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一.
雞圈里的那只公雞叫兩遍了,屋外的天空開始泛出一絲白。我起身摸索到放在床頭的衣服穿上,老婆和兒子還在熟睡中,我小心著沒發出太大聲音,免得吵醒他們。
摸黑走到灶房,憑直覺摸到灶頭的火柴劃了一根,點燃了煤油燈,漆黑的屋里有了絲亮光。
早飯要弄點什么吃呢?我實在想不到,這也是我老婆想不到答案的問題,所以我今天沒等她起床便自己先起來準備早飯。我實在不想聽她每天問我吃啥,而我也始終無法給她一個答案。
我在門后的竹筐里找了兩根紅薯,削了皮,砍成了大塊,我打開米壇子,空空蕩蕩的,只剩壇底有一小撮米。紅薯稀飯,永遠都紅薯多過白米的,而這陣子,連紅薯都要節省著來了,只能再多加點水了。
燒的柴火是前陣子割了曬干的巴茅草,這草見火就著,燒得特別快,我只能守著灶膛不停地放柴,想去打開酸菜壇子夾塊酸蘿卜都走不開身。
天色亮起來,鍋里的稀飯也好了,我叫起了老婆和兒子。三碗能照出人影的紅薯稀飯擺上桌,配上一碗酸得掉牙的酸蘿卜。我呼啦啦地兩下喝完碗里的稀飯,吃了一塊紅薯,夾起還剩的一塊,放到了兒子的碗里,轉身進灶房再裝了一碗米湯。這玩意兒喝兩碗,也只能飽一時,跑茅房的次數還多,肚子又餓得快。
“得想點辦法,屋里現在是沒得一粒米了,你收拾碗筷,我上娘屋里去問下。”我對著也是一臉愁容的老婆說。
她看了我一眼,沒有說多的話,只是起身默默地收起了碗筷。
我翻過坳口,走過竹林邊的小路,娘屋里的煙囪正冒著白煙。我站在院壩里朝著灶房門喊著:“娘,娘。”
娘打開灶房門看見我,便問:“三娃,你這么早干啥子啊?”
我吱唔著不敢開腔,眼睛往灶房里瞧,扭捏一陣后問娘:“娘,你吃早飯了嗎?”
娘說:“還沒吃呢,蒸的干紅薯,還在鍋里呢。”
我聽著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娘看著我,轉身進灶房,揭開鍋蓋用筷子夾了一根不大不小的紅薯,用手抓著抖了兩下,是有些燙手。走出灶房門來,遞給我。有點燙,我扯出衣角包著。
娘看我不說話,便問:“是屋里又沒得吃了吧?”
我低頭“嗯”了一聲。
娘嘆了一口氣,“屋后的土坑里,還有百十斤紅薯,你拿背簍去撿一些回去吧,先將著吃吧。米啊,我這也沒有多少,你看你哥你弟你妹都還張著嘴要吃呢。”
大哥是個病秧子,啥活干不了,還不能餓著,弟妹又還小。二哥去給人當了上門女婿,好歹是走了條活路,把我分家出來了,好歹也能省點口糧。
娘遞給我一個背簍,讓我裝完紅薯就從屋后走,別到前頭來了。我知道她是怕我回來又被爹看見了,到時又數落我。
這苦日子不知熬到何時才是個頭,我分得的那三分地,就是天天守在上邊種,它也養不活我這一家三口啊。
二.
