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個他

我家相公任君,乃乾州人士。許是地靈人杰吧,直生的是膚白體健,龍行虎步,顧盼有神,據閨中密友稱,頗有太君之范,汗……偏又在日資企業供職,每以皇協軍自稱。故與其相處時曾戲稱之為漢奸,不料任君正色道:“非也非也,吾乃是師夷長技以制夷,汝等皆應以我為榜樣矣!”絕倒。

與其戀愛之時,曾希望能夠花前月下、長相廝守,卻每每只能是形單影只、顧影自憐——任君所在日資企業,尊奉“距離產生美,小別勝新婚”的原則,為其員工提供了豐富的工作場景,每日里只見任君往來穿梭于所轄各省的省會城市,流連于賓館酒店、商場超市之間,燈紅酒綠,衣香鬢影。也曾擔心其經不住這般甜蜜誘惑,長期觀察之下,卻發現其的確是一顆紅心永向組織,雖身在花叢之中,卻能潔身自好,且不近煙酒,不好玩樂,工作之余唯一的樂趣是背床板,這樣的男人在當今世上似乎已近絕版,該當好好珍惜。又曾聽婆婆多次夸耀任君如何心細如發,如何體貼入微,再聯想到平日里約會時任君每每自覺地開車門、遞紙巾、拎手袋、敘寒溫,頭一暈便認定此君只應天上有,不嫁此人必當抱憾終生,故不曾咬牙便也心甘情愿地跳入這甜蜜陷阱之中,開始憧憬屬于我們的幸福生活……

沒料想婚后不久,任君便原形畢露,種種惡行開始逐步顯現,令人發指,趁此機會列其罪狀如下:

一、 懶惰

任君工作之時宛若生龍活虎,目光如炬,效率之高令人肅然起敬,然一旦進入家門,則恨不能生一副床板在身,隨時隨地有所支撐,好安然入眠。曾大言不慚道:“平生最喜周公之妻,但愿天遂人愿,得時時與其相會也!”

其實,若只是貪睡倒不是什么大問題,畢竟任君總有睡夠的時候,受不了的是其香夢酣甜之際哪怕嬌妻用高音喇叭在耳朵前吼都置若罔聞的他,只要手機在家中任何一個角落響起都能讓其瞬間有如被注入雞血,說時遲那時快,“噌”的一聲一躍而起,嬌妻尚在發愣之際,任君已經柔聲細語在接電話了,暈啊!

好容易候到任君大夢初醒身體垂直了,又瞬間有如釘子一般扎根于電腦桌前,再度雷打不動。任嬌妻立目橫眉往來穿梭,任君均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至多發出一聲微弱的贊揚:“娃娃好勤快吶!”

至于日常生活中任君逃避勞動的口頭禪則是:“娃娃勤,愛死人!”逢有此語嬌妻必知其又在盡花言巧語之能事,行四體不勤、兩手不沾陽春水之實了。所有瑣碎的家務活中,任君唯一表現出積極主動精神的是切菜。當然,任君的刀工也著實了得,只聽當當當當一陣快響,在嬌妻嘆為觀止之際,卻發現刀下倒伏的菜品與其鏗鏘有力的切菜聲不成正比,呵呵,真正是哭笑不得……

二、 嚴肅

許是供職于日資企業之故吧,任君的嚴肅是有口皆碑的。任何時候望去,總是一張不茍言笑的冷峻面容,凌厲的眼神,冷淡的態度,不怒自威,頗有點男子漢的味道。可這副嘴臉初看可敬,再看可愛,架不住三看四看,久了也便生厭。尤當良辰美景,出雙入對,與朋友、家人相約共度時,這副嘴臉實在令人掃興之至。于是乎,嬌妻常常會提出要求:“笑----一個!”瞬間,一張比哭還難看的鬼臉會驚現眼前,令嬌妻花容失色,驚魂不止。稍息,一切如常,無論嬌妻如何威脅利誘,苦口婆心,任君依然故我,不為所動,奈何奈何!

忽而一日,有人提醒道:“任君好像不會笑哦!”一語驚醒夢中人,嬌妻仔細端詳其照片后發現果不其然,每一張微笑的表情宛如復制,連露出的牙齒數都絲毫不差,這樣微笑的表情停留在其面部,堆砌的成分太重,實在是不和諧!始信其嚴肅表情乃自知之明之產物,雖心有不甘,也只得接受現實,唉!

三、 強迫癥

常聽人說O型的男人控制欲比較強,嬌妻曾經不以為然,及至與任君朝夕相處之后才發現此言不虛啊!

