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守財奴膽勇賽關公 美酒醪香洌欺杜康
迅洋 著
一路上舒吉果然頻頻與那馬兒過不去。風清故意選了匹外表老實,其實性烈的青鬃黃驃公馬給舒吉,騙他說這是一匹性情溫順柔靦的小母馬。舒吉大喜,初時還好,不多久那馬就發(fā)了性子,不聽使喚。舒吉馬鞭子不肯閑著,時常在馬身上敲打,那馬更是不依,常翹起撅子豎起前腳把舒吉顛下馬來,幾度摔得他鼻青臉腫,狼狽不堪。風清暗暗好笑。舒吉一氣之下,揚鞭就要狠抽。肖羽一把攔住,道:“且休抽他。舒大俠,我這匹馬性格溫順,你騎了當無問題。”舒吉見肖羽騎的是匹漂亮的棗紅紫蹓馬,大喜,當下與肖羽將馬換了。說也奇怪,那黃驃馬讓肖羽騎了后,便老實多了,不再瞎搗亂。肖羽在馬上卻不不甚安靜,一會兒快走一會兒慢行,見了美景便忍不住大聲贊嘆,興致勃勃,便要學那古人吟詩賦對,可惜才氣半點也無,詞到嘴邊再吟不開去,只得作罷。讓風清瞧得暗暗生樂。
這日到了浙江地界,正是日頭西墜之時,萬鳥歸林,晚霞紅映,暮色蒼茫,幾人行于官道之上,想找個宿頭,見前面是一個村落,便向前趕去。只見大道之上一輛馬車咕轆轆地行著,那車華麗有致,銀木金邊,黃錦繡花面帳,銅輪鋼軸,前面是兩匹神駿的白馬。風清暗暗稱奇,這輛馬車顯見是貴重之物,當是哪個富豪奢用之物。
忽地又是一輛馬車迎面而來,那輛馬車卻遜色許多,木輪木軸,只是以橡木制成,甚是豎固,車前套著匹黑色紫鬃烈馬,顯然受驚,不服駕馭,直向那輛華貴的馬車沖撞過來。
從華貴馬車里沖出一個人來,揮鞭向那匹黑馬打去,那黑馬直沖過去,將他撞倒,華貴馬車被撞得東倒西歪。肖羽見狀大驚,在馬上飛身而起,向那人沖去,一把將他救起。原來是個五十上下的男子,一身鄉(xiāng)紳員外打扮,身穿團花青緞金錢長袍,頭戴瓜皮氈帽,渾身珠光寶氣。胖乎乎的臉,一絲皺紋也無,顯是保養(yǎng)得法。肖羽查他傷勢,吃了一驚,只見這鄉(xiāng)紳的左臂已經(jīng)被馬足踏中,血肉模糊。忙招呼姚庸過來救治。
那鄉(xiāng)紳卻刷地起身,手撫著散裂的馬車,悲痛萬分,哀聲道:“我的好馬車呀,花了我好幾百兩銀子。就這么沒了?!毙び鹛嵝阉溃骸拔?,你的胳膊被馬踩了,都快斷了,你瞧?!蹦青l(xiāng)紳大驚失色,低眼一看,大哭起來。肖羽叫道:“賽華佗老前輩,,快來救人,這人痛得快扛不住了。”那鄉(xiāng)紳哭道:“我的價值千金的裴翠手鐲和貓眼寶石戒指呀,全給踏得不成樣子了?!?/p>
姚庸上前一看,驚嘆道:“哇塞,手都斷了,還能如此堅持,了不起。想當年關公刮骨療毒亦不過如此,我賽華佗行醫(yī)多年,如此硬漢還是第一次見到。佩服,請受我一拜。”恭恭敬敬地沖那鄉(xiāng)紳拜。
那鄉(xiāng)紳忽地翻了翻白眼,昏死過去,也不知是心疼寶貝被毀氣的,還是傷口痛的。舒吉道:“老郎中,你見死不救,壞透了。你看,死過去了吧?!币τ沟裳鄣溃骸斑€沒死,是暈去了。瞧我的,保管救轉(zhuǎn)了他?!彼┱贯t(yī)術,妙手針刺藥石。不一刻,那鄉(xiāng)紳悠悠醒轉(zhuǎn),放聲大哭。舒吉說風涼話了,道:“哈哈,把人痛成這樣,太差太差?!币τ灌倨鹱炀鸵l(fā)彪。
那鄉(xiāng)紳哭道:“嗚嗚,我的寶貝香車,我的寶貝手鐲戒指,全完了。”仍是心疼寶貝被毀。
姚庸道:“你的手斷了,要不要接個假手?”那鄉(xiāng)紳懷疑地瞧了他一眼,道:“裝假手?得多少錢?”姚庸道:“那要看是什么樣的了,接個金手,得上千兩銀子,接個銀手,一百兩約摸就差不多。接個銅手,你出三十兩,我負責給你裝好?!?/p>
那鄉(xiāng)紳皺眉道:“這么貴?有便宜點的嗎?”姚庸道:“鐵手也得二十兩,木手雖然便宜,但不合用。”那鄉(xiāng)紳道:“木手多少錢?”
