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武將來說,他們所受到的訓練和戰爭的經歷卻養成了和文官截然不同的氣質。他們需要具備準確的選擇能力和決心,著眼點在于取得實效而不避極端;沖鋒陷陣,要求集中全力,對敵人的重點作猛烈打擊;退守防御,考慮的是地形的險要和工事的完善,如不可守就要斷然放棄;戰斗勝利,就一心擴張戰果,而不為其他問題而猶豫。在一般情況之下,他們把自己和部下的生命視為賭博場中的籌碼,必要的時候可以孤注一擲。而大多數文官則以中庸之道為處世的原則,標榜穩健和平。武人在刀劍矢石之中立下的汗馬功勞,在文官的心目中不過是血氣之勇,即使克敵制勝,也不過是短暫和局部的成功而已。
戚繼光的募兵原則是只收農民而不收城市居民。他認為來自市井的人都屬于狡猾無賴之徒。這種觀點,雖然有它的片面性,但揆諸實際,在城市中有固定職業的人是極少自愿從軍的。土兵為社會所普遍輕視,其軍餉也相當微薄,城市中的應募者絕大多數只是把兵營當作解決食宿的救濟所,一有機會就想另謀高就。這樣的士兵如何能指望其奮勇殺敵以至效死疆場?所以戚繼光訂立了一條甄別應募者的奇特標準,凡屬臉色白皙、眼神輕靈、動作輕快的人一概擯諸門外。因為這種人幾乎全是來自城市的無業游民,實屬害群之馬,一旦交鋒,不僅自己會臨陣脫逃,還會唆使周圍的人一起逃跑,以便一旦受到審判時可以嫁禍于這些言辭鈍拙的伙伴。在這個標準下招收來的兵員,都屬于淳樸可靠的青年農民,而“鴛鴦陣”的戰術,也是針對這些士兵的特點而設計的。他曾明確地指出,兩個手持狼筅的士兵不需要特別的技術,膂力過人就足以勝任。而這種狼筅除了掃倒敵人以外,還有隱蔽的作用而可以使士兵壯膽。
戚繼光周密而細致。在他指揮部隊投入戰斗以前,他習慣于把各種條件以及可能發生的情況反復斟酌。一些事情看來細小,卻都在他的多方思量考慮之內,例如士兵在遇到敵人之前以小便為名企圖脫隊,或是情緒緊張而喉干色變。他還為火器規定了一個保險系數,有多少不能著火,又有多少雖能著火而不能給敵人以損害。他認為一個士兵如果在作戰時把平日所學的武藝用上10%,可以在格斗中取勝;用上20%,可以以一敵五;要是用上50%,就可以縱橫無敵。這種考慮絲毫也不是出于悲觀怯懦,而是戰場上白刃交加的殘酷現實,迫使一位高級將領決不能姑息部下,也決不能姑息自己:在平日,他要求士兵作一絲不茍的訓練,那怕傷筋斷骨也在所不措;在臨戰前,他就要求自己絞盡腦汁,以期準確地判斷形勢。
戚繼光的不幸遭遇是因為他在一鎮中推行的整套措施業已在事實上打破了文官集團所力圖保持的平衡。既然如此,他就必須付出代價。他在貧病交迫中死去。在少數幾個沒有遺棄他的朋友之中,有一位就是為他寫作墓志銘的汪道昆。當他寫到“口雞三號,將星殞矣”,顯然有無限凄愴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