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點開微信，見有校友在朋友圈里發了母校的不少圖片，三年多不見，她變得更加令人驚艷了。首先映入眼簾的最顯眼最高大的建筑，是母校半環形的10層高的圖書館，那里有我恩師曹布拉先生的辦公室，那個時候，曹先生是這個最高大建筑里的一把手——圖書館館長。
第一次相見，曹先生肯定被我的樣子嚇壞了。似乎是為了迎合杭州的洋氣，也大概潛意識里要擺脫在農村生活20多年留下的土氣，為了去母校讀書，我特地去理發店做了個發型，理發師誤會了我的意思，做出來的發型潮到出乎我的意料，整個頭發都是卷曲并炸開的，用后來班長的話說，讓她想起來她們家的小獅子狗。曹老師看我的眼神，當時就讓我感到他一定覺得我這個學生相當不靠譜，沒有一點做學問的樣子。后來曹先生跟我聊天，問我的專業學歷等等，更是忍不住“哎呦”一聲，因為他得到的答案是，我的本科，專科學歷都是自修的。后來聽說，曹先生的上一個弟子，我的漂亮師姐，是外語專業調劑到中文專業的，“哎呦”的意味，大概是擔心我的專業基礎更不行了。開學不久陳星教授帶我們出去實地考察，回來讓我們寫報告，曹先生第一時間讓我發給他看，后來回復說，寫得還可以。我想，他大概對我的文字功底有點放心了。
后來就常和曹先生聊天，也逐漸知道了我的導師真是一個相當厲害的人物，一級作家（不算學術著作，單是文學原創就有400多萬字，），杭州作協副主席，浙江出版社總編輯等等眾多頭銜（當時不禁感嘆，假如我今生能取得其中的一項成就，也不枉此生了）。曹先生當時在母校以研究金庸作品出名，出過不少專著。他每出一部關于金庸作品研究成果的書，都要寄給金大俠本人一本。一次我們問曹先生和金庸本人有無來往，曹先生笑道：“有的，有一次金庸先生來杭州，打電話給我問有沒有時間，他要請我吃個飯，不巧的是那天太忙了，真是沒有時間，就推掉了沒去。”我大呼意外：“曹老師，我覺得什么事都沒有見金大俠重要，如果換做是我，我一定推掉一切事情答應金庸先生的邀請，和他老人家共進晚餐親切交談，而且還要拍照留念，回家放大了掛在我們家客廳里。讓所有來家里的人知道我跟他有交往......”曹先生笑而不語。
高校里入黨似乎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周圍的同學也紛紛為了畢業后能找到更好的工作為入黨做準備。但是我卻一直忐忑猶豫，找曹先生談：“曹老師，大家都在入黨，我不知道該不該也入黨。”“有什么好猶豫的嗎？”“我一直覺得共產黨員是一個非常崇高的稱謂，我根本就達不到要求。”“你覺得共產黨員是什么樣子的？”“在我的概念里，只有方志敏，李大釗他們那樣的才是共產黨員。可是我想起他們所受的酷刑，就覺得不寒而栗。”“現在是和平年代，不需要忍受酷刑，你只要在日常生活中起帶頭作用，以身作則就可以了。”“但是我還是覺得我的各方面素質根本達不到黨員的要求，如果真是在革命戰爭年代，我肯定是個叛徒，萬一被抓還沒受刑我就全招了......”我還沒講完，曹先生就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好吧，入黨的事情你自己看，這件事我不勉強你。”后來我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沒有向黨組織靠近，曹先生也從來沒再要求過我入黨，至今一直非常感激先生的民主。
曹先生出了名的耿直，時間越長我越見識到。有一次過教師節，我和師弟商量好要給他一個驚喜。我們倆一大早跑到市區買鮮花，因為學校周邊的都被學生買光了，后來又買了一些水果，一起去圖書館十樓他辦公室探望他。我想他一定會很高興，因為我做老師的時候收到學生的小禮物都是很開心的，哪怕是一束野花。沒想到的是曹老師真的不高興了，一直數落我們浪費錢，說花等幾天就枯萎了，一點用沒有，以后千萬別買了。我和師弟尷尬得很，不知道說什么好。曹先生似乎也很不好意思，跟受了我們多大的賄賂一般，一直站在辦公桌后面，連坐也不坐，似乎一坐下他“受賄”就成了事實。一直讓我們把東西統統帶走。后來我們好說歹說，他才發話：“鮮花我留下，水果你們帶走。”見我們還不動，他又從水果袋里拿出了一個蘋果，說：“我留下一個蘋果，你們的心意我領了，其它水果拿走吧！”我和師弟也知道他的脾氣，只好帶著水果離開了。
不僅對學生如此，他作為學校領導，也一直是這個作風，曹先生做館長的時候我沒覺得什么，他后來調到學校期刊社做社長后，新上任的圖書館館長弟子不止一次跟我說過，自從她導師做了館長，她就有事沒事天天跟著接受邀請，整天都是一些人要通過她導師賣給學校書籍。曹先生之前不知道拒絕了多少這樣的邀請。做社長后，他的風格一點沒變，工作上該怎么樣就是怎么樣。多少人想在我們學校的期刊上發表作品，只因母校的期刊是國家核心期刊，在上面發表文章對找工作、評職稱、考試等等都有幫助。有一次曹先生跟我講，校長推薦了一個教授的文章，要他發表，結果他在機器上一過，一大片紅色，百分之九十都是拷貝人家的，就直接打電話給那個教授，堅決拒絕了。我當時就擔心曹先生是不是連校長也得罪了。
曹先生雖然做事那么認真有原則，但是從來不聲色俱厲地跟我們講話，在母校讀書三年，盡管有時也難免犯錯，有時候做學問難以讓先生滿意，但曹先生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一句重話，沒有大聲責備過我一句。他永遠溫和地對我們，無論是上課還是平時，學習還是生活。他的態度很溫和，他的立場很堅定，用這句話形容他，再恰當不過。在做學問上，曹先生給過我們不少幫助和指導，在做人上，曹先生以身作則，也告訴了我們該怎么做，他沒有用他的權力謀過一點私利，無論是為他個人還是給他的弟子。畢業后生活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事，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越發覺得曹先生人品的可貴。離開母校三年多，想念我多姿的母校，那波光粼粼的惠風湖，那開滿各色鮮花的盛大花壇，夜色中燈火輝煌的高大圖書館，更懷念曾在那圖書館最高層兢兢業業工作過的我的恩師——令人尊敬的曹布拉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