姚庸道:“木手只要三兩銀子。只是裝了木手很容易被砍斷燒掉的,你要想清楚?!蹦青l(xiāng)紳滿頭汗珠,顯是痛得厲害,顫聲道:“你的價格太貴,便宜點還差不多?!毙び鸢蛋刁@服,此人手臂才斷,卻仍能咬牙討價還價,確是了得。
姚庸道:“我也只是小本生意,你不想裝就算了。”那鄉(xiāng)紳呻吟著道:“就裝個銀手,三十兩,一口價,怎么樣?”
姚庸尚在沉吟,肖羽見那鄉(xiāng)紳臉色透明,毫無血色,顯然支撐不住了,再熬下去只怕性命難保,忙催姚庸道:“同意算了,人都快死了?!?/p>
姚庸無奈道:“好,就三十兩。我還得倒貼十兩,真是?!蹦青l(xiāng)紳心情一松,面現(xiàn)歡喜之色,頭一歪,暈死過去。
風清嘆道:“此人真天下第一號愛財勝命之人也。只好麻煩姚伯伯了。除了你,還有哪個名醫(yī)有如此高風亮節(jié)?一心為人民服務?”姚庸喜道:“姓肖的小子在這催我作這貼本買賣。你們兩個小夫妻一唱一和,老郎中沒辦法,只好進套了。還有什么說的?”風清暗喜,挽了肖羽的胳膊,道:“我們把這個愛財勝命的老員外送到前面莊子里去。怎地這個老員外一個隨從也沒有?”金秋笑道:“瞧他如此愛財,又怎舍得雇仆人?”
風清搖頭道:“這倒不一定,他性喜奢華,怎會不雇個仆人裝點門面?你瞧,這馬車何其豪華。只是又極其慳吝,也算得怪人?!苯鹎镆幌牍牵瑢に迹骸斑@粗心的毛病幾時才能改得掉?這下又讓這姑娘給笑話了去。失敗。真是失敗。”
這時車里面果然響起一個聲音:“我在這?!毙び鹕锨皩ⅠR車一掀,果在里面找到一個家丁打扮的漢子,年紀有二十來歲,臉色慘白,顯是嚇得不輕。那家丁顫聲道:“嚇死我了,嚇,嚇死我了。好可怕。我還以為我死了呢?!痹瓉硭勤s馬車的車夫,見那輛馬車沖上,立刻鉆到車廂內(nèi)躲避,反倒是主人上前拼死來護馬車。他只聽轟的一聲,立時嚇得暈了過去,此時才醒過來。
那家丁道:“小的叫莫吉,這個老員外是小的主人,名叫莫郎臺。便住在前面莊子上?!笔婕笈?,厲聲道:“你憑什么叫莫吉?難道不知我青面大俠名叫舒吉嗎?好大的狗膽。”便要上前揪莫吉的衣領。莫吉嚇得向后直爬,顫聲道:“好漢,對不住,只怪我娘生我時沒考慮周詳,還望好漢饒我小的一次。下次再也不敢了?!?/p>
舒吉氣哼哼地道:“從今天起你改名,叫莫雞,聽清楚了嗎?”莫吉不及答言,舒吉一拳頭向一塊磚頭大的石頭打去。竟沒能打動。反疼得直皺眉頭吁氣不已。他大喝一聲,運起十成力,一掌打去,終于將那塊石頭直打出去,果然威風凜凜,英明神武。厲聲道:“聽清了嗎?”
