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是孤軍奮戰(zhàn)】

“嗨，我即將出發(fā)，去往遙遠的旅途，摘那最美的花，捕那最鮮的魚，送給我最愛的姑娘。”

新來的駐場歌手別看外表粗礦像個馬仔，一開口全是離別啊遠行啊情啊愛啊姑娘啊。阿浪覺得矯情。

酒吧營業(yè)時間從每天晚上七點到凌晨兩三點。剩下時間都是自己的。阿浪在小酒館當(dāng)服務(wù)生兼保鏢，期間來來往往的什么人都能碰見。有隱藏身上故事的人，有假裝歷經(jīng)滄桑的人，有真的有錢人，有冒充的有錢人。

阿浪在職期間，沒多拿過酒吧一瓶酒，沒跟幫客人起過一次沖突，他能說能鬧愛張羅的活絡(luò)勁，還給店里拉攏了一幫客人。

后來，老板看阿浪心眼實誠，又聊得投緣，就讓他做店長。老板把懶得插手的一些瑣事全交給了阿浪，沒想到店里被他搞得生機勃勃，井然有序。再之后，老板甩手扔下店鋪，美滋滋地背包環(huán)球旅行去了。阿浪就此以后也不用拿固定薪資，直接入股成了半個合伙人。

喜哥是店里的?？停瓢赏瞥鲂驴罹疲肋h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然后給出特別中肯的意見，“這酒香氣夠了就是太溫和，這酒夠純就是顏色搭配太土氣······”他總是像個過來人，語重心長地跟阿浪說：“阿浪啊阿浪，再不浪我們就老了，外面那么多姑娘，別整天圍著酒吧轉(zhuǎn)了，釋放你體內(nèi)分泌的多巴胺，好好享受人生吧?！?/p>

可是這跟阿浪親爹教給自己的又好像不太一樣，阿浪爹總說：“阿浪啊阿浪，我不是教你浪，龍生龍鳳生鳳，你非龍非鳳安分守己的做好自己的事，別整天幻想些有的沒的?！?/p>

阿浪覺得自己長大了，不應(yīng)該再像過河的小馬一樣沒有主見，河水湍急，一馬當(dāng)先，再說誰又不是孤軍奮戰(zhàn)。他知道做人要腳踏實地，也要時常仰望星空。碰到困惑的時候，阿浪會告訴自己：前方一路光明，只是恰好陰天而已。

【你有經(jīng)驗我有青春，誰怕】

想摘到高山上的花，捕到深海的魚，肯定不能往人多熱鬧的地方走。那里的花和魚早就被人承包了。只有往幽靜深遠處，才能走出自己的路。

前幾日接到家里電話，母親說想他了，希望他有時間回趟家看看。

阿浪不想回家，只是因為他不知如何面對父親時像普通父子一般交流。父親死板愛教條，脾氣還犟，他希望阿浪在老家守著一畝三分地，富不了，餓不死。

可是年輕的阿浪，怎么甘愿做個井底之蛙。他手里攥著一張單程票的錢，對父親喊：

“我以后絕對比你有出息?！?/p>

父親問他：“你去哪里？”

阿浪頭也不回：“只要不是這里，哪里都好？”

父親更強硬：“你以為你是誰，小子，別碰一鼻子灰哭著回來?！?/p>

哪怕是為了爭一口氣，阿浪不能讓他小瞧了。他跟父親，中間跨了喜馬拉雅山大的代溝，他跟父親，八字不和。

母親又打來電話，阿浪隱隱覺得是不是家里發(fā)生什么事了。

阿浪臨時買的票凌晨才回到家，客廳燈亮著，母親打著哈欠在看國產(chǎn)劇，父親已經(jīng)睡了。

“回來了?！?/p>

“恩，不是叫你早點休息，不要等我了嗎?！?/p>

“餓不餓，給你下碗面吃。”

“下車時候吃過了。我爸呢？”

“年紀(jì)大了，老頭成天也沒個正經(jīng)事，天一黑就躺下了?！?/p>

母親責(zé)怪的語氣中總有種說不出的寵溺，“你那個屋已經(jīng)收拾好了，沒事就早點睡吧?！?/p>

“知道了，你也早點睡吧。”

阿浪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溫暖熟悉的感覺從腳底升騰到頭皮，從未有過的安心。

【以為被遺忘的只是躲了起來】

第二天，阿浪醒的出奇早，工作這幾年使他早已習(xí)慣了晚睡晚起，可一回到家里仿佛身體里某種原始習(xí)性一下子被喚醒。

父母親在吃早飯，母親喊阿浪：“睡好了嗎？怎么不多睡會？”

父親說：“還愣那干嘛，起來了就趕緊洗洗吃飯。”

阿浪默不作聲乖乖去洗漱，他看看鏡子里的模樣，到底哪里像父親了？

剛吃過早飯就有人上門，“大伯在家嗎？”

母親放下手中的碗從廚房迎出來：“李達來了，你大伯剛出門?！?/p>

“沒事，我拿了一點蘋果給你們，這是我一個朋友自己家種的，拿來給你們嘗嘗。”

“你說你這孩子，你爸的事辦的怎么樣了？”

“已經(jīng)都弄好了，多虧大伯忙前忙后，不然我也不知道咋整?！?/p>

“哎，這陣子你也忙壞了吧，中午過來家里吃飯，剛好阿浪也在家?！?/p>

“阿浪回來了？”