每晚八時許,任君自己還施施然坐在電腦前沖浪呢,卻會反復催促頻繁奔忙于家務之中的嬌妻去洗澡,要求其必須早睡晚起,稍有不從就威脅式地開始數“3、2……”;商場購物,不許嬌妻看其不熟悉的品牌,只能在少數幾個貴的驚人的柜臺里選擇,對嬌妻“太貴了”的抗議完全不予理睬;不許嬌妻長時間坐在電腦前面,因為傷眼睛;不許嬌妻離微波爐太近,因為有輻射;要求嬌妻戴著浴帽炒菜,因為油煙會傷害發質;要求嬌妻杜絕油炸食品,因為對健康不利;不許嬌妻吃飯的時候接電話,因為會影響消化;不許嬌妻如廁時看書,因為會引起便秘;不許嬌妻在坐車時看手機,因為會引起暈車反應;不許嬌妻上課時講話太大聲,因為會影響嗓子;不許嬌妻在家戴眼鏡,認為眼鏡帶太久會不舒服;不許嬌妻穿非純棉質地的內衣,認為會刺激嬌妻的皮膚……種種的規定,種種的要求,從頭到腳,從穿衣到吃飯,無所不包,無所不管,令嬌妻幾近抓狂。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也曾試圖挑戰任君的權威,更曾經質問過憑什么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可任君舉重若輕,只須輕輕一句“現在說的是你,我這會可什么也沒干”,再一個輕輕的轉身,任憑嬌妻在其耳邊如何瘋狂叫嚷,只是穩坐電腦前不發一語,待嬌妻說累了自行敗下陣來,一場風波也就自然化于無形,發泄過后的嬌妻依舊處于被壓迫、被欺凌,沒有話語權、缺少自主權的悲慘境地……

四、 工作狂

任君是個無師自通的談判高手,擁有一流的談判能力,一流的局面掌控能力,一流的算賬能力,多少次只須輕輕一句“咱們來算個帳吧”,無須妙語連珠,無須勾心斗角,各路英雄豪杰便紛紛敗下陣來,心甘情愿聽其擺布。嗟夫,想當年正是這一手絕妙功夫,未費吹灰之力便虜獲佳人芳心,尚自感嘆“有夫若此,夫復何求”,不要任君一毛錢彩禮便歡天喜地下嫁于他,如今想來,怎不痛心疾首,悲哉!

在工作方面,任君乃當之無愧的“白骨精”,奈何工作之外……且住,對任君而言,還有所謂工作之外嗎?別人吃飯半小時,任君吃飯常常需要一個多小時,因為有四分之三的時間都要用于接打電話;別人結婚至少也休三天婚假,任君在足可充當晚婚模范的年齡大婚居然還是趁著出差草草了事;放著嬌妻美眷在家獨守空房,一年僅登機牌就攢了二百余張,這還是不完全統計;嬌妻實在耐不住寂寞打個電話請求慰安,等待接通用了50秒,接通后僅10秒就被掛機,談話內容為“你好!我忙著呢,再見!”;別人每每利用各種長假安排旅游,任君每逢長假必有百貨店大促,早出晚歸,披星戴月,直著出去,橫著回來,苦了嬌妻一個,造福千萬美眉……為此種種惡行,嬌妻無數次已將銀牙咬碎,恨不能血濺當場,可最終還是只能乖乖地把該咽的都咽回肚里——誰讓自己沒本事,拿不出一年兩百萬包下這個大白臉呢?

五、 寡斷、猶豫

工作中的任君,瀟灑干練,游刃有余,生活中的他,則遠非如此,其優柔寡斷之舉簡直令人嘆為觀止!曾經為買一個價值一百余元的包,貨比三家,價比三家,反反復復,挑挑揀揀,嬌妻在一邊都已經不耐煩了,任君自己還渾然不覺,樂在其中。都說女人購物挑剔,任君的做派足以令最挑剔的女子嘆服!痛苦之余,嬌妻惟有自我安慰:挑一個最多用一兩年的包都能夠如此用心,想必這個將與其共度一生的老婆更應是千挑萬選、前思后想之后才選中的吧!正自我陶醉著,冷不丁又被任君打擊一把,“不好意思,鄙人就是選老婆的時候草率了一點!”其心可誅啊!