莫吉哪敢反抗,唯諾著應了。舒吉方才高興起來。他可瞧不起這些低三下四的仆人,如果讓他們跟自己同名,那可太丟面子了。
舒吉命莫雞將老員外背了,進了一個莊子。只見這個莊子紅墻繚繞,綠樹相合,朱檐明瓦,雕梁畫棟,真是珠宮貝闕,恍如瓊樓玉宇,果是個大戶人家的樣子。再向里走,里面富麗堂皇,白光華氣,只是太過俗氣了些,一見便知銅臭之氣太濃,算不得有品位之人。瞧來這莫郎臺竟是一個大富之家。幾人都是稱奇。舒吉暗暗高興,這下他就有得便宜可以占了??隙梢源蟠笸纯斓爻陨蠋最D。
早有幾個家丁上前來將他們迎了進去,見老員們重傷,都流淚不已。一個主婦模樣的女子道:“幾位若是能將我家老爺治好,我們情愿出這個數(shù)。”她伸出五根手指頭。舒吉大喜道:“是五十兩?”主婦搖了搖頭,舒吉更喜:“五百兩?哇靠,發(fā)財了耶。老郎中,咱們可是鐵哥們,你發(fā)了財?shù)梅治乙话搿!敝鲃尤允菗u了搖頭。風清笑道:“五錢銀子吧?”
那主婦毅然點頭,慷慨地道:“不錯,如果你們治好我家老爺,我情愿付出這個代價。生命是最寶貴的,我覺得很值很值。”風清差點沒將一口茶噴出來,笑得前仰后合。那主婦道:“幾位莫不是嫌銀子少了?不會吧?那可是五錢白花花雪碧碧的紋銀耶?!憋L清正容道:“不是不是,我們是嫌多了?!蹦侵鲖D一愣,不信地道:“不可能,也罷,我慷慨得很,一兩也不少短你的,只要你將我老爺?shù)膫魏?,絕無二話。一手交銀,一手交人?!?/p>
風清暗道:“這夫妻倆倒真是天生的一對?!蹦侵鲖D又道:“你們便在此處歇了吧,不貴,一天每人五錢銀子。老天,才五錢銀子,上哪找這么便宜的地?”風清也懶得跟她討價還價,道:“就依你。行了吧?”
幾人走到大廳前,見廳前貼了一幅對聯(lián):父進士、子進士,父子皆進士; 婆夫人,媳夫人,婆媳均夫人。心驚一驚,難道這家子倒成了書香之家?問那主婦道:“這父進士、子進士作何解?”
那主婦得意地道:“自然是指我家老爺?shù)牡臀依蠣斀詾檫M士。”原來這莫家在這江南也算是一個書香之第,莫郎臺之父名叫莫均,康熙三十七年進士,官至巡鹽御史。這莫郎臺是雍正七年進士,卻生性慳吝,貪贓枉法,在河南鳳陽任上被同僚一本參革,褥職削官,幸好那時雍正大赦天下,沒有加罪。他從此靠著任上削刮來的民脂民膏作起富家翁,過起優(yōu)哉游哉的田園生活。
風清問明了,倒是出乎意料。有些納悶。那主婦以為將她震住,得意地道:“想來你們都是沒見過進士老爺?shù)臉幼樱傻脤⑽壹依蠣敿毤毧瓷弦豢矗梢哉瓷衔臍饽??!憋L清一笑,并不答言。
主婦喚來兩個仆人,道:“這是高升,這是發(fā)財。這幾天就讓他倆來侍候你們起居?!痹瓉磉@家人為了圖吉利,而將仆人都取了旺勢的名字。肖羽道:“那倒不用,我們只在此權歇一時,哪用得著人來照料?”風清笑道:“羽哥,就讓他們留著。主人家也好高升發(fā)財呀。”主婦歡喜點頭。
當下主婦安排酒飯,甚是簡單,幾碗尋常菜蔬,一瓶薄酒,舒吉大失所望,在菜里翻了半日竟沒尋到一塊肉,怒道:“直如此小氣,一點葷腥也無,氣死我也?!憋L清隨便吃了幾筷。金秋卻是一筷未動。舒吉待想不吃,但肚子卻餓,禁不住吃了兩碗。
主婦過來道:“還吃得好嗎?”肖羽道:“還好。多謝了?!苯鹎飬s冷冷道:“好得很,不勞掛念?!彼闹杏袣猓娔歉呱跇巧厦?,靈機一動,叫道:“高升?!?/p>
