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個道理在過去很多年笙磬才深深相信,并且完全接受。只是那時候的她吃虧如同吃飯,卻不知該如何自我保護。
笙磬本就在新員工里出了名的笨,不受待見也就罷了。她只隱約覺得,自那次半夜撞見趙經理和高盈后,就不斷被穿小鞋。分到的臺要么是二十人的大臺,普通家庭聚餐還自帶酒水,不僅掙不到瓶蓋費,還每次都要忙到半夜。要不就是同時看兩張四人小臺,當然還是沒有瓶蓋費。更別提大型婚宴,忙亂到團團轉,重活累活總能輪到她身上!
再看高盈,接待的總是大公司的業務酒會,再就是飯店VIP客戶,一晚上瓶蓋費估計得一百多塊。如此算來,高盈一個月工資比老員工還高,可她現在還沒有轉正。
早餐廳圍欄繞著明亮的大理石磚,從二樓一直延伸到一樓。光滑的純實木扶手下雕刻著古銅色花紋,一圈又一圈錯落有致的纏繞,將牡丹花開成典雅大氣。
只不過笙磬早就審美疲勞,她只關心欄桿什么時候能擦完。大家都分了臺等待開餐,餐飲部趙經理卻把她放在這里打掃衛生。
笙磬心里又怒又氣,而她從來沒有試過,在遇到不公的時候怒懟回去,也不能瀟灑的將抹布扔在欺負她的人臉上,痛快說上一句:此處不留人,自有留爺人。
眼前的李笙磬唯唯諾諾,事事隱忍,處處退讓,她需要工資來償還拖欠學校的學費,也需要工資繼續她大專升本科的學業。況且她現在兜里僅剩七十三塊錢,若辭職,只會流落街頭!
李笙磬又氣又憋屈,那感覺就像胸口里被塞了團棉花,無力又委屈。她拖著一身疲憊胡亂地擦著欄桿,轉身卻看到早餐廳領班一直黑著臉瞪她。
“你過來。”領班沉著臉叫笙磬上樓。
李笙磬吞了口唾沫,戰戰兢兢上了樓,人要是點背,喝涼水都塞牙。笙磬對這個領班早有耳聞,她在城際飯店是出名的嚴厲,也是出名的一絲不茍。她為何要叫住自己,笙磬心里自然有數。
領班將笙磬手中的抹布接過來,蹲下身去擦欄桿里的縫隙,每個縫隙都擦得很仔細,連邊邊角角都不放過。
“我手底下的員工,沒有一個干活像你如此唬弄的。活沒有大小之分,你就算現在在擦欄桿,也得給我擦干凈。”領班說罷將抹布遞給李笙磬,“重新擦,認真地擦。”
笙磬臉上火辣辣的熱,不過領班的話著實讓她心頭一震。她抬頭看領班臉上不容置疑的威懾力,頓時心服口服,也瞬間明白了一件事,并在日后受益匪淺。
領班叫顧菁,笙磬稱她為菁姐,自從她離開城際就再沒有見過菁姐。如今十年過去,笙磬也重回故地,只是此時她連菁姐的聯系方式也給弄丟了。不過笙磬知道,她無論從事什么工作,在哪個行業都會事業有成,都是別人眼中艷羨的,走路咔咔帶風的職場女精英。
一個人的做事態度決定一切,也決定了她以后的人生境遇,和她到底能走多遠。
一顆足球轉動了整個世界,奧林匹克體育中心的戰火越燃越高,隨著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將世界友誼推向高潮。當城際陸續送走世界各地的球迷,已經步入九月。
整整一個月的忙碌,這批新員工在實戰中經歷了禮儀培訓,服務技能培訓,飯店規章制度培訓,在八月底迎來轉正考核。
湯碗擺在餐盤左前方,距餐盤一厘米,將勺子放在湯碗內,勺把向左上。紅酒杯擺在餐盤正前方,水杯擺在紅酒杯左側,距離紅酒杯一厘米,三杯橫成一條直線。
餐飲部張彥經理,還有趙經理和培訓領班都狐疑地看著李笙磬,立刻拿著尺子去量她擺好的臺面。張經理反復看了看手上的計時秒表,愣了兩秒才開口:“我還擔心你過不了。”
