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文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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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段譽還沒遇到令他神魂顛倒的“神仙姐姐”王語嫣之前,曾經喜歡過一個姑娘。他把初吻給了她,甚至還許下婚約,帶她回大理見過父母。
這個姑娘有一個很美的名字。當她半是傲嬌,半是賭氣地說出自己的閨名,段譽的第一反應是:“啊,水木清華,婉兮清揚。姓得好,名字也好。”
沒錯,她就是木婉清。段正淳與修羅刀秦紅棉的私生女。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秦紅棉與段正淳分開以后,獨自帶著木婉清幽居在一個山谷里,從不與外界有所接觸。
甚至,秦紅棉還隱瞞了木婉清的身世,化名為“幽谷客”,只說是她的師父。
木婉清在深山幽谷里長到十八歲,武藝是師父傳授的,思想也是師父灌輸的。那個時候,師父就是她的全世界。
所以,當有一天,師父讓她出去殺兩個人,一個是大理的刀白鳳,一個是蘇州的王夫人。她唯命是從,躊躇滿志。
初入江湖的木婉清,面罩一縷黑紗,身著一襲黑衣,騎著一匹黑玫瑰,野性十足,桀驁不馴,帶著一種神秘莫測的氣場。
她的第一個目標,就是曼陀山莊的王夫人。只可惜,她技不如人,非但沒有如師父所愿殺死王夫人,反而被其仆人一路追殺。
那日在無量山上,木婉清身受重傷,被王夫人的手下團團圍住。
段譽原本在鐘家仆人那里借了黑玫瑰回大理搬救兵,半路上被追殺,又折了回去報訊。
就這樣陰差陽錯的,他們遇見了。
彼時,木婉清雖然已經身負重傷,但說話還是伶牙俐齒,冷漠地像一片片刀子。
而段譽這傻小子,明明自身武藝不精,卻偏偏要逞大丈夫之能;明明可以脫身逃走,卻偏偏選擇留下來救人。
他跟她的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是將鐘夫人給的金鈿小盒遞過去。雖然看到的只是她的后背,還離著有約莫兩尺,卻足以讓他心神激蕩。
原著里是這么寫的:
“忽然聞到一陣香氣,似蘭非蘭,似麝非麝,氣息雖不甚濃,但幽幽沉沉,矩矩膩膩,聞著不由得心中一蕩。”
冷峻疏離,不茍言笑,又自帶奇香,還很神秘。或許,這就是段譽對木婉清的第一印象。
可以說,那個時候的木婉清真是不諳世事,甚至有點兒不識好歹,情商根本沒在線。
段譽跑回來報訊,她冷嘲熱諷不領情;段譽舍命相救,她結結實實甩了一巴掌。好不容易逃了出來,一言不合又將段譽拋落馬背,還在地上拖行。
俊朗儒雅的段譽,原本對木婉清心生憐憫,就算手無縛雞之力也冒死相救,可被她這一番折騰,也不得不感慨真是“潑辣女子”!
倘若故事按照這樣的情節發展下去,或許會是另一種結局。
但金庸先生的春秋筆法就巧妙在這里,有些人看上去兇蠻霸道,一副冷艷攝人的樣子,但其實骨子里卻純真無暇,處事方式也率直可愛。
木婉清就是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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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百般厭惡,甚至肆意打罵,到情根深種,最終托付終身。這個轉折點,來得有點突然,但又非常符合木婉清的性格。
從小,師父就告訴她,天下男子都是負心薄幸的。她為此還特地立下誓言:
“若有哪一個男子見到我臉,我如不殺他,便得嫁他”。
因此,她奉師父之命,出山去殺刀白鳳跟王夫人,也是一直以黑紗遮面。她內心對男人都有著一種天然的防備,認為他們大多是貪生怕死,忘恩負義,無恥之徒。
可段譽的出現,似乎又跟她想象的不一樣。他斯文秀氣,風度翩翩,還古道熱腸,拔刀相助。縱使這一路,她對他百般刁難,他都沒有記恨在心。
所以,當南海鱷神死死相逼,要看她的廬山真面目時,她毫不猶豫地將段譽叫了過去,低聲地說道:“你是世上第一個見到我容貌的男子!”然后,緩緩地拉開了面紗。
就算萬不得已,她也希望那個人是段譽。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木婉清的容貌到底是怎樣的呢?