高升應道:“下來了,下來了?!敝鲖D面色一沉,心道:“大是不吉。氣死氣死?!?/p>
姚庸自去給那莫員外治傷接手。金秋見那住的地方簡陋粗仆,又不干凈,大是不喜。第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金秋見那主婦走來,正要氣氣她,大聲叫道:“發(fā)財?!?/p>
那發(fā)財正在睡覺,伸個懶腰道:“還早還早?!敝鲖D大怒,將那發(fā)財叫出來,一巴掌打去,罵道:“怎地如此胡說?難怪老爺一直升不了官發(fā)不了財,求神告祖都不濟于事,全是你兩個殺才弄的。氣死我也?!苯鹎锇蛋档靡?。
那主婦見金秋一介書生,一副廣覽群書的樣子,道:“秀才,你能否替我家寫一副字,以示吉利?”金秋道:“好呀?!彼砸凰妓鳎戳斯P墨,道:“今年好。倒霉少,不得打官司。”在紅紙上寫了,遞給主婦。主婦甚喜,道:“好好,這就貼上去。”也不提給金秋謝銀之事。舒吉在旁邊說怪話:“金大俠,你瞧,你給她家寫字,她一文錢也不給你,要是我,我可不干?!苯鹎锕恍?,道:“是嗎?到時候你便知了?!憋L清看在眼里,知道金秋的用意,并不點破。
第二日,幾人重新上路。那主婦便來要借宿費并飯錢,金秋給了她一綻銀子,道:“多的都賞你。”那主婦大喜,忙進去用秤秤量。
金秋手微微一揚,青光一閃,直向他寫的那副字打去。只見那副字變成了“今年好倒霉,少不得打官司?!?/p>
風清路過那大門,見那上面“父進士,子進士,父子皆進士;? ? 婆夫人,媳夫人,婆媳均夫人”大紅鑲金對聯(lián),心道:“這家人怎當?shù)眠M士二字?沒得沾辱了進士之榮光。我且將之劃了,取笑取笑他們?!彼媚侵鲖D沒有注意,提筆在對聯(lián)上添了幾筆,只見那對聯(lián)變成了“
? ? 父進土,子進土,父子皆進土;
? ? 婆失夫,媳失夫,婆媳均失夫?!狈讲艥M意一笑。肖羽對這戶人家亦是不滿,只是他為人厚道,并不放在心上?,F(xiàn)下見這副對聯(lián)被改成如此模樣,鼓掌大笑,甚覺有趣。
幾人拍馬交轡而行。一路上好山好水。此時江南,正是夏日,荷花飄香,蓮子吐蕊,青草碧碧,果實累累,蟬兒高鳴于樹梢,魚兒暢游于水底,微風拂柳,嫩條千支起舞。輕霧籠松,干枝虬盤蒼結(jié)。好飲者沽酒對飲于江渚之上,談笑間,夕陽漸落,曉月西升。暮雨之中,在炊煙裊裊的晨光里,是稻香一片。麥熟季節(jié),蛙聲陣陣,持犁農(nóng)夫含笑聽取;夜空之下,是繁星點點,懷春少女仰望鵲橋,盼牛郎織女再會。戲水童子,個個歡躍;垂釣老叟,人人慈祥;浣紗少女,含羞帶笑;荷鋤漢子,健壯有力。那三秋桂子,迎風飄香,十里荷花,陽光下綻放。江南夏景,果然又是一番色彩。三人看賞不盡。
這是來到六朝古都南京。肖羽笑道:“金兄,你說在南京埋有幾壇好酒,何不取出來一起分享?”金秋道:“我正有此意。”幾人來到一座氣派典雅的酒樓前,金秋道:“你們便在此等候一刻,我取了酒便來?!?/p>
肖羽與風清幾人上了酒樓,酒保滿面堆笑地上前,道:“客官,您坐好。本店好酒好菜,全是當?shù)孛麅?yōu)特產(chǎn),不可不嘗。有清蒸鮑魚,辣炒龍蝦,蓮子燉火雞,桂圓蒸銀耳,香菇烤腌鴨,蒜苗蹄筋拌肚絲……”他一口氣說了一大溜,舒吉搶著道:“那幾樣菜都上一盤來?!本票4饝チ恕K娜俗?。待得片刻,菜上來,香氣撲鼻,舒吉哪里忍得住,便要用手抓來吃。風清一把將他的手打掉,笑道:“等一下?!币τ怪刂睾吡艘宦?,以示對舒吉行為的輕蔑與不滿。
