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冬日里的暖陽透過落地玻璃照進小屋,有了幾分光彩與暖意。
微風拂過阿蘭散落下來的長發,輕輕地顫動著,光影正好,遠處灰白的天空靜默著,與周遭安靜的世界連成一片,像個熟睡中的孩子,沉香而美好。
高聳入云的樓宇之間,散落著無數個白色的木制小窗子,像無數雙眼睛,深邃且飽含深情,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有兩周沒有下樓了,就是十四天,那又有多少小時呢?阿蘭掰著指頭算起來:那不是新肺炎發病的一個周期嗎?可是,我什么也沒有呀!
阿蘭抬頭仰望天空,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細碎的光影落在她微微閉著的眼睛上,風從耳邊掠過,發出“沙沙”地聲響。
靜靜的世界。
時光似流水,悄然無聲地從指縫間滑過,不留痕跡。
這是新冠肺炎疫情爆發的高峰期,從中央到地方都在號召全國人民呆在家里,別外出,以防被病毒感染。
那可不是鬧著玩的,疫情來勢洶猛,一不小心撞上,是有生命危險的,而且是無藥可治愈。
乘著午餐時間人少,阿蘭下樓去隔壁藥店取回昨晚預約的口罩。
說到口罩,現在可是個寶貝疙瘩。全國人民出門都要求佩戴口罩,否則你連超市都進不去,怕你被別人感染,也怕你感染別人,卻渾然不知,更可怕的是交錯感染,怕只是死路一條。
阿蘭握緊手里的口罩,站在小區大門口等待著門衛給自己測量體溫,有無異常,才能進入小區,回到自己的家里。
她轉身側目向街市望去,大路兩旁是枯萎的樹木,一兩片黃葉飄落下來,偶有行人匆匆而過,沿途的商鋪大門緊鎖,空蕩蕩的,像平靜的湖水倒影著天上的云朵,靜默著。
門衛拿著體溫槍,在她的額頭上“叭”一聲,放人進去。
昔日里的繁花綠草,在陽光微風里輕舞著,一朵淺黃的小花,散發出淡淡的花香,卻無人來嗅;高大的樹木還是原來的模樣,沉穩里帶著幾分傲氣,與世無爭的樣兒;誰家陽臺上的衣衫,姹紫嫣紅一片,在風里來來回回地飄蕩,是昨夜那場揮之不去的夢嗎?
你,還在想著他嗎?就在今天,20年的2月14日的情人節,愛你!
是的,愛你!可是,我什么也不說,你能感受的到嗎?也許,或者,可能。所有的命題都有可能發生,但卻不是最終的答案。
對嗎?阿蘭!她輕聲地問自己。
一陣風吹過,阿蘭順手拂過前額的碎發,一股清涼劃過心底:北海,你還好嗎?
多想走過清冷的街道,穿過疫情防控區,和著二月里午后的暖陽一直走下去,也許真的會遇見你,哪怕是擦肩而過,心亦是快樂的,開出了花,綻放于塵世間……
“叮鈴鈴……”一陣手機鈴聲響起,阿蘭望著風中搖曳的小黃花,這才緩過神來,連忙手伸進衣袋里拿出機子,接聽電話。
“阿蘭,你在哪里?我在你家樓上,敲了許久的門,不見有回音,估計你不在家。我……”陳芯低沉的聲音有些急促。
“好的,我馬上上來了?!卑⑻m掛斷電話,抬頭向樓道望去,前方霧蒙蒙的一片,原來是因為戴著口罩,呼出的氣讓鏡片起了霧。
眼前的一切,看得并不真切。
上了樓,陳芯果然在樓道的窗口等她。
他面向窗口,風吹亂了他的頭發,顫動著。米白色的風衣顯出他高大魁梧的身材,一束光影落在他身上,明艷美好,像是從夢里走出來的人兒一樣,并不真實。
阿蘭站在那里,望著他的背影。
“回來了……”陳芯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微笑地望著她。
阿蘭從他身邊走過,去開房門,側目看見他手里拎著個大包,淺藍色的包面上著幾個黑色大字:川西壩醫院。
“我知道你一向不大喜歡出門,更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新冠肺炎現在是爆發期,大家都在搶購口罩,市面上大多賣斷貨了,有的多數是y貨。我在朋友的醫院里給你找了些,一百個一次性醫藥口罩,夠你用些日子!”說著,陳芯從包里取出白色的包裝盒放在桌上。
阿蘭取出玻璃杯,給他倒了杯檸檬水,淺黃色的汁液清亮透明,微微地晃動著。
“我才訂了兩個口罩,剛才去藥店取回來。你拿回去吧!你是知道我不大出門的!”阿蘭靠在門邊,黑色的高領毛衣領口露出一張白皙的臉,大大的眼睛黑生生地望過來,像兩顆葡萄,透著亮麗的光澤。
她低下頭去,擺弄著手里的鑰匙,靜默著,等待著他的回答。
“我去把車上的食物拿上來,夠你吃兩周,不用出門!”
“我說不用了!”阿蘭忙抬起頭來望向他,急切地說道。
陳芯推開房門向外走去,像是沒有聽見她在說什么。
她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電梯口,不見了。
阿蘭轉過頭來,望向桌上的包裹,像一塊巨大的方塊糖放在那里,在她的心里慢慢地溶化開來,一股甜膩膩的味兒一點一點蕩漾著。
果然,不一會兒,陳芯抱著個大紙箱,步履蹣跚地走進屋里。
阿蘭忙把門邊上放著的一把雨傘挪到墻角邊,給他騰出地方,好放箱子。
“里面什么都有,估計撐個十天半個月是沒有問題!”陳芯放下紙箱,拍拍雙手,理了下風衣的領口。
箱子上面敞開來,一盒棕褐色包裝袋露出來,“朱古力餅干”是阿蘭的最愛,家里常備著的,好像這幾天沒有了,都忘記了。
他來過她家一次,她就是拿這個招待他的。當時,他是處于禮物,接過那盒朱古力餅干,取出一塊,“咔嚓”一聲,清脆的聲響,好甜呀!