這幾天只能吃紅薯湯了,我感覺嘴都喝尖了,但能有紅薯湯喝,也算是幸運了。
我時常禁不住想,我一個飯都吃不飽的人,竟然能娶到老婆。也真是難為她了,在娘家時就苦,跟了我還是苦。
為了讓老婆和兒子能吃一頓飽飯,我決定上大姐家看看。大姐不是我的親大姐,雖然是同輩份,但已經隔了好幾房,只是她小時候受過娘的恩惠,我與她也走得近,如今她對我也頗多照顧,不管怎樣,只能硬著頭皮試試了。
大姐嫁在同村,距離不到兩公里。姐夫開了個面坊做掛面,是個老實的勤快人,在我們這個生產隊里,是為數不多日子過得去的人家。
我來到大姐門前,大門是敞開著的,我朝里邊喊了兩聲:“大姐,大姐。”
大姐在屋里應了聲,隨后走了出來。看到是我,趕緊叫我進屋坐。我是來求助的,也可以說是來討米討飯的,我不好意思進屋,低著頭也不知怎么開口。
大姐看出了我的窘迫,也不勉強。只是叫我等一下,便轉身進了里屋。不多一會便端著一個簸箕出來,里邊用只大粗碗裝了一碗米,還有一把用紙包著沒開封的掛面。大姐把簸箕往我面前遞,說道:“三娃,你先拿回去吃,米就煮稀飯,能吃得久一些,也總能熬下去的,再等個把月就能收小麥了。”
我的頭都快低到簸箕里去了,這是救命的糧食啊。我知道大姐平時也是省吃儉用的,但她沒有任何猶豫就給我拿了米和面,教我怎么能不感動。
中午給老婆和兒子煮一餐面條,他們吃得很開心,說好久都沒吃到這么好吃的面條了。老婆說感覺能再吃兩碗,我嚇得不行,趕緊制止道:“別別,我們還要省著吃啊,這回再吃完了接不上,我也都沒臉再去哪里要了。”
老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曉得,曉得,我這也是開玩笑的嘛。”
三.
終于熬到了收麥子,但交完公糧后,也沒剩下多少了。不是我不勤快,我也很努力,如今三口人指望著那一塊地生活,那地比我還瘦呢。
我煩了,這樣朝不保夕的日子,真是太折磨人了。聽說有人去外地,好遠好遠的廣東做工,據說那里是改革開放最早富起來的地方,那里有好多工廠,有好多活干,只要肯吃苦,是能找到飯吃,能搞著錢的。
樹挪死,人挪活,我不能坐以待斃,便只能放手去搏一搏了。
我找到娘和爹,說了好多好話,要把兒子扔給他們帶著,我說我不能再這樣有一頓沒一頓地連飯都吃不上了,我得去找活路,給自己,給兒子找條活路。
我裝了一簸箕小麥又來到了大姐家,除了她,我找不到其它能幫我的人了。我想跟姐夫的面坊換一把面條,我想著在離家之前讓兒子再吃頓飽的。
我鼓起勇氣跟大姐說我想出去找活路干,去廣東,聽說那里能掙錢,我想湊點路費。大姐沉默了一陣,開口說:“三娃,你想好了,廣東那么遠的,去一趟幾年都回不來。”
我說:“我沒有辦法了,不出去闖一闖,大姐你也看到我的日子是啥樣的。”
大姐沒有再勸我,只是叮囑我把娃兒安排好。說要跟姐夫商量商量,看姐夫有多少錢,讓我明天上午再來。
四.
我來到大家姐,大姐捧出一沓疊得整齊的零錢給我,還給我拿了十個雞蛋,讓我煮了帶在路上吃。
我的鼻子突然一陣酸楚,哽咽得一時說不出話,一聲“謝謝”被噎在了喉嚨深處發不出來,這雞蛋想必也是大姐攢了好久的,自己家人都舍不得吃的,卻在這時給了我。
我走過田埂,大姐在后邊喊:“三娃,到了外邊,自己要多保重啊,有啥事跟兄弟媳婦商量著來啊!”
回到家,老婆正在將衣裳疊好裝進尼龍口袋里。兒子在一邊問我們要去哪里。
我說:“兒子,你以后跟著爺爺奶奶,我跟媽媽要去出打工,去掙錢。等掙了錢回來,就給你買新衣裳,給你買肉吃。”
兒子聽到肉時,我看他眼里的渴望,喉嚨里咽下了口水,他又問:“那你們啥時回來?”
我說:“我也不曉得,可能是明年,也可能是后年。”
兒子對這個時間沒有概念,他以為只是明天或后天的事,便說了一聲:“哦。”
老婆有些傷感,她沒有作聲,我知道她舍不得兒子。我也舍不得,但這不是生活所迫么,不然誰愿意背井離鄉呢,拋家棄子呢?