肖羽等得甚是焦急,不時朝門外探看。風清笑道:“羽哥,別著急,且喝杯茶?!彼辶吮杞o肖羽。肖羽笑道:“想到有好酒喝,這肚里的饞蟲就動起來了?!憋L清微微一笑,道:“你愛喝,今后我?guī)愕揭粋€地方,那里什么瓊漿玉液陳釀美酒都有,任你喝個夠。”肖羽大喜道:“那真是再好沒有。”
風清心道:“這算什么,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開心就好?!碧鹛鹨恍?。
這時外面金秋叫道:“肖兄弟,我來了?!毙び鹣驳溃骸翱靵砜靵??!敝灰娊鹎镌诤螅粋€挑夫挑了四大壇子酒走在前面,上酒樓來,那挑夫氣喘吁吁,每走一步都將酒樓地板踩得吱吱直響,顯見這四壇酒甚是沉重。肖羽上前幫那挑夫卸了擔子,將四壇子酒搬下挑子。金秋擲了錠大銀給那挑夫。挑夫滿面喜色,千恩萬謝地走了。
肖羽看那壇子,皆是雕銀縷金,青瓷寶花,龍飛鳳舞,鸞翔麒奔,單這外表就不俗。再聞其味,十分古怪,不由道:“金兄,這是什么酒?怎么氣味怪怪的?”要知天山派禁酒,故肖羽于酒道也不甚知道,只知有酒便喝而已。金秋見他雖然好酒,卻于酒理顯尚未通,搖了搖頭,心道:“可莫要遭蹋了我的好酒。”道:“賢弟,我不飲便罷,要飲,便要飲絕世好酒,品那蓋世風味,不如此怎見得孤標傲世,不同凡俗?我這黃河老醪,乃是天下第一奇酒。為何如此說?因為此酒五百年前大為有名,天子愛之不盡,一道圣旨下來,要民間不許私自釀造,否則抄家拿問。世上只皇家才能制此酒飲此酒,可謂是獨一無二的御酒。后來變亂忽起,發(fā)生宮廷政變,一位王爺起兵將天子囚禁,那天子竟將此酒釀造之法毀去,故此酒從此絕矣。我卻與此酒有奇緣,一日在山廟里夜宿,忽見地底下黃光大盛,甚以為異,挖開一看,里面藏有五壇酒,便是這黃河老醪,在地下已埋有整整五百年了。哈哈。”他仰天大笑,得意之極。
舒吉吐著舌頭道:“哇靠,孫猴子在五指山下也只壓了五百年,這破酒就有五百年歷史?我不信,打死也不信。吹牛無疑?!苯鹎镏划敍]聽見。
肖羽見這酒竟有這等來頭,大喜,咋舌道:“好生了得。那我便喝上一喝,看有何希奇之處?!彼拈_酒封,金秋瞪眼道:“且慢,你道這酒是平常之物,說喝便喝么?”肖羽撓頭道:“莫不是還要行什么禮?”他見金秋說得神乎其神,早急不可奈,只想一大碗咕咚下去。
金秋卻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從包內(nèi)取了一個金杯,一個鐵敲子,一個銀絲錦鋪蓋,一個雪亮白錫托盤,一個銅三角架,才笑道:“若是好酒,于酒道則不可不精通。飲美酒佳釀對我等好酒者而言,亦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不可不鄭重對待。豈能拿起便飲?與牛羊之類蠢物有何異處?那便毫無意趣,味同嚼蠟了。須知容易得到,便不珍惜。此酒非得以鐵敲子敲開封口,以金杯盛之放于白錫托盤之上,方可飲之。而白錫托盤又須上覆銀絲錦圍,置于銅架之上,方得完美了。此乃金銀銅鐵錫五金俱全,應著那五行之數(shù),如此方能飲出此酒之奇味?!?/p>
