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疾,這是我剛才杜撰的一個詞語,源于單詞Pongee的諧音。黃昏,我第一次聽見一個類似這個單詞的發(fā)音。剛才查1979年3月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新英漢詞典》,只查到一個單詞Pongee(繭綢)有類似我黃昏時聽見的發(fā)音。
下午5點左右,我從公園回家,在小區(qū)又遇到那個男子。遠遠地看見像他,居然與一個女子緊緊地并擠在一起。因為詫異,我特意放慢腳步,待他們走近我身旁,我仔細打量。女子在男子右邊,把左手臂環(huán)搭在男子身后腰上。她與男子幾乎一般高,一般壯,蓬松的頭發(fā),是長是短,我沒注意到,只注意到她臉上人畜無害的笑容。男子的右手臂繞過女子的后頸,女子的右手抓著男子的手,男子的左手,抓著女子從他身后環(huán)抱過來的手。他們年歲看起來相當,五十歲左右。男子不停地說話,路過我身旁,我聽見他說一句:“英文叫‘旁疾’”。
這個男子會說英文,我早已經(jīng)知道。第一次與他迎面而過,他就用英文給我打招呼。我曾經(jīng)在家門口馬路對面伍緣超市,見到那個滿手粗糙灰指甲把兩個大拇指侵蝕得目不忍睹的收銀員,一個老年男子,讀英文原版《傲慢與偏見》外,在這個小區(qū),以及周圍,從來沒有見誰讀過英文書,也沒聽見任何人在外面說過一句英語,所以,當這個在小區(qū)里迎面走來的男子,遠遠地對我說英語時,我著實愣了愣。待走過二三十米左右,心想,或許是個外國人吧,我回頭又望了一眼,因為他的穿著,實在異于我們常人。他也正好回過頭,繼續(xù)用英文對我說話。這時,我鎮(zhèn)定了些,看清了他的模樣。頭發(fā)很長,很亂,好像很久沒洗過。臉色有些蒼白。一件格子襯衫,顏色很暗。很寬松。與其說是一個外國人,不如說是一個可能受了什么刺激的知識分子。
這時,從我后面走過來一個老阿姨。她很生氣,原來她經(jīng)??匆娺@個人在小區(qū)晃蕩。她說可能是誰家的精神病人,沒有看管好,出來溜達。當時,正接連發(fā)生在外面?zhèn)撕髞龛b定傷人者是精神病人的事件。老阿姨說,精神病人,有些是武精神病,這種人很暴力;有些人是文精神病,但是,只是暴力沒有發(fā)作出來。被老阿姨這么一說,我頓時心生恐懼。
后來,我又好多次在小區(qū)遇到這個男子。每次他的頭發(fā)都長而亂。有時候,看起來比較干凈。衣服永遠是暗色的,且是不同的格子衣服。褲子也很寬大,鞋子也很有些邋遢。每次,我都竭力與他錯開。后來,有幾次,他也與我打過招呼,我的警覺,或許被他發(fā)覺了,再后來他再也沒對我打過招呼。
就在前幾天,我又碰見了他。當時,我朝外走。他正在我今天與他們對面錯過的地方,看見一輛小車從外面回來,朝他們今天過來的方向開去。常常有車那樣開去,雖然在這里轉(zhuǎn)彎的地方有禁行標志。他急忙走過去,高聲喊:“這是單行道!”他邊走邊喊。前面車繼續(xù)往前慢慢行駛,他急了,大步朝前沖去。我停下腳步好奇望去。車終于停在路上。他也走近了車,手搭在車身上,繼續(xù)大聲說著“單行道”。這時,車旁邊圍了幾個人,好像有保安。我也沒多看,繼續(xù)往外走。邊走邊想,這個人還真是一根筋,究竟是誰家的,怎么家里人能讓他這么自由出來行走,萬一闖禍怎么辦。
自從第一次遇到這個男子以后,每次遇到他,我都先入為主地把他當成精神病人了,遠遠地躲著他。直到今天,我才扭轉(zhuǎn)了對于這個男子,我的一葉障目道聽途說的弊病?;蛟S,他只是一個爽直的人。且多半是一個北方人,包括她的妻子。今天他身旁的女子,一定是他的妻子。唯有真心相愛的夫妻,才會在小區(qū)里如此親密無間地抓著彼此的手,旁若無人地行走,說笑。男子至少一米八以上,女子也應該不低于一米七。他們一口粗礦的北方口音。
與他們迎面交錯而過,對于這個男子,一份愧疚暗暗在我心里生起。
晚餐后,我聽著音樂,匍匐地上擦拭塵埃,一些心事,隨著音樂飄蕩;一些影子,在眼前浮光掠影。漸漸地,浮現(xiàn)出黃昏時,從公園回來見到的這個男子與他的妻子緊密相依漫步說笑的一幕,想起他說的那個英語發(fā)音。擦完地,我翻開英漢詞典,根據(jù)他的發(fā)音,只找到一個單詞Pongee。也許,他們正在討論著一件絲綢制品,男子就說到這絲綢制品原料的英文單詞。當我想寫下這個故事,為了說明他的發(fā)音,尋找諧音字時,居然發(fā)現(xiàn)旁疾,是最好的表達。
世界上有許多人與事,我們看見的,并非是真實的,何況聽說的呢!行文至此,我忽然明白了,明白了那個端坐不語的大肚子泥菩薩。
2018年2月16日星期五2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