“段譽登時全身一震,眼前所見,如新月清暈,如花樹堆雪,一張臉秀麗絕俗,只是過于蒼白,沒半點血色,想是她長時面幕蒙臉之故。”
金庸筆下有太多美若天仙的女子,對每個人的樣貌描述也可謂是別具一格,但對于木婉清,老爺子還是匠心獨運的。
不僅名字取得渾然天成,連她的清麗絕俗,也刻畫地入木三分。露出半張臉的時候是“有如玉承明珠,花凝曉露”,揭下面紗的時候是“如新月清暈,花樹堆雪”。
這一見,可真是讓段譽震驚不已。只覺得她楚楚可憐,嬌柔婉轉,那里還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甚至,他們暫時脫險了,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段譽竟然心中一動,伸手摟過她親吻了下去。
而木婉清呢,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吻,攪得芳心大亂。當下便許諾:
“你是世間第一個瞧見我面貌的男子,你死之后,我便劃破臉面,再也不讓第二個男子瞧見我的本來面目。”
或許,從在他面前拉下面紗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在心里認定了這個人。
后來她被南海鱷神擄走,在無量山上苦等段譽七天七夜。也就是在這等待的煎熬之中,她恍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然而情網既陷,柔絲愈纏愈緊,她在無量山高峰上苦候七日七夜,于那望穿秋水之際,已然情根深種,再也無由自拔了。”
想來不諳世事的女子,都有一顆真誠但又率性的心。她們不輕易向別人打開心扉,可一旦愛上就義無反顧。
公孫綠萼是如此,木婉清也如此。
她們的世界純凈地像一張白紙,一滴墨下去,就一輩子都散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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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路被追殺到大理,也總是險象環生,但木婉清的心里卻是快樂的。她孤寂地生活了十八年,終于有一個人住進了她心里。
當段譽帶著她回鎮南王府,她或許還憧憬過嫁給他以后的美好生活。
只可惜,世間之事,福禍相依。幸福來得快,卻不免攜帶著禍根。
甚至,還未來得及伸手抓住,就已經消失殆盡。
那個晚宴上,她第一次見到段譽的父母,原本大家都和樂融融。
可當她看到段譽母親手上的傷疤,確認她就是刀白鳳之后,幾乎毫不猶豫就出手了。
她那時候的心情,復雜如一道謎題。一邊是心愛之人的母親,一邊是難以違背的師命。她身不由己,沒得選擇。
更致命的是,她從段正淳嘴里得知了埋藏十八年的身世。原來“段郎”是親哥哥,而“師父”是親娘。
前一刻,她還央求一段姻緣,后一刻,便被現實無情擊垮。
雖然竭力說服自己這是一件好事,可心里卻難過得連呼吸都是疼痛的。她顧不得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連夜逃了出去。
甚至,在路過瀾滄江時,看著滾滾流水,萬念俱灰,一心求死。
當托付終身的意中人,變成了同父異母的親兄長。這道題,她解不出來,卻又無處話凄涼。
等到被段延慶擄走,跟段譽一同關在萬劫谷,還被下了迷藥。在那備受煎熬之際,她終于將心中的一腔哀怨爆發出來。
她說:
“你害死了我的黑玫瑰,你害我心中老大不痛快,你害得我師父成了我媽媽,你害得你爹爹成了我爹爹,你害得自己成了我哥哥!”
字字泣血,句句戳淚。
她怨為什么好不容易愛上一個人,卻又沒辦法長相廝守;她恨為什么他會是自己的哥哥,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最讓人心中隱痛要數那一幕,被解救之后,她想再一次悄然離去,卻被段譽發覺了。
他勸她別走,留下來慢慢想辦法。
她卻絕望地說了一句:“有什么法子可想?老天爺也沒法子”。
當時,他在墻里,她在墻外。她決然而去,留下一個蕭索的背影;他佇立良久,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愛情里,最無奈的就是這種。明明已經愛上了,卻不能再愛了。要硬生生地斬斷那情絲,要學會一個人走很長的路。
或許,那個時候,木婉清心里也明白,這一世,她跟段譽的愛情,到這里算是落幕了。
日后江湖再見,她只是他的妹妹。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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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走,木婉清消失在了段譽的生命里。
他后來在江南煙雨里邂逅了王語嫣,開啟了另一段愛恨情仇。甚至,他把滿腔癡情都給了那個王姑娘。
或許在無數個黑夜里,木婉清獨自舔著傷口流淚。又或許無數次,她只身一人回無量山找尋曾經的回憶。
她到底是怎么熬過這段情傷的,不得而知。
此去經年,再度重逢。她扮作一個書生模樣,而他第一眼卻沒認出她來。
那個時候,西夏公主招選駙馬,大理段氏為了這樁政治婚姻,讓木婉清假冒段譽前去迎娶。在去靈州的路上,她遇見了段譽。
許久未見,段譽柔聲道:
“妹子,這些日子來你在哪里?我可想得你好苦!”
就只這么輕描淡寫的一句,卻勾起了木婉清心中的陣陣漣漪。這段黯然神傷的日子,她獨自一個人前行,道路流離,風霜雨雪,其中苦楚,又有誰知?
她轉過頭來,冷冷的道:
“你想我?你為什么想我?你當真想我了?”
一連問了三句,每一句都寄托著太多不能言說的無可奈何,那種想愛卻不能愛的相思之苦一覽無遺。
盡管在新修版里,老爺子改做了改動,讓王語嫣回到慕容復身邊,讓段譽封木婉清和鐘靈為妃。可還是喜歡舊版的結局,帶著點悵然的遺憾,但卻更加真實。
因為命運這一雙手就是如此,喜歡攪弄風云。而人生中也有許多天意難違之事,要懂得釋然。
從這一點來說,木婉清就像一株野薔薇,經歷過人間風霜雨雪,勢必會在漫長的歲月里學會放下。
也唯有放下,才可能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