肖羽雖甚是心焦,但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也是贊嘆點頭,道:“原來這里面還有這么多道道。想來不凡。不如先倒一杯我們先嘗嘗,看看滋味如何再作定論。”
金秋搖頭道:“非也非也,不急不急。”肖羽禁不住心里大叫道:“這又如何說了?我看應是也是也,急急。”金秋道:“喝此酒,最忌一個急字。須得慢斟細品,方能嘗出其中百味。現(xiàn)在正是戌時三刻,尚未到吉時,賢弟稍待片刻,吉時一到,自然開封便飲?!毙び鸢蛋到锌?,愁眉苦臉地道:“這又何必?唉,想不到喝口酒這么難?!苯鹎飬s不去管他,閉目養(yǎng)神。
風清見肖羽抓耳撓腮,大咽唾沫,暗暗好笑,輕聲道:“羽哥,你不如趁這他閉眼的工夫,將酒倒頭一喝,不就了事?”肖羽雖然嘴讒,卻搖頭,心道:“算了,他人之酒,強取不道。只得忍耐?!毙睦镆苍诎盗R金秋事多,爽爽利利的將酒喝了多好,偏有那些古怪。舒吉也是急不可耐,搖著肖羽在他耳邊低聲挑拔道:“這家伙故意急你,你傻乎乎的可別上他的當。我要是你,斷然不讓他省心?!毙び鸬溃骸斑@倒沒事?!笔婕獙鹎镅鄹哂陧敳淮罾硭麡O是不滿,忿然道:“我看這家伙賊眉鼠眼的,沒安好心?!?/p>
這幾句話說得聲音雖小,金秋何等耳力,都聽得清楚,眉頭大皺,心下惱怒,心道:“呆會不教訓教訓這個渾人,枉自作了逍遙書生?!?/p>
風清推了舒吉一把,嗔道:“你在那瞎說什么?還不老老實實的?”她己看出金秋面色不悅,猜知他心胸偏狹,舒吉再不收斂,只怕會有苦頭可吃。
約摸一柱香的功夫,金秋睜眼道:“好,吉時已到。我們喝酒?!彼昧髓F敲子,在酒壇口敲了一下,將封口敲下,一股沁人的酒香撲鼻而來。肖羽抽鼻狂聞,道:“有些古怪,咦,味道怎么如此?哈,又變了?!彼嬀粕醵?,于酒道也無師自通,頗能聞之識酒,一聞之下,這酒味初時一股淡淡的花香,不多時便轉(zhuǎn)濃郁,味道多樣,似是多種香氣混合而成。再聞之下,香氣又變得清純宜人,中人欲醉。暗暗稱奇,道:“果然驚人。”
金秋見他識貨,更是喜悅,雙目放光,將酒壇子一傾,一股清澈濃厚的酒泉有如琥珀,晶瑩透亮,徐徐從壇口流出,倒進金杯,甘洌清越,剔透潔凈。肖羽哪里還忍得住,口水直流,伸手便要去取酒杯。金秋喝道:“且慢?!毙び鹬坏每s了手,面紅過耳。風清笑道:“羽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且休著急。須知好事多磨?!?/p>
金秋笑道:“賢弟,休怪愚兄無禮。你且瞧著?!敝灰娝麑族a盤子放上銅架,再覆上銀絲錦蓋,將酒杯放上錫盤,才道:“如此方可飲了。請吧。”肖羽伸手便拿,金秋驚呼:“小心小心,千萬莫要滴出?!毙び疬@一拿甚是急迫,早有幾滴酒潑灑出來。金秋連連搖頭道:“可惜之至,可惜之至?!彼馁M諾大氣力,憑著極大機緣,方得此絕世好酒,自然極是珍愛。此番因與肖羽意氣相投,方才決定將之取出一飲。
金秋先舉杯向姚庸道:“姚先生,我敬你一杯。”姚庸搖了搖頭,道:“我不喝酒?!苯鹎镆恍?,也不勉強。知這姚庸人稱賽華佗,妙手回春之術無人能及,在江湖上大是有名。是以才起身相敬。但姚庸并不領情,只顧吃菜。
肖羽張嘴便咕咕地狂喝一氣。金秋甚是失望,搖頭嘆道:“牯牛飲水,對牛彈琴。浪費浪費?!毙び鹂诘奖?,擦了擦嘴,奇道:“這酒怎么沒味道?”