六、 掉書袋

任君自恃家學淵源,少時亦曾破書多卷,《左傳》、《道德經》、唐詩宋詞等等均有涉獵,因而常自掉個書袋,意在炫耀身份,抬高自我。偏家中嬌妻亦非尋常庸脂俗粉,待字閨中之時亦是飽讀詩書,當屬才貌雙全之輩,不僅能夠深味任君的學問,還經常能夠指出任君的疏漏之處。幾個回合下來,任君常發“既生瑜何生亮”之嘆。

忽一日入夜,任君因早前多食豆類,腹內氣息奔涌,床第之間連續釋放多個毒氣彈,嬌妻連連捂鼻之余,戲謔稱之為“斑蝥”。如此一來,任君靈感忽發,追問道:“你知道古人為什么管書房叫三味書屋?”嬌妻閉目閉口不答,據經驗自是因無知而引發的沉默。任君得意洋洋,繼續發動攻勢:“說呀,你倒是講呀,你不是才高八斗嗎?也有你不知道的了?”嬌妻抱愧,自慚才疏學淺,請求任君指教。任君只是啟發:“你想想啊,人家這三味是指三種味道,哪三種呢?再聯系一下道家的三味真火,好好想想!”嬌妻不得要領,待要再問,因時近午夜,不愿再做糾纏,遂按下此端,各自沉沉睡去。翌日清晨,嬌妻早早起床預備早膳,早將此事拋諸腦后。餐畢清洗碗盤之際,任君忽而從身后閃出:“三味書屋指什么,想明白了嗎?”嬌妻不答,內心羞愧不已。任君慷慨激昂道:“‘三味’源自《李淑書目》,‘詩書為太羹,史為雜俎,子為醯醢,是為書三味’,就是以三種味道來形象地比喻讀詩書、諸子百家等古籍的滋味,讀經味如稻粱,讀史味如肴饌,讀諸子百家味如醯醢。”言罷,嬌妻早已如化石一般,張口結舌,驚為天人,自此死心塌地服侍任君,舉案齊眉,再不敢起輕視之心。數日后,任君許是良心發現,不忍見嬌妻如此自棄,乃道出真相:“那一晚也是被汝‘斑蝥’一詞觸發靈感,不知何謂三味,見汝亦不知,便故以言語相激,答案乃是翌日清晨上網查詢后臨時抱佛腳之功……”一語未盡,嬌妻已然絕倒,有夫若此,嗚呼哀哉!

七、 不懂甜言蜜語

任君雖常被人稱為“小REN(二聲)”,卻每以君子自持,從不與女子嬉笑,包括嬌妻在內。如此品性的先生,放出去固然放心,可擱在家里著實令人心有不甘。于是乎嬌妻常常對其進行開導:“你就不會說兩句好聽的給我聽?”任君依舊硬邦邦:“什么是好聽的?”“就是我想你,我愛你這一類的話嘛!”嬌妻繼續啟發。“知道了!”任君的回答完全沒有嬌妻所期望的溫柔。翌日,嬌妻想檢驗一下培訓的效果,遂一個電話接通了遠在上海的任君。“你想我嗎?”“嗯。”“到底是想還是不想嘛?”“還好!”“還好是什么意思?”“就是還行吧!”“怎么叫還行?”“還行就是還行嘛!別鬧了,我還忙著呢!”嬌妻待要再說什么,電話那頭已是忙音!失望的嬌妻恨不能從電話里伸出一只手將任君揪將過來,狠狠地咬兩口以解心頭之恨。幾個回合之后,嬌妻不再心存僥幸,這樣油鹽不進的男人已是無可救藥,還是不要再白費力氣啦!如此一想,雖仍有遺憾,卻也心中釋然……

除不懂甜言蜜語之外,任君還有一個重大缺陷,就是不會哄人。這邊廂嬌妻已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那邊廂任君仍只會一句:“你哭什么嘛?別哭了,好不好?你看我又沒欺負你,你要是再哭我可不理你了!”這樣的話說了比不說更加可惡!對這樣一個神經比電纜還粗的男人,你還能要求什么呢?每次都是嬌妻自己哭累了,自己開解自己——任君不會哄人,說明他的確單純,缺乏經驗,這要換一個經驗老到的,豈不又要追究這經驗是怎么來的了?精神勝利法最終會占據上風,嬌妻與任君繼續相安無事……

不知不覺地,七大罪狀已躍然紙上,待要再接再厲血淚控訴,猛然念及一事——萬一此文在未來的某一天被任君發現,以其惡毒的“小REN(二聲)”本性,必然會惱羞成怒、變本加厲,嬌妻日后的生活豈不是更加水深火熱?為前途計,只得忍痛輟筆……

正待關機,忽忽又一轉念——對任君的定性理應本著客觀公正、一分為二的原則,從這個角度來看,任君似乎并非十惡不赦,與嬌妻的矛盾還應劃歸人民內部矛盾之列,觀其平素作為雖乏善可陳,但亦偶有善行義舉,理當予以褒獎。唉,若任君能夠感受嬌妻這一番苦心,從此良心發現、棄惡從善,豈不妙哉?

