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陜西歷史博物館
我對陜西歷史博物館的最初印象,來源于一位詩友頻繁曬在空間的文物照。這位詩友是西安本地人,極愛極愛中華傳統文化,幾乎一有假期就去拜謁古人陵墓與參觀博物館。從他的照片和簡介里,我對陜西歷史博物館里的文物形成初步認識。
那些館藏之寶,想必是叫人看不夠的。且不說它們繁多的種類和精致的紋樣,囊括的時間跨度之大就足以吸引大批興趣迥異的人們。共有十四朝于陜西建都,其中不乏秦、西漢、湯等就算是沒上過歷史課的人也能津津樂道的朝代;再算上史前的半坡文化,歷史的廣闊性和包容性完美體現。
從半坡到隋唐,幾個展廳走完,恍如乘時光機在兩小時內回顧了曾經滄桑的千年。幾乎每一階段都會出現科技水平遠高于當時的物件,甚至今天的科學手段對復制也無能為力——它們熠熠發光,將我以前某種狹隘的觀點擊得粉碎。
且如秦國出土的銅劍,到了今天仍可不費吹灰之力劃破一疊白紙,刃上鍍了厚度只有十微米的鉻金屬,而這項超薄鍍金技術的密碼到20世紀才被德國人重新破譯;又看那唐朝薄輕透的紗裙一角,重20克,僅為科學家們挖空心思制出的復制品重量的二分之一;再說北宋的黑釉“油滴”碗,今天依然無法掌握窯里淬火的瓷上圖案之走向,更別提復制一件出來。
雖然世界科技已發展至高峰,但我們依然不得與老祖宗們比肩??晒湃藗兡睦锒檬菇饘僭臃姆椒ǎ趺纯赡芸羞^材料學的課本,怎么把燒制陶器的秘密抓在手心?
我曾一直堅信,研究物質的結構與性質是應用物質的基礎。然而……結構、性質之流,已是近代科學的產物,不可能為古人的創造服務。以唐三彩的釉色為例,顯色的元素在唐朝衰落好久好久以后才被寫進元素周期表,人們才開始研究它們;按我的理論,它們不會出現于近代科學萌動之前,但現實是它們是歷史中萬分輝煌的存在。
不懂微觀、只觀察過宏觀的古代人,怎樣創造了無法復制的文物?目光停歇在某櫥窗里一爿玉器上,感受它花瓣似的紋路,每一細絲都形態相似,卻看得出差別之處,明顯是手工制造的風格。
就這樣凝了好久的神,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狹隘:科技并不萬能,它在經年累月的手工細活前惟有垂頭喪氣地止步。不懂任何機理和結構的古人,懂的是一遍又一遍雕琢作品、容不得半點瑕疵的不斷取舍和心無雜念的精益求精。
——打兩把削鐵如泥的銅劍,不知磨禿了多少塊磐石,才得到十微米的外層;裁一套最輕最薄給最美少女穿的紗裙,不知扯斷了多少過于粗韌或纖弱的蠶絲,才選得最合適的那一捧織就;燒一件油滴密集通體潔潤的瓷碗,不知摔碎過多少微帶瑕疵的上品做陪葬,才獻上最完美的流傳至今的幸運兒——瓷窯和手工場是無聲的戰場,“一將功成萬骨枯”每天都在上演,甚至很多工匠終其一生也不能擁有百分之百成功的作品。
但他們終其一生,都在追尋完美和最理想之境,從早到晚,兀兀窮年。
那么,問題的答案已明了,古人做那些高科技的玩藝不靠科技,而靠冥冥中的感召——感召他們心里對完美標準的堅持,越挫越勇的韌性,認準了目標窮盡畢生去追的定力。
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