我跟老婆說咱們出去拼兩年,掙著錢回來,把房子翻新一下,有了錢才能讓兒子有吃有穿。窩在這鄉里,靠著咱那點地,是沒有出頭之日的。以后,我們若是混出個人樣來了,也一定不能忘了大姐的恩情。
五.
離家的那天早晨,我叫娘來接兒子。娘拉著兒子的手說:“軍娃子,跟奶奶走,你爸媽去趕場,等回來再來接你。”
我和老婆各自背著一個尼龍袋,往鎮上的方向走去。突然聽到兒子在后邊“哇哇”地大哭起來,一邊喊著爸爸媽媽,一邊要掙脫奶奶的手來追我們。
老婆心軟了,想要回去。我拉住了她,拽著她趕緊走,別回頭看。只有我們走遠了,兒子就不會再追來了,過多幾天,他習慣了就不會再哭著找爸媽了。
我們到鎮上汽車站,坐上了去縣城的車,又從縣城坐上了去市里的車,輾轉幾趟來到了火車站。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市里火車站,車站廣場上到處是拉客的人,拽著人就問去哪里的,要引我們去坐車。還有拿著扁擔幫人搬東西的棒棒,看到背東西的就伸手來扯,要幫你搬東西。
我和老婆緊緊拽著背上的尼龍袋,生怕一個不小心被人搶了去。我們好艱難地從廣場上擠出人群,找到了售票處,買到兩張去廣州的火車票。
火車票是晚上十點多的,我們還要等四五個小時。為了安全起見,又不至于錯過火車,我們便進到候車室里去等。
候車室里到處是人,有限的座位早已被占滿。很多跟我們一樣背著包,挑著擔的人,席地而坐,有的人或許是等得太久,直接卷縮行李上睡著了。
我們找了個角落,將背上的袋子卸下放在地上,就地墊著坐上去。時間還早,奔波趕了一天的路也有些累,但我不敢睡。一天沒吃東西,肚子有些咕咕作響,我摸著尼龍袋里的雞蛋,掏了兩個出來,遞了一個給老婆,先吃點墊墊肚子。吃完后,我叫老婆靠在我肩上瞇一會,我盯著東西不敢眨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坐在地上的人慢慢地少了,候車室里的一條隊伍排得老長。我叫醒老婆,背上尼龍袋,趕緊加入了隊伍中,生怕錯過了時間火車開走了。站在隊伍里,等啊等啊,終于有穿著工作服的人拿起喇叭在喊著檢票上車。
原本還算平靜的隊伍,一下子躁動起來,后邊的人都想往前邊沖。工作人員在喇叭里喊著大家不要擁擠,排隊檢票上車,但沒有人聽。后邊的人都怕自己擠不上車,我也拉著老婆使勁往前擠著,不敢耽擱半分。
好不容易擠過了檢票處,大家又開始奔跑起來,似乎要去爭搶什么。我沒有趕過火車,我不知道會這么擁擠,但是跟著往前跑準沒錯的。
終于,我和老婆奔上了火車,車廂里已經擠滿了人,貨架上也放滿了行李。我打量了一番,座位下邊還是空的,便快速將尼龍袋放下塞了進去,在位置上坐下來,總算可以松一口氣了。
車廂里悶得很,我看著那透明的車窗玻璃,伸手想打開來透下氣。但很快被對面的一個男人嚴厲制止了。他叫我別開窗,他說會有人爬窗進來的。并警告我這一路到站停車,都不要開窗,要有人爬窗進來搶了東西就麻煩了。聽他這么說,我趕緊收回了手。
車廂里坐著,站著,歪歪斜斜地擠滿了人,在一陣鬧哄哄的嘈雜聲中,火車緩緩向前開動了。原本站在我們旁邊的人,站著站著就擠到一起坐下來了,開始說坐一下,結果坐著就不起了,原本5個人一排的座位,硬是擠下了7個人。我要是站起來,就沒法再坐下去,也只好這么擠著。
車廂里的人東倒西歪,昏昏欲睡,有的直接鉆到座位下躺著睡,有的趴在小桌子上睡了,有的直接歪在別人的肩上睡了,管他啥男女有別,管他啥體面不體面的,出門在外,沒那么多窮講究了,能有個地方靠著就是幸運了。
車廂里的燈也滅了,漆黑中只聽到高低起伏的呼嚕聲,還有不太均勻的呼吸聲,空氣中還夾雜著各種莫名的味道。
六.