善舉一:效仿其豬家師兄背嬌妻

話說任君曾攜嬌妻赴喀納斯一游,可憐嬌妻久困于鋼筋水泥的喧囂城市,忽而眼前出現這一派北歐風情,滿眼的青山秀水,全心的詩情畫意,令嬌妻心花怒放、喜笑顏開。正在洋洋得意近乎忘形之際,忽然嬌妻腳下一軟,馬失前蹄,立時左足鉆心痛楚,不能觸地。嬌妻沮喪不已,任君卻不以為意,輕輕扶著嬌妻的同時轉身,走到下一級臺階站住,讓嬌妻順勢伏其背上:“沒事的,接下來的路,我背著你走!”接下來的場景感人肺腑,任君在前面揮汗如雨,嬌妻在身后珠淚漣漣,好一幕感天動地的現代版“豬……背媳婦”啊!

善舉二:在世華佗妙手回春

某日用膳已畢,任君一如既往端坐在電腦前工作,嬌妻一如既往端立于水池前洗碗。須臾,沒有任何征兆地,嬌妻驚天動地一聲慘呼,任君一個箭步竄入廚房,眼見得嬌妻捂著右手呼痛,殷紅的血正在緩緩析出。值此危難之際,任君勇敢地承擔起為嬌妻療傷之重任,熟練地首先為嬌妻止血,復又擰開一枚“阿莫西林”,將藥粉準確無誤地灑在嬌妻的整只右手上,最后用防水創可貼包扎了寸許長的傷口。包扎完畢,任君親切叮嚀道:“從今天起,這只手不得再碰水。”嬌妻怯怯言道:“那誰洗碗呢?”任君挺了挺胸:“當然是我了!”嬌妻難以置信:“真的?”驚喜之情溢于言表。接下來的數日里,任君以事實勝于雄辯之風,果然承擔起所有的清洗工作,并每日三次精心呵護嬌妻的玉手,親自為嬌妻療傷換藥。如此深情厚意果然富有成效,嬌妻的傷口在短短兩日內便封口了,自此嬌妻繼續勞作,甘心情愿為任君效犬馬之勞。

善舉三:甘效孔融讓梨

任君在飲食方面一貫本著簡便的原則,凡嬌妻在家中下廚,必要求每道菜之配菜種類不得超過兩項,如此主動為嬌妻減少廚房勞作之苦,實為天下夫君之楷模。然嬌妻出身于小康之家,常思口舌之欲,屢羨鐘鼎美食,每每任君在外與客戶極窮奢極欲之能事,嬌妻惟有在家顧影自憐,自怨自艾溢于言表。任君不忍見嬌妻為美食日漸憔悴,故時時帶嬌妻出外領略一二。逢此時,任君不僅慷慨解囊,更大有君子之風,甘效孔融讓梨,舉凡魚、蝦、蟹、肉,任君皆少有動箸,確保嬌妻大快朵頤。嬌妻既感且念,與任君攜手盡歡,不能盡述。

善舉四:真情流露感天動地

前文曾述及任君不擅甜言蜜語,每每令嬌妻惋惜不已。然曾有一次,任君肺腑之言令嬌妻感動至深,乃至愴然淚下……

任君曾出差至包頭,原定翌日下午返滬,奈突有急事,臨時改簽下一航班,未曾告知嬌妻。當日,嬌妻正在家中閑坐,驚聞噩耗,某包頭至上海的飛機失事,機上人員無一生還,依稀即為任君原定之航班。嬌妻大驚失色,立時撥打電話聯通任君,方知虛驚一場,卻也頓生劫后余生之嘆。待任君歸家,嬌妻敘罷寒溫,款款問道:“如果飛機真的失事了,你在最后的那一瞬間會不會想我?”任君正色道:“會。”嬌妻大喜,忙問:“你會想我什么?會不會遺憾我當時沒有在你身邊?”原以為任君會大發“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的誓言,未料及任君搖頭:“干什么要你在我身邊,何必兩人一起離開呢?我可是要你好好活著,快樂地活著。遺憾嘛倒也有,就是沒能親口跟你說聲再見。”一語方罷,嬌妻淚如雨下,雖非甜言蜜語,卻更感人至深!

憶及此,嬌妻再度難以自持,珠淚滾滾落于鍵盤之上,不能再述意欲擱筆。腦海中再度回蕩起曾經的感慨——有夫若此,夫復何求?執子之手,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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