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晨六點起床，還想著去鴨綠江邊看朝霞，可扯開窗簾才發現，我起得不算早，天光也早已大亮。集安比北京在經度上更偏東10°有余，因而與北京有著不到一個小時的時差，自然天也要亮得更要早一些。
這種時差現象，我在東北一直沒有注意到，直到要離開集安這天的早晨，定上鬧鐘看朝霞，才注意到時間的差距。原來我們的地球是圓的，原來各地域的時間是不同的，原來我們是生活在自己的習慣里。
在賓館吃過早餐，大概收拾了一下，就拎著相機出了門。
出了翠園賓館，過了門前的勝利路，就是高句麗在集安市區重要的文化遺址，國內城遺址公園，這也是我就近選擇這家賓館的原因所在。沿著這個公園往北走，一直到北城路，可以看到街道兩側有花崗巖巖石壘就的城墻，那里便是高句麗王都——國內城所殘留的北城墻遺址。
曾經高聳的城墻，如今只殘留了兩層樓的高度，猶如連綿的土丘，其上覆滿了的青草，其下是坍塌的城墻所遺留下的亂石。看著那些浸透著歷史滄桑的石頭，我在想“這精美的石頭”要是真的“會唱歌”，該有多好。
自公元3年，高句麗二世王琉璃明王遷都于此肇始，至公元427年，二十世王長壽王遷都平壤結束，國內城是歷經十九代王、四百余年歷史的高句麗王國都城。四百余年對于我們的文明史來說，真可謂很漫長了，然而郁結四百年歷史的王城，留給今人的也只剩下了這些殘垣和與殘垣不離不棄萋萋荒草。
漫步在殘垣邊，我不禁好奇地揣摩起那個長壽王，不知他為什么會在自己的王國如日中天之時，選擇離開了自己苦苦守候四百多年的家園？
丸都兩破自然是高句麗難以磨滅的夢魘，哪怕是經歷了好太王開疆拓土的野蠻生長之后，依然會讓他們的王族再難以相信什么叫做“固若金湯”。然而王城被攻陷的陰影背后，不也是隱藏著對王國未來的擔憂嗎？
我們還是應該相信古人的智慧的，自秦以后，中原最長命的大漢王朝，即便西漢和東漢加在一起，也不過409年。而作為一個邊疆政權，高句麗卻輕松地突破了這個年限，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那些曾在歷史上欺侮過它，差點將它碾為齏粉的王朝或王國，都已泯滅于歷史長河中了，而它高句麗，卻依舊存活著，成長著，并完成了好太王的中興壯舉，這不也是一種王朝的生存智慧嗎？
而這種漫長國運的生存智慧，也定會使得高句麗諸王們具有很敏銳的政治嗅覺，這讓他們雖身處遠離中原的長白山地區，卻能機敏地感受到中華再次統一的勢不可擋。長壽王在位時期，正是統一北方中國的北魏王朝最是昌盛的時期，長壽王在位的中晚期，也正是北魏孝文帝主政，大力推行太和改制的時期，那個王朝也正在這種胡漢融合的氛圍里蒸蒸日上。
或許正是預感到了這樣的勢不可擋和蒸蒸日上，高句麗才在公元427年，將自己的王都從如今的集安遷往了更是往南的平壤。這也意味著，高句麗人把自己擴張的方向，從東北轉向了朝鮮半島。從對后世的影響來講，高句麗也從這一時期開始，才從一個東北政權逐漸蛻變成了一個半島政權。
然而遠離中原，就能逃出中原戰略眼光的凝視嗎？
02
如今，在保留有過去記憶的殘垣身旁，已經建立起了居民樓，建立起了市場，建立起了學校，集安人就是這樣緊貼著過去激蕩的歷史，平靜地生活著。
沿著北城墻遺址一直往西走，就到了通溝河。國內城顯然也把通溝河當作了西部屏障，城墻到此轉而沿河向南，構成了如今所見西城墻遺址。可以看出，在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后，集安政府作了許多工作，通溝河東畔，西城墻遺址兩側便鋪設了大片平整潔凈的草坪，而漫漫的青草于寧靜中更襯托了古老城墻的滄桑魅力。
在集安路邊，常可看到一種野花，當地人叫它掃帚梅，一叢一叢的猶如瘋長的蒿草，枝杈著隨風搖曳，真就如掃帚一般并不稀奇。只是它上邊頂著的小花，紅色的、白色的、黃色的，色彩燦爛卻毫不煽情。花有八瓣，就這么簡簡單單地舒展著，讓人感到質樸而親切。
每在古老的城垣邊見到明媚而樸素的它，我就總是在想，站在這個地方，曠古至今，還有什么是不曾改變過的？要有，或許也只是這道邊，年年歲歲，枯枯榮榮的花草，和留戀花草癡心飛舞的蜂與蝶了。
而與這樣景致中的寧靜相比，歷史的流逝卻更充滿了風云的激蕩。
公元四至五世紀，高句麗與朝鮮半島南部的新羅和百濟兩個政權，就上演了這樣風云激蕩的朝鮮版三國殺。只是那時正是中原的南北朝時期，那時的中原大佬們難以顧及到半島小弟們的死活，讓高句麗逐步成長為了半島小霸。而一旦中原完成了統一大業，那這個半島小霸的噩夢也正式開始了。
最早開始對高句麗進行蹂躪的，是隋文帝和隋煬帝父子倆。其中那位史上掛了號的“昏君”——隋煬帝楊廣，更是以修大運河和三征朝鮮的失敗，為他史上掛了號的昏庸罪狀。修大運河不對嗎？征朝鮮不對嗎？這兩檔子事，在過后的歷史中，都被證明為正確之事，只他做這兩件大事的時機是欠思量的，終歸水利和戰爭耗資太過巨大，而濫用民力，也是國之大忌。