火車在持續的“哐當哐當”聲中前行著,一路上每到一個站停靠都有人上車的,下車的卻極少。進站時火車慢行下來,站臺上那些推著手推賣貨的人,跟著緩行的火車奔跑著。朝著車窗喊著話,但買東西的人也是寥寥無幾,許是跟我一樣囊中羞澀吧。
看著小推車上的吃食,我摸了摸肚子,它很不聽話地又"咕嚕"叫了一聲。我裝著不經意地問老婆:“你餓不?”
老婆看了看窗外,咽了口口水,說:“餓了!”
我說:“那看包里還有雞蛋,你吃一個墊墊。”
此時前邊一陣“啊”的驚呼聲響起,循聲望去,從開著的玻璃窗戶上果然有兩個男人不顧眾人的尖叫聲正在往里爬。二人爬上來后,便朝車廂后走去。車上眾人只要沒影響到自己,也就不再作聲了。
我艱難地在座位上站起身,被尿憋得實在受不了。我在人群一步一挪往廁所擠去,廁所邊也全都坐著人。我小心翼翼地喊一個哥們起來給我讓開了廁所的門。刺鼻的異味,真讓人打心里作嘔,但這些人依然能在這里睡著。
人啊,出門在外,真沒啥好講究的。
七.
經過了兩天兩夜的顛簸,終于到了廣州火車站。隨著火車減速那一刻,車上蜷縮的人們仿佛是要大展拳腳了。大家快速地收拾好自己的行囊,背在背上,拽在手里,抱在懷里,往車廂門口移動。都想往前擠,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外面的新世界。我和老婆也把尼龍袋背在背上,跟在了隊伍的后邊。
當車停穩,車門打開的那刻,車廂里的人像入水的魚兒似的,用力呼吸著外邊清新的空氣。像一陣洪流向出站口涌去,生怕自己落了后,我抓著老婆的手也往外擠去。
若大的火車站廣場,到處都是人,我卻感到那么的陌生,廣場上方的大鐘在默默地轉動著。不斷有人問:去哪里?到哪坐車。我突然有些茫然,是啊,我要去哪里啊?哪里才能找到容身之所呢。
車站廣場上都是人,要么是司機拉客,要么是一些二道販子,看火車上下來的人就來拉。我沒有搭理他們,老婆朝我靠近了一些,我感覺到她心里的緊張和害怕。我拉著她的手往外走,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只能先走出這些拉拽人的包圍圈。
過了天橋,來到了一個汽車站,車輛和行人川流不息。我看到了開往南海大瀝的車,我拉著老婆趕緊往上擠。車上的人都是大包小包行李,我想應該和我一樣也是出來找工的。司機嘴里烏拉烏拉地說著些我聽不懂的話語。我用我那變換成普通話腔調的四川話問旁邊的:“恁個司機他說啥子?”
旁邊的大哥開口就是川話:“你四川的啊,司機說的是白話,我也聽不太懂。”
大哥旁邊的女人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跟我說話,那大哥卻說:“沒得事,都是老鄉,出門打工不容易。”
我像是在水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便使勁想和大哥多攀談兩句。大哥也是個實誠人,一路聊下來,竟然是隔壁縣的,一到異鄉就能遇到家鄉人,我惶恐的內心升起幾分欣喜。大哥姓張,在家排老二,村里叫他張二娃,我便稱他張二哥了。他早在南海干了兩年多的工了,這次是回去接了老婆一起出來做工。
車上的時間很短,我想問的話還有很多。到南海大瀝下車,他們的行李比我們多,都是家里帶的一些吃的土貨之類的,打包了幾個尼龍袋子,我張羅著幫他把行李搬下車來。他跟我道了謝,并告訴我一個地址,說他在那兒的塑料廠上班,如果我實在到不活的話,可以去找他或許可以想想辦法。因為沒有紙筆,我便在腦子里默默地記了兩遍太平工業區聯升塑料廠,我生怕自己忘記,又跟老婆說了一遍讓她也一起記住。
八.
