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生活節(jié)奏變得很快,日常生活被工作、學習、應酬占滿,每天忙得不可開交,甚至連吃飯都不一定能按飯點吃。問起忙的原因,很多人會說,沒辦法啊,殘酷的現(xiàn)實和激烈的競爭,如果不比別人更努力的話勢必會被淘汰,有誰甘愿做被宰的羔羊呢。正所謂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為了過更好和更有尊嚴的人生,人們甘愿忍受。
所以在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下,停下來喝一口茶已經(jīng)是奢侈,更別提賞花吟月這等大大的閑事了。只是人離自然越遠,就越容易迷失在被鋼筋鐵泥包裹起來的精神荒原中,失了根性,丟了耐心。
我不禁想起遙遠的年代,有一個居住在深山里的僧人,他許是站在寺門前,又或者是漫步在山中的石徑中,這時從樹上飄下一片葉子,無聲的落入他的雙眼,他心中了然,知道天下皆已入秋。他想起前日下山看到農(nóng)民認真的在數(shù)甲子推算節(jié)氣,很是困惑,明明這片葉子已經(jīng)告訴世人了啊,秋天已然到來了。
天地生萬物,萬物相通,若是達到了僧人心如止水的狀態(tài),那么我們不需要看日歷也知道什么時候該浸種,什么時候該犁田,什么時候該插秧,什么時候可以收割,什么時候可以曬糧,以及什么時候什么花開,什么時候什么花敗,什么季節(jié)什么果子成熟了,什么季節(jié)適合栽什么菜。有一個詞很適合來形容這種狀態(tài),叫“返璞歸真”。
古人對季節(jié)和氣候是很敏感的,那時他們的日常生活和自然的關(guān)系對比起現(xiàn)在來說親近得多。正所謂一日之計在于晨一年之計在于春,人們之于春的到來總是欣喜的。春的到來象征著新的開始,農(nóng)民盼今年有好收成,官員盼望君主賢明、國泰民安,閨閣里的人盼嫁一個好兒郎。又因了春姹紫嫣紅的扮相,如同戲臺上妝容精致的花旦,如此怎能讓人不喜愛。
詩人喜歡詠春,如孟浩然膾炙人口的兩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如蘇軾“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如宋祁“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南唐馮延巳有詞《鵲踏枝》: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閑引鴛鴦香徑里,手挼紅杏蕊。
斗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
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第一次聽到“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一句,我當時頭皮發(fā)麻,體毛倒豎,完完全全被驚艷到了,短短九字,營造出來的意境卻能讓人感到無比的愉悅,仿佛一下子就掉進了那池春水中,做了一個長長的美夢。
南唐中主李璟在詩詞上也頗有造詣,他看了馮的詞便譏笑他:“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馮延巳不無風趣的回他說:“未及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
這是文人之間的風雅和幽默之處,現(xiàn)在讀來不免喟嘆今人玩笑措辭之俗了。
草長鶯飛里,皇孫貴胄都是要出門郊游踏青的,久居閨閣的小姐們也得到特赦,被準許出門游玩,一時間亭臺河畔歡聲笑語,笙歌細細。
這時一個人也摁耐不住春天的感召,興沖沖出門踏青來了。他一路沿著江畔,遍賞春花野草,拂柳飛燕,到了一處園子,想園中的桃花必定開得很好。于是踏過滿地碧綠的蒼臺來到門前輕叩柴扉,卻久無人應。正悻悻準備離開之時,不經(jīng)意間一抬頭,卻撞見了一枝桃花兒探出墻來,似含羞的少女在窺視自己的情郎,他心情大好,歸家之后便寫下了名垂史詩的:
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
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相對于春的熱鬧和妖嬈,冬則完全處在一個對立面,它看起來冷酷也沒有半點人情,吹一口氣能凍三江水,打個噴嚏能摧萬木花。因而冬天就不像春天那么受待見,但是冬天真的就毫無生機和樂趣可言嗎?也不是的,至少我覺得,白居易是享受冬天的。
冬日黃昏,劉十九在白居易家中,他們也許剛剛談完國事,又或許閑聊告了一段落。白看了一眼門外,天色陰沉,有降雪之勢。便轉(zhuǎn)頭問劉十九:“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得到應允,白從側(cè)堂搬出一個紅泥小火爐,燃上幾塊炭火,溫上一盅新釀的還浮著綠如細蟻酒渣的酒,又叫妻子備了下酒菜,兩人就著暖融融的爐火和窗外越來越沉的夜色,呷一口酒,論某位英雄。
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你我二人,還有面前的這盅酒。手凍腳凍,只有杯酒是暖的,穿腸而過,暖身暖心,此般舒暢,大概只有在寒冬才能感受得到。
又有一人,在日落西沉曉月初升之際在書房潑墨揮毫,忽有一縷幽香盈鼻,他望了一眼遠處的梅樹,暗淡月光下見不真切。他的心被這幽香撩撥,再寫不下字,于是他丟下手中的筆,戴上氈帽披了一件斗篷亟亟踏雪尋花去。一路望去眾花零落樹木皆禿,只有那傲骨錚錚的梅,梅枝上三三兩兩的花苞敢于凌寒獨開,使得這小園清香四溢。
他有時候?qū)@樣的生命感到驚奇,這么小小的看起來嬌弱不堪花朵,是什么給了它直面風雪和嚴寒的勇氣呢?
及近,方見幾朵白梅吐露枝頭,散發(fā)著淡淡清香,月華之下,清池之上,枝椏之間,白而薄的花瓣在寒風中搖曳翩躚,宛如仙子。他將一切盡收眼底,胸中已然成詩“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自詡“梅妻鶴子”的林和靖,或許正如一詩所云“物情今已見,從此欲無言”,他心中愛的,正是這世間萬物吧。
也有人將冬天的孤獨感擴散到極致,從而衍生出另一種美的。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一夜大雪后的清晨,山中無一人跡,就連向來勤懇的飛鳥,此刻也在冬眠。在這無邊清寂中,卻有一人在江上獨泛孤舟,這么冷的天,他為何在江上泛舟?再看,蓑衣斗笠,船上人手持魚桿,細細絲線一大半浸入水中,你不免要笑,這么冷的天,能釣得上魚?那人卻不以為意,釣不到魚?那就釣這一江寒雪罷。
詩人心中應是愁苦的,仕途受挫,舉目無親。在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他對很多事都已看開,名啊利啊到頭來不過黃粱一夢,人生都已經(jīng)到了這種地步,還追求什么呢,不如‘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馀生’吧。
生活應該要保留點詩意,就如同國畫里的留白。適當?shù)牧舭祝嫴挪粫@得擁擠逼仄、盛氣凌人,這留白又似乎隱隱約約透露出畫家要宣揚的某些品格:謙恭、禮讓、仁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