其后，唐代的“明君”太宗和高宗，也曾先后多次對高句麗進行了討伐。有著漫長國運但卻桀驁不馴、反復無常的高句麗，也終于在中原強權的震怒下走向了萬劫不復。
公元668年，對于朝鮮半島的今天，是著深遠影響的一年。這一年，唐將李績率唐朝和新羅聯軍攻克平壤。這次可不再是三國曹魏與慕容鮮卑的打完就走，而是盛唐對這片區域的勢力覆蓋，是一次半島政治格局的格式化重啟。
經此一戰，高句麗最后一代王——寶藏王被俘押送長安，高句麗貴族、大部分富戶以及數十萬百姓被迫遷入中原。其后唐高宗在平壤設置安東督戶府，立國七百余年之久的高句麗王國，至此灰飛煙滅，被徹底地從歷史的舞臺上抹去。
03
國內城西門叫做安武門，如今這里已沒有了門，只有一個城墻豁口，車流喧囂的集安東西主干道勝利路，就從這個城墻豁口出穿過，向西通過躍進橋跨過通溝河。
這里的所謂城墻遺跡，其實已經十分低矮，倒是遺跡兩邊平整的草坪帶很是令人矚目，因為這樣的縣城里，是很難見到大片大片的草坪的。而這卻也是集安獨道的城市風景，草坪包圍著遺址，也區別出遺址。在這個城市，大凡有草坪的地方，您都不妨可以留意一下，估計那里多半會有些古跡的。
過安武門再南行二百多米，西城墻遺址便就此拐彎向東，成為了南城墻遺址。我沒有跟著城墻遺跡繼續走下去，而是沿著通溝河繼續往南走。再三四百米的樣子，通溝河便匯到另一條大河里，那條更大的河便是中朝的界河——鴨綠江。
鴨綠江畔，也有一條濱水的小路，可以沿河走下去，而我也確實沿著那條路，如朝圣般走了幾公里，身邊的這條大河，就是我心中的圣地。
說實話，眼前的這條鴨綠江，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樣，“一條大河……哦……波浪寬”，我甚至都不覺得它有著分開兩個國家的氣魄。
它是那么平靜地流淌著，生生不息地流淌著。沒有太多的喧嘩，平靜地分出南岸、北岸，似就已完成了自然交代給它的本分，人世間變幻的風云，本就與它沾不上一點干系。
對岸江畔，是一片片的稻田，平鋪到對岸不遠的山腳下。河兩岸的山，共同構成了一個U型的寬谷，中間的這條“波浪寬”的大河沖積出了地理學上標準的河谷平原。河兩岸的植被、作物以及山的形態都是相似的，然而，那條大河確是分開了國際政治意味上的兩個國家。
公元668年，大唐和朝鮮半島上的新羅共同組成聯軍，一道攻陷平壤，剿滅了高句麗王國。其后是我們教科書上所津津樂道的，大唐成立安東都護府，盛唐之威震懾半島全境。
然而我們很少知道的是，安東都護府對半島全境的實控，當即就引發了新羅的不滿，兩年后便爆發了唐羅戰爭。這場戰爭打了七年，由于大唐迫于來自吐蕃的西線壓力，在朝鮮半島不得不逐步退縮。唐羅戰爭最終以，安東都護府遷往遼東，新羅請罪稱臣，但占據半島大部分疆域而告終。
從此中原勢力就再沒有返回過半島，而全新的半島格局以臣服于中原王朝又獨立于中原王朝的形式演變著。既然是演變，必然會有多方勢力的角逐，只是在這些勢力中，再也看不到了那個曾經昌盛一時、曾為半島小霸的高句麗的身影。
如今對岸的稻子也快到了成熟的時節，泛著誘人的滾滾金黃，似乎隔著江，也能聞到那沁人的稻花香，真可謂是一衣帶水。只是，這樣的時節，這樣的風景里不見一個農人打理，也讓那大片大片的景色里多有了些寂寞。
天陰沉沉的，江上的云更是濃重低垂，似為那風景留下了一個邊框，而那風景就如一個巨幅的寬銀幕影片中，徐徐拉動的一個長鏡頭。在這樣的鏡頭里，江水、稻田、青山都會讓人感到別無二致的親切，仿佛那只是我們隔江的村鎮。在這樣鏡頭的風景里，唯有國家是抽象的，但偏偏只有它，能在風景中無聲地畫出界限，能在人們心中堅定地豎起籬障。
江上起霧了，那是鴨綠江上的薄霧，它或濃或淡，飄渺著幾分風韻，猶如半遮半掩的莎麗，縈繞在對面的國度，縈繞在對面國度的山巒間，讓人難解風情。
此情此景，此山此水，讓我切實地體會出了一個詞的意味深遠，那就是——江山。
***由于照片遺失，圖片來自網絡，在此感謝作者。
《觸摸高句麗》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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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云行筆記，在此潛心打造屬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讓我們來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