金秋瞪眼怒道:“賢弟,有你這么喝酒的嗎?豬狗牛羊也比你斯文些?!毙び鹨汇?,歉然道:“對不住了。我忘了你說的話。此酒須得慢斟細嘗,方能識味。只是這酒好似沒味?!苯鹎餁獾溃骸斑@酒乃是五百年難遇之好酒,你不會品而已,怎能瞎說?氣死我也?!蹦目戏猓瑲夤墓牡氐溃骸澳氵@回休得牛飲。只一口口慢品。再看是何滋味,這酒究竟是否百年難遇的好酒?”斟了杯酒,小心冀冀地遞給肖羽。
肖羽接了,不敢大意,先喝了一口,緩緩咽下,忽地心頭一震,只覺全身通體的痛快,一股涼浸浸甜絲絲麻嗖嗖的感覺由口際舌底直達心腑四肢。那酒味極是獨特,先是無甚感覺,但略過片刻,滋味便越來越濃郁芬厚,品之即醉。他又喝幾口,金秋急道:“如何?”肖羽搖了搖頭,卻不說話。他因尚未品透,故無瑕多言。金秋以為他仍是未曾品出,大是失望,眼睜睜地瞧著他咂嘴嘖舌。
舒吉早就倒了一大碗酒,跟喝茶水以的豪飲。他酒量原本不大,只是見這酒既是好酒,多喝幾碗,便占了大便宜。不喝白不喝,于是放開肚子大喝起來。金秋也懶得去管他。本不愿將酒與他喝,但見他是肖羽和風清之友,不好不賣個面子。
金秋向風清道:“風清姑娘,你也來一杯吧。”風清心道:“如此好酒,羽哥口舌愚鈍,多半是品不出來的。我且飲上一杯,瞧瞧這酒是什么路數(shù),再幫他分解?!北憬恿艘槐?,緩緩飲了。點頭道:“果是好酒,醇厚甘洌,香味暗蘊,后意綿長,清清悠悠,飄飄揚揚,沁人心脾,品之即醉?!苯鹎锎笙玻溃骸帮L清姑娘果非凡俗之人?!?/p>
肖羽忽然道:“這酒......”金秋搶道:“如何?”肖羽道:“不....”金秋失望道:“不好?”肖羽搖頭,金秋怒道:“品不出就品不出,休得怪我好酒?!毙び饟u頭道:“非不好也,乃是不尋常。”金秋松了口氣,笑道:“賢弟消遣我來著吧?總算你有些口功,能嘗出我這奇酒的好處?!?/p>
肖羽道:“這酒的確大非尋常。其滋味千變?nèi)f化,忽濃郁之極,忽又淡如清水,甚是可異。的是生平之所僅見。”金秋得意道:“那是自然。否則怎么說此酒乃是千年一見之佳品?!?/p>
肖羽漸漸酒意上來,豪情滿懷,福至心靈,道:“我覺得這飲酒之道,在于任性豪俠,率性而為,以身赴酒,舍身求醉。殊不知李太白斗酒詩篇一百篇,天之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其豪放奔揚之氣,瀟灑倜儻之概,后人莫有及者?!苯鹎锱陌阜Q妙,道:“賢弟這番話說得好。愚兄佩服?!?/p>
風清聽肖羽忽然說出如此鏗鏘有力落地有聲的言語,何等瀟灑豪放與灑脫自如。看著肖羽英氣十足熱烈奔放的面孔,不由芳心一蕩,俏臉生輝,心中歡喜,舉杯道:“羽哥,我陪你喝一杯。”肖羽舉杯飲了,道:“清清,此意境在我腦中想了許久,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加以表達,今日終于借著酒興說了出來,爽快之至。”
金秋笑道:“肖賢弟,今日我們二人不醉不休,將這四壇子好酒盡數(shù)飲了,如何?”他生性大方,揮金如土,雖然這幾壇酒極是珍貴,得之不易,但他既遇上可與之同喝之人,酒逢知己千杯少,自不會去在意那幾壇酒。
肖羽笑道:“如此最好?!苯鹎锏溃骸帮L清姑娘,我敬你一杯。”風清舉杯喝了。她先前頗能飲上幾杯,但自與肖羽在一起后,覺得男女同飲,不甚雅觀,遂抑了性子,平日只瞧肖羽豪飲,頗少動杯。她酒量甚淺,今日飲得幾杯,已是粉面含暈,玉腮酡紅,嬌不自勝。肖羽見她不勝酒力,忙扶了她道:“清清,你別喝了?!憋L清點頭道:“我不喝了?!?/p>
舒吉喝得幾碗,見姚庸只在那里吃菜,并不沾酒,便道:“老郎中,你當真是滴酒不沾?這酒可是難得的好酒,十兩銀子一杯都沒處去買。不喝可就吃大虧了?!币τ沟溃骸拔也挪缓饶?。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毒刀。肖羽那小子這兩樣都沾上了,我都替他急。你便是倒貼我錢,我也絕不喝一滴?!笔婕@下非得誘他喝上一杯不可,道:“你便喝上一杯,也沒什么大不了的?!?/p>