“昨天大半夜的到家，吃完飯幫你大伯壘羊圈去了?！?/p>

阿浪搬了一上午磚，也聽父親嫌棄了一上午。

“你那樣不行，羊群稍微撞一下就塌了。”

“你是干活的樣子嗎？干三分鐘休五分鐘?！?/p>

聽母親說李達一會過來吃飯，阿浪有點意外。

李達是阿浪小時候的玩伴，村子不大，鄰里鄰?fù)獾寞傂∽觽儾还芟奶爝€是冬天就在外面瘋跑，一群孩子中李達永遠是跑得最慢的那個，也是跑最遠那個，突然有一天李達說，我不能跟你們一塊玩耍了，我要回家學(xué)習(xí)。

大人們都說李達長大后肯定了不得，用老師的評語就是李達同學(xué)在學(xué)校里表現(xiàn)突出，勤奮好學(xué)，成績優(yōu)異，李達，leader。果然，大人們的預(yù)言成真，李達成了村里唯一一個出國留學(xué)的人。

那時候的時間很慢，好像永遠不會長大，但我們還是不可避免的長大了。

【人生的路要自己走】

母親叮囑阿浪一會跟李達多聊聊，說這孩子挺不容易。李達很小的時候母親就不在了，父親一個人把他拉扯大。

李老頭前段時間摔了一跤，就再爬不起來，躺在床上留著一口氣想見兒子，結(jié)果兒子回來，人沒了。

李達回來后跪在父親床前一整晚，然后啥也沒說把父親喪禮辦的體體面面。

母親炒了一桌子菜，父親作陪，阿浪和李達面對面，多年未見，李達顯得有些約束。

“咱們有五六年沒見過面了吧？”

“差不多，我回家少，你好像也經(jīng)常在外地。”

“什么時候回國的？”

“我回來半個月了，處理父親的后事?！?/p>

“來，喝酒?！边@是阿浪在酒吧里學(xué)會的技能之一，話聊不下去的時候就喝酒吧。

“大伯，我也敬您一杯，這段時間多虧您幫忙?！?/p>

“記住跟大伯別客氣，今后有什么事就說。”父親拍了拍李達肩膀。

一杯酒下肚，剛才的生疏也淡了。

“你這兩年在外面過的怎么樣？”

“我現(xiàn)在在一個酒吧，什么時候可以過來找我喝酒，不醉不歸。”

“好啊?！?/p>

“家里酒不夠喝嗎，還跑外面喝，兩個臭小子都不著家?！备赣H舉起酒杯，阿浪和李達主動上來碰杯，然后一飲而盡。

“你接下來什么打算？”

“過幾天我就走，既然父親不在了，我在哪里都一樣。”

酒過三巡，不勝酒力的李達已經(jīng)臉紅脖子粗。

“不行啊李達，你小子在國外這么多年你酒量也沒練出來。”

“其實在國外的這幾年我混得并不好，我每天都很努力掙錢，卻只能賺到很少的錢，有的時候我想給父親打個電話，跟他說我想家了，又怕說了他擔(dān)心，咬咬牙撐了一天一個月一年，賺錢給父親養(yǎng)老就是我生活的全部跟撐下去的動力，終于我能給他一個稍微好點的生活了，結(jié)果他等不及一個人先去享清福了。”李達眼眶泛紅。

“行了，小喝怡情，多吃飯少喝酒?！?/p>

母親盛了滿滿一碗白米飯端到李達桌前，又給阿浪爺倆各盛了一碗。

父親扒拉了半碗，說：“你們年輕人聊，我進屋休息會。”

阿浪和李達邊喝邊聊，從光屁股玩泥巴說到上樹掏鳥窩，從村口打群架侃到學(xué)校里追女生。一起長大的人可能就是有種默契，話說盡興，你不講我不問。

李達走后阿浪坐在客廳，墻上的鐘表一下又一下滴···噠···滴···答···不曉得是不是酒喝的有點多，阿浪癱在沙發(fā)上數(shù)著時間一秒一秒溜走。

突然父親從屋內(nèi)出來，說：“阿浪，你想回來我們隨時歡迎，你想走我們也不攔，即使混得不好也沒關(guān)系，不丟人，我跟你娘在這，家永遠在這?！?/p>

【阿浪不浪】

人總是要離別，阿浪又回到習(xí)慣的作息時間，白天起很晚晚上睡更晚。酒吧跟平時沒什么不同，喜哥還是喜歡講些人生道理：

“朱光潛老先生說了，九十九個人守貞節(jié)，你一個人偏要不貞，你就是傷風(fēng)敗俗，大逆不道；可是如果九十九個人都是娼妓，你一個偏要守貞節(jié)，你也會成為社會公敵。這說明啥，我們做一件事之前一定要先找好組織，單打獨斗的戰(zhàn)士肯定敵不過烏合之眾。真理掌握在人多勢眾的那一方?！?/p>

阿浪突然有點懷念父親的呵責(zé)。

酒吧里總是有客人喝醉，通常情況下男人喝醉了睡女人，女人喝醉了睡男人，還有人，喝醉了哭。

來酒吧不喝酒的人也有，這跟寺廟里不磕頭燒香，澡堂子里不搓澡一樣，總有人想當(dāng)那唯一的一個。人人有權(quán)選擇行走的方向，即使逆著人群而行又何妨，走也，來也，人生的路要自己走。

阿浪記得有個來酒吧從不喝酒的人說：“你看前方一路光明，只是恰好陰天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