送走了張二哥,我和老婆也背上自己的尼龍袋,面對若大的馬路,川流的車輛,我也不知道該往哪里走。
我問老婆拿出我在家里時給她的紙條,那是我走了十多里路,跑去我的小學同學王揚家問他爸寫的地址。王揚早兩年就跟親戚出來打工了,我想著有個投奔之處。他爸剛開始也不愿寫給我,怕我給王揚添麻煩,經不住我一陣好話和哀求才給寫了。我千恩萬謝地感謝王揚他爸一番,并保證不會給王揚添麻煩,家里有什么東西要帶或是有什么話要帶,我可以幫帶去。王揚爸搖了搖頭說沒啥帶的,自己在外頭照顧好自己就是了,我猜想他也許是怕我帶東西不可靠,也就沒有再勉強。
我拉著老婆的手,拿著紙條去找大瀝鳳池工業區三排23號。一排排的馬路走過去,一邊走一邊看,有的廠子大的有招牌,寫著某某廠,外面有大鐵門虛掩著;有的廠子小,鐵門直接關死的,沒有招牌,有的還門口拴著一條大狼狗。我們只敢在邊上看看,不敢靠近。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終于找到了鳳池工業區三排23號,大鐵門是關著的,看不到里邊是什么情況,我想找人打聽一下王揚是不是在這里上班。我扒著大鐵門的門縫想看看里邊有沒有人,只看到一堆堆的堆得比山還高的塑料膠紙,還有揚起的灰塵。
我招呼著老婆放下袋子,我倆就在大鐵門邊上坐了下來,只能在這等,等到這個廠下班,等到大鐵門打開,期望能看到王揚。
老婆坐在尼龍袋子上昏昏欲睡,我看得挺心疼的,擠了兩天的車,連個落腳地都沒有,能不累嗎?我拉過老婆,讓他靠在我身上瞇一會,老婆有些不好意思,但無奈睡意太濃,還是頭靠著我的肩上睡著了。出門在外,還有啥不好意思的,面子值幾個錢啊,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誰又認識誰啊,誰又管得了你體面不體面啊,舒服就好吧。
隨著“哐當”一聲響,大鐵門打開了,里邊有陸續有人走出來,我叫醒老婆,盯著人群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生怕眨眼時,王揚就走過了。
終于,在人群的最后邊看到王揚,剛干完活的他有些蓬頭灰面,我朝著他招手,他愣了幾秒。很意外是我,隨后有一種親切的笑容又略顯尷尬的表情,他一邊朝我走來了,一邊拍了拍手上身上的灰。
簡單的敘舊了幾句,王揚便叫我在此處先等一會,然后跟著下班的人群追上去。我也不好多問,只能在原地等著,肚子也“咕咕”地叫了兩聲,我咽了咽口水。
大約過了十多分鐘,王揚終于出現了,他端著一個瓷飯盆,有些遮遮掩掩朝我們走過來。示意我和老婆到旁邊轉角處,那里沒那么顯眼。他把飯盆遞給我,下邊是白米飯,上邊是豆芽菜,還飄著兩片肥肉。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肚子里又很不合時宜地“咕咕”了兩聲。
王揚有些尷尬地說:“我就只一個飯盆,你兩口子將就一下,先吃點。”我盯著飯盆,眼淚有些包不住了,想著我在家都沒有白米飯吃,初來乍到,王揚就給了我一盆白米飯。我不知道該說些啥好,我把飯盆遞給老婆,讓她先吃,剩下我再吃。
老婆也是太餓了,拿過盆就大口吃了起來,這飯,比家里的紅薯香啊。吃了一半,老婆停住了,抹了抹嘴,說自己飽了,然后遞給了我。我知道她不是飽了,而是不忍心再多吃了,是想留給我的。
吃完飯,王揚把我們帶到他的宿舍,就在廠房邊不遠處的鐵皮房里,一個小小的房間,里邊兩張上下的鐵架床。王揚讓我們將就著先休息一下,他還要急著上工,沒有時間陪我們的。
鐵架床上是一層木板,上面鋪了一張席子,躺在上面硬梆梆的,我也太困了,和老婆挨著鐵床就睡著了。腦子里一直迷迷糊糊地聽見火車“哐當哐當”的聲音。
九.