姚庸只是搖頭,哪里肯喝。舒吉沒法,不甘寂寞,叫道:“肖羽,你先敬我一碗?!毙び鹨姥远司苼砭?。兩人舉碗一碰。肖羽道:“好好,來,舒兄,我們喝了這杯。”舉杯一飲而盡。舒吉喝了。又將碗湊到風清面前。肖羽忙道:“清清不能多喝了。來,我來替她喝。”
風清道:“羽哥,我沒事。”她舉了杯笑道:“舒吉,我只喝這一杯?!笔婕溃骸跋群攘嗽僬f?!彼具艘宦暫攘?,裝作醉酒,故意晃了一晃,腳下不穩(wěn)。倒在桌子上,將一碗酒打翻。金秋皺了眉頭,道:“這位舒大俠不勝酒力,還是少喝為妙?!毖垡娙绱嗣谰七@舒吉全不珍惜,比喝水還快,心中不快,暗想:“若非看在肖羽風清兩個面子,早將此人趕出。如此美酒,讓此人喝成這樣,真是糟蹋了,暴殄天物。”舒吉兀自乜斜了眼睛道:“我沒醉,誰說我醉我跟誰急?!?/p>
金秋與肖羽兩人飲得入港,你一杯我一杯,酒到杯干。兩人酒量均是甚豪,兼之都懷高深內(nèi)功,所以兩人飲了幾十杯,眼見兩壇子酒己然飲盡,都是面不改色,均暗佩對方的酒量。
風清見他兩人棋逢對手,難分勝負,笑道:“如此飲酒甚是無趣。不如你們搳拳猜枚,誰輸了便多飲一杯,如何?”兩人均覺不錯,乃搳起拳來。肖羽不甚精通,連輸幾回,多喝了幾杯。風清心中著急,怕他喝多,身子受不了,便道:“搳拳不好玩,來猜枚吧?!?/p>
她拿出一枚銅錢,用手握了,道:“你們猜銅錢是在我左手還是在右手。猜不中的便喝。”
金秋想這也公平,便道:“便是如此。我猜那銅錢在你左手?!憋L清攤開左手,并無銅錢。金秋喝了一杯。肖羽猜道:“那銅錢是在你的……”風清怕他猜錯,秋波流轉(zhuǎn),向左邊望去。肖羽哪里猜得其中含義,胡亂猜道:“在你右手?!弊匀徊洛e,也喝了一杯。
金秋再猜一回,猜中不喝。風清向肖羽連使眼色,肖羽恍若不覺,又猜錯。風清心中大急,心道:“這個傻哥哥如此不曉事,想幫他也幫不了。這卻如何是好?”暗想主意。靈機一動,便以腳尖卻踢肖羽的腳。若是握左手時便輕踢他左腳,握右手時便輕踢他右腳,想來他便是再傻,也該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得計,依法施為。哪知一踢之下,肖羽道:“清清,你踢我干嗎?”風清哭笑不得。金秋卻早明就里,哈哈大笑,道:“風清姑娘一片愛意,想要護著肖賢弟,我豈不知?只是肖兄弟為人厚道,辜負風清姑娘一番美意。該罰。”肖羽紅了臉喝了兩杯,微有醉意。風清見弄巧成拙,被點破心事,羞得俏臉通紅,跺腳道:“你們兩個自喝便了,我不管了”。
金秋與肖羽兩人喝得昏天暗地,不覺酩酊大醉,搖搖晃晃,醉眼朦朧,口里都含糊不清。肖羽道:“我,我沒醉,來,再喝……”拋了酒杯倒在桌子上便睡。金秋也趴著睡了。那里舒吉更是栽在地上裝酒瘋,口里大嗷大叫。風清的把將他拉起,氣道:“不能喝也瞎喝,快安安靜靜的。”舒吉不依不饒,大聲唱歌,手舞足蹈,引得酒樓上的眾酒客側(cè)目而視,議論紛紛。風清甚是尷尬,卻是無可奈何。
姚庸早明就里,道:“清清,你只不要理他,他就安靜了?!憋L清一想果是,便不去理舒吉。舒吉干嚎了半日,見風清不理不睬,不肯罷休,便向窗口走去,叫道:“哈哈,我要升仙了,我要飛,飛到天空去,跟玉皇大帝喝酒去。”攀著窗口便要跳。風清一驚,正要起身拉他。姚庸冷笑道:“只別管他。裝得還真像。他愛跳就讓他跳。”
風清便不去拉舒吉。舒吉向下一看,嚇了一跳,三層高的樓,這一跳下去怕得摔個半死,哪里敢真跳?見風清又不上來拉他,大是無趣,只得訕訕地離了窗口,鬧了半天,頗覺無聊,只得安靜下來。
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