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針金
針金,俗稱黃花菜,學名萱草,叫它針金的人,我就知道是我的老家人,亦或是我們原上周邊的人。
在康乃馨成為母愛的象征之前,中國也有一種母親花,它就是針金。仲夏時節,它是整個黃土原上最靚麗的花朵,站在原畔往下望,一片一片黃燦燦的,被包裹在綠野叢林中,像是綠植海洋中泊了一片黃金,很是可人。
自打我記事起,就知道外婆外爺種了不少針金,它們不曾凋零過。外爺說最早的根苗是幾百年前老先人種在溝畔的,他和外婆前后修整,移栽過幾茬,從溝畔到蘋果園,到老地方窯背上,到梁上,再到大舅院子周圍一圈,已有幾百年的生命,幾輩老人下世,針金卻依然茁壯,優雅的開著,也許它的根是不死的。
每年到了成熟時節,外婆的針金是摘不過來的,我上學時每到暑假期間,都會去幫忙。天蒙蒙亮,吃點糕點,便提著竹籃籃,裝上幾個大塑料袋子下到溝底摘針金,外婆少跑點路,在蘋果園和窯背上摘。伴著清晨的露珠將含苞欲放的花蕾摘進籃子里,籃子裝滿,開始往袋子里裝。外爺說,摘針金得手底下麻利哩,摘得慢了,太陽一出來,花一開,摘回去就賣不上好價錢了,糟蹋了;要是遇到下大雨天氣,路滑下不到溝里,等到雨晴路干再摘時,望著開了花的針金地,只能嘆息:真真是可惜了,哎!
摘好的針金,放進鍋里蒸了,然后一排一排的擺在箅子上,晾干,儲存起來,等巷子里來收針金的,遇上能給高價的經銷商時,論斤賣掉。前兩年一斤干貨十來塊,外婆的針金能賣千十來塊,前后幾個姨、我們幾個娃們共同忙活兩個來月,平均一天的收入還不足十塊錢。兒女們總是勸外婆放棄地里的農活,勞心費神的掙不了幾個錢,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錢花的,管那干啥!外婆總說,十塊錢不是錢嗎?掙起來容易嗎?摘針金活兒又不重,權當鍛煉散心哩;再說,這也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農民不種地那能成嗎?莊稼人,總不可能看著針金黃拉拉地爛到地里,旁人知道了罵哩,人家就失笑了。沒法子,兒女們只能依著外婆的心了。
其實,我是很能理解外婆的心思的,土地自古就是莊稼人的命根子,沒有莊稼就沒有飯吃,這是莊稼人與土地固有的情感,只有好好拾掇地,精心務勞莊稼,你才有資格接受大自然的恩賜。
我甚是喜愛吃針金。剛摘回來的針金嫩油油的,炒菜吃,或者是用來做蔥花伴針金吃臊子面,奇異的香味難以形容,彌漫了整個窯院。外婆總是說她不愛吃針金,甜膩膩的,炒過之后軟囊囊的沒味道,其實她是從來不舍得自己吃。被收購的干貨針金,大多數是送進飯店或超市了,餐桌上端上來也成了稀茬,很受食客歡迎。超市里的針金一撮也得六七塊錢,它的價值居然翻了幾十倍,這樣一算,農民從地里摘完,曬干,儲存,直到被收購,可獲得的卻是最初那一點皮毛而已。也是,中間商多了,這就是市場。
三伏天即將過完,今年的針金已經敗了,外婆又開始忙活摘花椒了。百十年以后,原上后輩們是否還會繼續務勞針金,我不知道,也不好說,但我確定的是,這些莊稼人對土地的情分是永世不變的,如同外婆。
孫陽
2017年8月14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