接下來的兩天,我和老婆白天就在附近的工業區轉悠,看到有廠子就去問有沒有招工的,中午十二點準時回到三排23號。王揚偷偷在食堂給我們裝上一盆飯,我和老婆一人吃一半。晚上趁著他們加班還沒下班的時間,我和老婆先溜進王揚的宿舍里。
王揚是給食堂打飯的老頭偷偷塞了一包好煙,說自己最近干的重活,飯量大,總吃不飽,干活沒得力氣,求打飯老頭多裝一盆。
出門在外,才知艱辛和不易,幸好還有王揚的賞飯和收留,讓我在異地他鄉雖經歷著漂泊和艱苦,但還能感受到些許溫暖。
我和老婆沿著馬路往前走去找工廠,一輛摩托車風馳電閃般地從我們身邊飛過,發出刺耳的轟鳴聲,嚇我一跳。此時落魄的我,看這車這人都極不順眼,心里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嘴里也沒吐出好話來,我呸了一口朝遠去的背影小聲叫嚷道:那個寶器,開恁快趕投胎呀。
突然“咚”地一聲響,摩托車上掉了一坨黑色的東西下來,騎著摩托車的人卻并未留意 ,出于本能反應,我喊了一聲:“喂,喂,你東西落了。”也許是隔得太遠沒有聽到,也許是我的家鄉話,人家根本不知道我在喊他。摩托車在前方一拐彎就不見了。
我上前撿起來,一個黑袋子包著纏了厚厚的膠布,看不到是什么,老婆怕打開了到時惹麻煩,便不讓開,索性扔在路邊算了,人家自己會回來找的。
也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東西,重要不重要的,若是扔在路邊難保不會被別人撿了去。想著我倆也是沿工業區找廠子找工作,也沒有其它事,索性就抱著盒子跟著往摩托車拐彎的路進去,或許人家發現東西丟了掉頭回來找就剛好能遇上。
我們一路走過好幾個廠子,有的不招工,有的只招女工或男工,有的要熟人擔保才要。我想著要能和老婆找同一個地方上班,這樣才有個照應。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分開來,怕老婆會不適應。
前邊一間廠房門口停著一輛摩托車,看起來正像剛才馬路上飛馳的那輛。我和老婆上前去,大鐵門的旁邊有個小房間,里邊坐一個正在打盹的大爺。我鼓起勇氣上前敲了敲窗戶玻璃,吵了大爺的清夢,他很是不耐煩,扒拉開窗戶玻璃朝我喊:“做咩意哇?”
我聽不懂他講什么,我脫口而出的家鄉普通話問他:“我要找剛才騎摩托的那個人。”我指了指門前的那輛摩托。
大爺嘰嘰呱呱地又是比劃半天,我也不懂他的意思。就這樣雞同鴨講了半天,我們雙方都沒整明白。
突然,我驚喜地發現,靠著大鐵門邊墻上豎著的牌子上豁然寫著“聯升塑料廠”。我激動地拉了老婆一下:“你看,聯升塑料廠。”
老婆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可是找到聯升塑料廠又有什么用呢,畢竟只是路上認識的一面之緣的人而已,人家說的是客氣話,未必真會幫忙啊。
我想那也總是一線希望吧,即便幫不了忙,也能幫找到掉東西的人吧。我們就在門口等著廠里下班,希望能看到張二哥。
十二點下班時,我盯著人群看,果真找到了張二哥。我興奮地朝他喊,張二哥雖是很意外,但還是很熱情,只是跟他一起出來的張二嫂好像看到我們并不太高興。也是啊,誰會沒事給自己找麻煩呢。
我跟張二哥說明了撿了東西的事情,他說那摩托車是廠里老板小舅子的,是他們的廠長。張二哥讓我們在門口等著,他回廠里去問。
很快,張二哥帶著一個高瘦的男人走出來,看身影像是剛才騎摩托車那人。那人看到我懷里抱著的黑色袋子,非常著急地上來,就要拿過袋子,一邊說著:“多謝你哇,我正在找袋子,都不還吾知掉著了。多謝你哇。”
