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我的前半生》火了,劇中的唐晶也被人成為“中國好閨蜜”,她對羅子君母親般無私的付出,分分鐘讓無數現代女性淚流滿面,若不是羅子君不知分寸,勾走了唐晶心愛的男人賀涵,她們真有可能一輩子在沙發里閑話家常,電視前嬉笑怒罵。
不知在哪里看過一句話,女人們的友情從吐槽男人開始,到偷取男人結束。網絡上也流傳這一個著名的愛情教科書金句“防火防盜防閨蜜”。
可在《金瓶梅》里,卻又一段非常特別的女性情誼,潘金蓮和龐春梅,作為全書兩大女主角,她們不僅在西門府內稱霸一方,兩人之間的情誼也匪淺,潘金蓮不幸被武松剖心殺死后,她托夢給龐春梅,讓她給自己收尸。
春梅作一夢。恍恍惚惚,夢見金蓮云髻蓬松,渾身是血,叫道:“龐大姐,我的好姐姐,奴死的好苦也!所有奴的尸首,在街暴露日久,風吹雨灑,雞犬作踐,無人領埋。奴舉眼無親,你若念舊日母子之情,買具棺木,把奴埋在一個去處,奴在陰司口眼皆閉。”
春梅驚嚇傷心之余,便立刻花重金派人去認領她的尸體,好好安葬,還將其在永福寺供養起來,花錢找和尚誦經超度她,給她上墳燒紙,姐妹情誼可見一斑。
她們的情誼是從睡同一個男人開始的。
龐春梅原是月娘房里的丫頭,潘金蓮嫁過來之后,因沒有陪嫁的丫頭,且不受主子喜愛,才被分配給潘金蓮使用。一個背著“謀殺親夫”的惡名毫無根基(無錢無勢)的美貌妾室,一個常受主子欺辱(被孫雪娥用刀背打)的俏麗丫頭,她們相識于微時,也很快就建立了統一戰線同盟。
潘金蓮抬舉龐春梅成為屋里人,也就是俗話里的通房丫頭。春梅是值十六兩銀子的,可見她的外貌硬件是非常不錯的,但她在月娘房里不僅不被抬舉,反倒經常被打壓。潘金蓮不一樣,在得知西門慶想要收用了春梅的心思后,她沒有拒絕,更為其大開方便之門
婦人聽了,瞅了他一眼,說道:“怪行貨子,我不好罵你,你心里要收這個丫頭,收他便了,如何遠打周折,指山說磨,拿人家來比奴。奴不是那樣人,他又不是我的丫頭!既然如此,明日我往后邊坐一回,騰個空兒,你自在房中叫他來,收他便了。”
從此之后,西門府內就添了一對爭寵霸王花,她們名義上是主仆,實際上有福一起享,有禍一起扛,早就親如姐妹。心比天高的龐春梅遇上野心勃勃的潘金蓮那樣的主子,才是真正的人盡其才。月娘是正室,不得已在人前裝飾成溫厚賢良的面龐,李嬌兒身重肉肥不受寵,李瓶兒溫克性子,只有被揉捏的份兒,孟玉樓性情謹慎守禮,孫雪娥更不用說,擔著四娘的名,干的卻是下人的活。唯有潘金蓮,她什么都沒有,卻什么都想要,要去爭斗,要去搶奪,她們是有共同的語言與個性的一類人。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兩個人是真正的惺惺相惜。潘金蓮知道龐春梅骨子里的傲氣和剛烈,她沒有打壓過,在某種程度上是無條件支持她的。
十一回里,龐春梅收拾曾經欺辱過自己的孫雪娥時,潘金蓮盡心盡力地配合,兩人一唱一和,聯手將孫雪娥狠狠教訓了一頓。
婦人見他臉氣得黃黃的,拉著秋菊進門,便問:“怎的來了?”春梅道:“你問他。我去時還在廚房里雌著,等他慢條廝禮兒才和面兒。我自不是,說了一句‘爹在前邊等著,娘說你怎的就不去了?’倒被那小院兒里的,千奴才、萬奴才罵了我恁一頓。說爹馬回子拜節--走到的就是!只象那個調唆了爹一般,預備下粥兒不吃,平白新生發起要甚餅和湯。只顧在廚房里罵人,不肯做哩。”婦人在旁便道:“我說別要使他去,人自恁和他合氣。說俺娘兒兩個霸攔你在這屋里,只當吃人罵將來。”這西門慶聽了大怒,走到后邊廚房里,不由分說,向雪娥踢了幾腳。
龐春梅心氣兒高,她是西門慶寵愛的屋里人,卻沒個正經的身份,這是她的痛處,她最討厭別人不知道她的身份,把她當尋常丫鬟對待。瞽目賣唱女子申二姐,因為不太看得起她,不愿意給她唱曲,被她罵個狗血淋頭,月娘知道后氣惱說道“這丫頭忒慣得沒張倒置的……怪不得俺家主子也沒那正主了,奴才也沒個規矩”。立刻站起來維護她的是潘金蓮,“也沒見這個瞎曳么的,風不搖,樹不動。你走千家門,萬家戶,在人家無非只是唱。人叫你唱個兒,也不失了和氣,誰教他拿班兒做勢的,他不罵他嫌腥。”為此和月娘大吵一架后,結下了不小的梁子。
