人撞見”那么晴雯知道兩人之間的事情自然不是因為這次。而“幸得”兩字說明寶襲二人還是多少有點顧忌,做起來很小心的,然而終究讓晴雯知道了,可見二人之間發生關系的次數應該不在少數。在第七十六回晴雯被逐之后,病重將死,寶玉去看她,晴雯嗚咽道:“……只有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雖生的比別人略好些,并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今日既擔了這虛名,而且臨死,不是我說一句后悔的話,早知如此,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由這一番話可以看出,晴雯與寶玉之間,是并沒有肉體關系存在的。
以寶晴之親密,尚且沒有逾矩之事,那么其他的女孩子與賈寶玉發生關系,其可能性就更小。這樣看來,可以推斷襲人是賈寶玉比較固定的性伴侶,甚至很可能是寶玉婚前唯一親近的女孩子。所以當第十九回,寶玉看見“茗煙按著一個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訓之事……”時,馬上就想到要去襲人家看她,顯然是受了刺激之后,潛意識里喚起了對襲人的性意識。 然而,雖然早在第六回,寶襲發生關系之后,曹雪芹就已經點出了“自此寶玉視襲人更比別個不同”,但肉體的關系,并不是寶玉對襲人另眼相待的唯一原因,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寶玉對襲人的感情,與對其他女孩子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對寶玉而言,女孩和女人的分別不啻天壤。因此他常說女孩嫁了人就變了蠢物了。與其說賈寶玉尊重、愛惜女性,不如說他尊重、愛惜的是女孩。“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這水里若是進了泥,便是濁水,就算不是濁臭逼人,至少也不會再讓人覺得“清爽”。那么襲人從一出場顯然就已經不再算是水做的骨肉了,為什么寶玉仍能對她另眼相待,放在比那些冰清玉潔的女孩子之上呢?并不是寶玉覺得自已與旁的男人有何不同,也不是完全是因為對襲人肉體的眷戀。而是因為,在襲人身上,寄托著賈寶玉的俄狄浦斯情結。
寶玉從一出生,因為抓周抓了脂粉釵環的緣故,賈政對他一直很嚴峻,但是賈母和王夫人對他卻是千嬌百寵,當作命根一般。他是在一種深切的濃重的母性關懷下長大的,從精神分析學的角度看,產生戀母情結幾乎是一一件必然的事。(事實上按弗洛伊德的觀點,這種情結存在于每一個人身上)而賈寶玉對女性的特殊感情,應該說很大程度上也來自于他內心深處的戀母情節。襲人的年齡比寶玉大兩歲,性格又是溫柔和,像母親多過象情人,最重要的是,寶玉的飲食起居一直都是由襲人來照顧,這種無微不至的關懷自然會使寶玉對襲人產生一種依戀感。正是襲人這種特殊的性格和身份,才使賈寶玉的戀母情節找到了一個理想的宣泄對象。賈寶玉對襲人的感情,并不是男女之間的情愛,而是欲望,是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