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盡人間煙火,我依舊愿和你在柴米油鹽里慢慢蹉跎。
文/婉兮
當小悠第一百零一次因為拖地洗衣服的芝麻小事和未婚夫吵得雞飛狗跳時,她想到了逃離。
他們已經領證,婚禮倒計時一百天。生活卻早已過成了一團亂麻,漸漸露出些滿目瘡痍的預兆。于是,小悠犯了一種名叫“婚前恐懼癥”的病。很自然的,張愛玲那句話便浮上心頭,“也許每一個男子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
與男人相對應的,每個女人大概也都有這么兩個身份,在日日相對的丈夫那里枯燥成米飯粒,淪落為蚊子血。可在另一人心中,卻永遠是心口的朱砂痣,床前的白月光。
小悠自然也是有這么一個人的。
青春少艾時的愛情故事大同小異,無非是錯的時間遇上對的人,因為家庭背景,因為前程,也可能是因為一個誤會……短暫交匯后各奔天涯,存放在內心深處的愛戀卻時不時地蠢蠢欲動著。比如小悠的這一刻,她猛地想起了他說過的話“你永遠永遠,是我心口的那顆朱砂痣。”
簡直要潸然淚下了一般,在即將步入圍城之時。自己的身影還印在另一人心里,并且以一種極美的姿態存在著。朱砂痣、明月光,多么詩情畫意,仿佛乏味人生里的極致誘惑。
小悠把這當做正式為人妻之前的一次放縱,從訂機票到見面一氣呵成。兩人四目相對時,校園里櫻花正盛,最是一年春好處。比起未婚夫,李先生顯然更懂得如何觸動小悠的心弦,他只是微微一笑,輕聲念出一句“今宵剩把銀燈照,猶恐相逢是夢中”,小悠便覺得眼淚已經忍不住,一息尚存的青春撲面而來,那些關于生活的雞零狗碎瞬間便隔離在萬丈紅塵之外了。
故人相見多少總有些觸目傷情,但失去了情侶身份作為背景,許多事情便有了許多微妙的小尷尬。到了這個年紀,愛情不再如飛蛾撲火一般不顧一切。感慨完的兩個人頓時相對無言,不知道是千言萬語無處說起,還是時光早已磨滅了互述衷腸的期待?
李先生建議一起去吃飯。校門外的小吃攤依舊延綿一路,小悠的腳步有些遲疑,置身于飄蕩著辣椒面混合啤酒氣的喧囂空氣里,她忽然想起了家里的小米粥。她胃不好,未婚夫總是一大早便起床給她熬粥,于是她的每個清晨便氤氳著糧食獨有的氣息,甘甜卻寡淡,聞久了會食欲不振,但失去了,會活不下去。
李先生覺察出她的異樣,正要開口詢問,電話卻進來了。他看了看小悠,最后還是接了起來。小悠聽見他叮囑電話那一頭的人吃飯睡覺,語氣并不溫柔寵溺,但充滿著安定人心的明亮與溫暖。那一刻,她又想起了家里的那個男人。
最后是在西餐廳里吃的飯,牛排被李先生細心切好,色彩斑斕的果盤擺放得精致漂亮。小悠晃一晃高腳杯里的紅酒,再抬頭看看,對面的李先生依舊微笑著看她,眼神里的欣賞和溫柔一目了然。和未婚夫吃飯絕對不是這樣,他會喋喋不休地說著不要喝酒不要吃辣不要吃生冷之物,一面忙著給她夾菜舀湯,一面和她爭執著飯后誰來洗碗。小悠想到這里,便問李先生在家是否做家務。李先生聳聳肩,答案是偶爾做。小悠莞爾一笑,那便是他的蚊子血與米飯粒了吧,也許也如她一般偶爾河東獅吼,偶爾蓬頭垢面,看在他眼里都是乏味和庸俗,可卻離不開。
自然是離不開的,米飯粒雖然單調,卻是日日放在碗里的吃在口中的,安身立命之根本。人們明明知道婚姻會磨光所有的激情和浪漫,卻都心甘情愿地被一紙婚書套牢。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可沒有婚姻,愛情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吧?就像小悠和李先生,朱砂痣和白月光才是愛情真正的淪落,因為那不過借著一點懷念來源源不斷地催眠自己罷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愛了就是不愛了,即使還存在著那樣的念想,于人生卻是于事無補的。
“你很愛你的妻子吧?”小悠將酒一飲而盡,李先生不置可否,反問道:“那你呢?也很愛你的丈夫吧?”小悠笑了笑,借著微微的酒意告訴他:“我曾經非常羨慕她,愛你時,我寧愿做墻上那抹蚊子血……”
看盡人間煙火,真正愛一個人時,卻依舊愿意陪他在柴米油鹽里慢慢蹉跎。那并不美,卻是愛情最好的歸宿。婚姻與愛情都是兩個人的修煉,不在清冷月光下,也不在陽春白雪里,而是在世俗生活的溫暖瑣碎里。
喝完最后一口酒,結賬離開。小悠輕輕哼出一句:“我在結賬你在煮濃湯,這是故事最后的答案。”兩人道過別,頭頂一輪明月。
未婚夫打來電話承認錯誤,視頻里的小家已被收拾得干凈整潔。白瓷瓶里的一束紅玫瑰開得正鮮艷,小悠忽然又明白了,蚊子血添上幾筆,也可以畫成一把桃花扇,同樣美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