十幾雙眼睛同時射向李笙磬,完美的臺面,行云流水的擺臺速度,這可是李笙謦?不得不說,這次笙謦可謂揚眉吐氣,將培訓領班一整月給她的白眼,明里暗里的嘲諷,都一次性還給了她。笙謦沒有抬頭,不過也知道培訓領班熱辣辣的目光正盯著自己,這次她的臉不是豬肝色,而像極了剛剛刷過大白的新墻。
奧運氣息漸散,沈城的熱鬧依然不減,晚間小巷里飄著老雪花和四季抻面的味道,燒烤攤前煙氣繚繞,籠罩著孜然和辣椒的香味直入鼻孔。喝酒是豪爽的東北人交流感情的方式,而沈城的老雪是要踩著啤酒箱喝的。
九月的傍晚,熱度剛剛退下,伸手去觸摸空氣還覺察到余溫輕撫手背。踩著啤酒箱子唾沫橫飛,熱火朝天劃拳的東北老鐵們。將領帶扯到胸口,襯衫袖子擼到胳膊肘的白領,滿臉疲態又群情激昂地吐槽公司里的各種奇葩。還有依偎在一起溫柔私語的小情侶,都被燒烤爐前的炊煙漸漸抹去,被微苦的啤酒花淹沒。
笙磬一眨眼便掉下兩滴淚,她紅著的眼眶不知是酒精所致,還是淚痕。立時假裝揉眼睛悄悄將淚擦去,還好天色暗下來,孫明瞧不清她的臉。
孫明給笙磬把酒倒滿,端起杯子撞了下她杯子:“你哪里得罪趙經理了?”
“啊?”笙磬緩過神,這才明白孫明的意思,不覺苦笑,“也許是我得罪高盈了呢!”
“你扯到哪里去了?不過我覺得高盈人還不錯。”
“她人確實不錯。”笙磬嘴角不經意歪向左邊,又迅速隱去,整張臉恢復成喪字,“我要有高盈一丟丟聰明,或者一丟丟激靈,再有一丟丟的情商,可能就不會混的這么慘。”
孫明不禁瞪她:“你是不是對自己有什么誤解?”
“事實勝于雄辯。”笙磬邊搖頭邊撇嘴。
“誒,福島太郎?那不是飯店那個長住VTP?”孫明雙眼放光,萬分吃驚地推了推笙磬。
笙磬從自己的內心世界回過神,正對上右側一雙深邃有神的眼睛,正和藹地盯著她看。她愣了好幾秒,才在孫明的推搡下起身,跟他走到鄰桌。
“福島先生,您怎么在這里?”
孫明在這里見到福島驚訝的不得了。畢竟一個在五星級飯店,包了五年房間的長住客戶,竟然會來吃地攤,確實讓他們很驚訝。
福島似乎看透了孫明心思,瞇著眼睛笑道:“你們中國人不是常說,好吃都在深巷嗎?這里烤串一絕,還有老雪真夠勁。”
福島太郎,日本人,是沈城一家日資企業的日方代表,也是城際飯店超級VIP。城際飯店注重的是細節服務,所以笙磬他們培訓的其中一項,就是了解飯店VIP客人的基本情況。包括他們的稱呼,生日,用餐習慣,口味等。所以她們對福島并不陌生,只是不知道他竟也喜歡擼串。
“你們兩個要是不介意,我們拼桌可不可以?”福島將酒杯舉到眼前,和藹的征求笙磬和孫明的意見。
“非常榮幸。”孫明很開心,也沒等笙磬反應,直接拉她坐下,又叫來服務員將他們桌上的酒杯和烤串都拿到福島桌上。
笙磬和孫明是同班同學,不過他們在學校還真沒交集,可以說李笙磬跟他們班任何一個男生都沒有交集。自從她和孫明一起來到城際,倒開始抱團成長了,可能出于同學間在陌生環境中相互扶持的一種感情。總之,孫明竟然成了笙磬唯一的男性朋友。
孫明又高又瘦,眉目端正顯得整個人精神的很。李笙磬和他同班兩年,沒聽說過他和誰談戀愛,也沒見他對哪個女生送殷勤,平時做人做事穩重,覺得他人品還不錯。來了城際后,笙磬突然發現他情商和智商也很高,為人處世和高盈有些像,又和高盈不一樣,具體的感覺她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