她看著他像個孩子一樣的吃像,忍不住笑了。
他跟著也笑了。其實,他最不喜歡吃甜食。
他還記得自己喜歡吃的餅干,阿蘭的臉紅了。
“那我走了!你不要出門送我!這些天注意點,總是好的!”陳芯走出門,轉過頭來:“需要什么,給我打電話,我會送過來!不要亂跑!記住了?”
阿蘭抬起頭來,突然想笑,他把自己當成三歲的小孩子。
電梯門慢慢地合上,陳芯消失在里面。
阿蘭打開陽臺上的窗戶,一股冷風直撲過來,不禁打了個寒顫,她收緊了身上玫瑰色的睡袍。
陽光沒有了,灰白色的天空漂浮著一大片的云朵,正匆匆忙忙地向這么飄過來。
(二)
打開電腦,鋪天蓋地的疫情播報新聞正在進行著,阿蘭剛完成畫廊要求的數十張畫作,對方收到消息后,說下午來取,她不必出門。
昨晚工作了個通霄,這會兒真的有了幾分倦意,靠在沙發上她竟然睡著了。
厚重的窗簾遮掩著小屋,深黑且幽靜。
悄然里,阿蘭進入夢鄉:她站在小院的中央,望向那間小木屋,里面的擺設簡陋:一張吃飯的桌子,上面放碗筷和一袋鹽,兩把小靠背椅一左一右地靠在桌邊擺放著。
一張木床貼著門邊,床上堆著些衣物,有些凌亂。
母親正背對著她下面條,騰起的水蒸汽模糊了一張日漸消瘦,蒼老的臉。
她看不見母親的臉,卻能看見她動作利索地把面撈在碗里,放了點鹽,轉身端出來,一臉笑容地望向她:蘭子,吃飯了!
她開心地端過碗,吃起來。
呀,面里面還有一個荷包蛋。她忙抬頭望向母親:媽,你怎么沒有?
母親頭也不抬地說了句:快吃呀!別管我,我早吃過了!
媽,可是……她想說,我沒看見你吃啊!
可是,還不等她開口,卻聽見母親說:你現在正長身體,需要營養!
說著,母親起身,把自己那個吃完面的空碗收拾著去洗刷。
眼淚水一下子就下來了,落在面碗里,合著那個美味的雞蛋吃起來。
再一抬頭,又看見母親滿面笑容地望著她。
媽媽,媽媽……
阿蘭一覺醒來,睜眼望去,小屋是黑生生的一片,她隨手拉開窗簾,昏暗的天空,遠遠的有人家的燈火映照過來,灰蒙蒙的,并不真切,猶如隔世。
她靠在沙發上,挪動了一下身體,汗水順著脊背往下淌,竟有了幾分涼意。
母親躺在病床上,瘦小的一張臉如白紙一樣,目光呆滯地望著她,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跟她說,卻終于沒有說出來。
母親從查出肺癌到臨終,只活了五個月的時間,這中間放療化療受了不少的痛苦,但終還是離她而去。
從小阿蘭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個性高傲寡言,但卻為了養活她,迫于生計,總是會接一些爛俗的畫作來滿足客戶的需求。
起初,她不理解母親,認為畫那樣的東西,簡直是在浪費她的才華。
越長大越知曉母親的不易,她發憤讀書,秉承母親的繪畫天賦,也很喜歡畫畫。
從美院畢業,阿蘭一直行走在路上,邊走邊畫,做著自由職業者。
旅行回來,她會把自己關在畫室里,沒日沒夜地畫,似乎生活與她就是畫畫,一直畫下去。
她少有朋友,而北海卻是她曾經的戀人,他們打小就認識了,以為對方就是自己的一生。
后來的后來,在經歷了人生的許多變故之后,阿蘭的心隨著歲月的輾轉,漸漸地變得平和下來。
曾經跟自己說好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學著放下。
可是,為什么,那日在王子大酒店的十八樓旋轉餐廳的走廊偶遇見他,北海,依然砰然心動。
一轉身,北海正站在樓道的走廊的那一端,望著她,眼里充滿了詫異。
是不相信會是她嗎?
阿蘭倒是真的有些不敢相認,北海,是你嗎?
內心如澎湃的海水洶涌而來,面上卻是如此的平靜。
只是輕輕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轉身繼續向前走。蘭子,你是最棒的,你一定可以挺住的。靜默里,她跟自己說。
當阿蘭目不斜視,像個陌生人從他身邊高傲地走過時,他聽見自己的心“叭叭”的裂開聲,一種叫“心碎”的感覺如夏日夜晚沉悶的夜來香撲面而來,彌漫在空氣里,久久地不肯散去。
他以為她會記得他,原來并不是這樣,是他錯了!
北海趕忙跑上前去,叫道:阿蘭,你也在這么嗎?
阿蘭停下來,轉過頭望向他:先生,你認錯人了!
說完,快步向前走去。
北海呆呆地站在那里,望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地消失在樓道拐角,一轉眼就不見了。
陽光透過窗外高大的銀杏樹照進來,斑駁的光影如細碎的鉆石,熠熠生輝。
時光仿佛又回到了許多年以前……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