也沒人比龐春梅更懂潘金蓮,她懂她心靈深處的不安與困窘,她維護她那可憐的自尊。
潘金蓮對錢的渴望比誰都強,但她卻知道精明的西門慶眼里揉不得啥子,他不給,她不能隨便拿,即使她管著錢,也不能私自拿錢,這是一種默契,也是一份尊嚴。所以,即使備受西門慶寵愛,她的生活也是常常困窘的。作為潘金蓮的貼身丫鬟,春梅瞧得清清楚楚。七十八回,潘金蓮過生日,潘姥姥坐轎子來看她,讓她付轎子錢,她不僅推說沒有,還數落自己老娘一頓,讓她以后別坐轎子,潘姥姥氣得要死,跟奶媽如意吐槽女兒的不孝順,春梅站出來為潘金蓮說了公道話:
姥姥,罷,你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俺娘是爭強不伏弱的性兒。比不的六娘,銀錢自有,他本等手里沒錢,你只說他不與你。別人不知道,我知道。想俺爹雖是有的銀子放在屋里,俺娘正眼兒也不看他的。若遇著買花兒東西,明公正義問他要。不恁瞞瞞藏藏的,教人看小了他,怎么張著嘴兒說人!他本沒錢,姥姥怪他,就虧了他了。莫不我護他?也要個公道。”
在她們的世界觀里,男人與物質是等同的,與其說她們分享著男人,不如說她們是共享男人給予的豐饒的物質生活。這些,不能與她們的姐妹情誼并重。
所以當西門慶在知曉潘金蓮與孟玉樓的小廝琴童偷情后,拿著馬鞭抽了一頓潘金蓮后,跟龐春梅求證真相時,充分發揮了伶俐的口舌:
“這個,爹你好沒的說!我和娘成日唇不離腮,娘肯與那奴才?這個都是人氣不憤俺娘兒們,做作出這樣事來。爹,你也要個主張,好把丑名兒頂在頭上,傳出外邊去好聽?
三言兩語就將西門慶的脾氣說沒了,挽回了潘金蓮在西門慶心中的地位。后來西門慶想要剪潘金蓮的頭發來討好李桂姐,他為震懾潘金蓮讓春梅拿馬鞭來時,她不僅拒絕還順勢嗆了西門慶,再一次維護了潘金蓮。
爹,你怎的恁沒羞!娘干壞了你甚么事兒?你信淫婦言語,平地里起風波,要便搜尋娘?還教人和你一心一計哩!你教人有那眼兒看得上你!倒是我不依你。”
她們的情誼從共享男人開始,卻從沒有因為男人結束。不僅如此,她們還通過共享男人來表現對彼此的忠心。八十二回里潘金蓮與陳經濟在樓上偷歡時,被龐春梅撞見,潘金蓮為了讓這段秘事不外宣,要求她也加入這不倫的關系中去。
婦人道:“你若肯遮蓋俺們,趁你姐夫在這里,你也過來和你姐夫睡一睡,我方信你。你若不肯,只是不可憐見俺每了。”那春梅把臉羞的一紅一白,只得依他。卸下湘裙,解開褲帶,仰在凳上,盡著這小伙兒受用。有這等事!
這件事看起來很荒唐,也說明了她們對待男人的態度,只是在發泄自己情欲而已,是走腎不走心的,所以,快樂三人行又未嘗不可。
后來春梅因為潘金蓮與陳經濟的奸情背了黑鍋,被月娘發賣后,她也沒有絲毫的怨憤之心,不僅在臨走時毫升安慰潘金蓮,在嫁入守備府站穩腳跟后,她立刻央求周守備把潘金蓮接過來,要姐妹一起過日子。
這春梅晚夕啼啼哭哭對守備說:“俺娘兒兩個,在一處廝守這幾年,他大氣兒不著呵著我,把我當親女兒一般看承。只知拆散開了,不想今日他也出來了,你若肯娶將他來,俺娘兒每還在一處,過好日子。”又說他怎的好模樣兒,諸般詞曲都會,又會彈琵琶。聰明俊俏,百伶百俐。屬龍的,今才三十二歲兒。“他若來,奴情愿做第三也罷。”
其實,龐春梅與潘金蓮在某種程度上是很清醒的人,不幸的命運又撞上那樣的世道,長期貨物般的境遇早就將她們的心磨得鐵硬。她們早就拋卻了對愛情的幻想,她們懂得自己需要什么,也明白在男人眼里她們是什么,她們努力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卻也時刻不忘照拂彼此。所以,她們眼里有肉欲,有物欲,卻從來沒有把男人當回事兒,自然不會因為男人就失去理智,拋棄了那曾經榮辱與共的姊妹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