他說的話怪怪的,我不知所措,只是木訥地看著他。張二哥說,他是在說感謝我。
那男人又對張二哥說讓我們在這里等一會,轉身又對旁邊小房間里的那個守門大爺用我聽不懂得的白話說了兩句,然后拿著東西就進去了。
我奇怪得很,撿的東西都還給他了,咋還要在這里等他,而那個守門大爺也時不時地盯我一眼,生怕我要跑掉似的,讓我感覺自己像犯了啥事兒。
過了一會兒,那個男人一臉高興地走了出來,又說了些感謝的話,問我們吃沒吃飯,讓張二哥帶我和老婆一起上食堂吃飯。這一次比剛才要顯得熱情許多,張二哥趁勢說我從老家出來還沒找到工作。
男人哈哈一聲說那就在我們這來干活吧,正好最近料多,也需要人手,讓我跟著張二哥打下手搬料抬料,老婆就跟著張二嫂一起分揀廢舊塑料紙。而且廠子里是包吃包住的,入廠就只管安心干活,其它啥不用管了。
我和老婆高興壞了,看來做好事真的馬上就能有好報啊。我激動得不知說點啥,只一個勁點頭說:“要的,要的,麻煩老板,謝謝老板。”
十.
我和老婆都迫切地想要快點上班干活掙錢。張二哥帶我們去交了身份證辦了入廠的手續,這一刻起,我和老婆就是有工作的人了,吃飯住宿不再擔憂了。
這里的活很簡單,沒有種地這么復雜,就是時間長,天天晚上都要加班。但對于農村人來說,這點苦壓根算不得什么。
我跟著張二哥學起來也很快,能找到這份活,也多虧了張二哥。重活臟活我都搶著干,幾十上百斤的料,別人還在推諉時,我咬牙就扛上裝車了。回收的廢料有些非常多污糟的,稍微資歷老的工人,講究一點的,都推遲不去處理那些料。我知道我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只有埋頭干活,別人不處理的臟料,我都去清理分揀了。
廠長對于我的吃苦耐勞和任勞任怨非常滿意,還多次在工友面前對我提出表揚,說我不怕苦不怕臟,干活賣力,讓大家多學著點。
我沒有在意這些表揚,我只想時間過得快一點,等到干滿兩個月就能拿到工資,我盤算著要寄錢回去給娘了,兒子在家也要吃要喝的。
我和老婆一個住男宿舍,一個住女宿舍,整天都在上班干活,只有吃飯時間能坐到一塊講兩句話。偶爾有不用加班的時候,因為我們還沒發工資,我也只能拉著她的手在夜市里瞎逛一圈,只是干看著那些稀奇玩意兒。
十一.
在廠里的日子,一上班就停不下來,忙碌讓時間過得更快些了。終于,我們熬到了發工資的日子。
記得我倆上班的日子是17號,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我們工資加起來有485塊,這是在老家折騰幾個月也搞不來的錢啊。我和老婆喜不自禁,我豪氣地說要帶老婆去逛一回夜市,喜歡啥就買啥。老婆說雖然累,但是值得,至少比在家里種地能讓人看到希望。
我跟老婆商量著要請王揚和張二哥夫婦倆出去外邊吃一頓瘦肉炒河粉,還要來兩瓶啤酒,人得感恩啊,是他們在最危難的時候幫了我們。然后要上郵局寄三百塊回家,讓娘給買些肉,給全家人打個牙祭。
請客就在夜市的炒河粉攤上,我豪氣地喊老板炒五個河粉,加肉和雞蛋,再來三瓶啤酒。炒河粉是我們老家沒有的,也是我在這里最喜歡吃的,好吃,又實惠。我用牙咬開了啤酒瓶的蓋子,遞給王揚和張二哥一人一瓶,不想廢話,只說了一句"感謝”,我懂,他們也懂。瓶子碰在一起,清脆的響聲入耳,顯得有絲闊氣。
老婆和張二嫂吃完河粉去逛夜市,我們三個男人就著河粉慢慢地啜著啤酒。男人的話匣子一打開也是收不住。
王揚說初出家門時,帶著雄心壯志,來到廣東活得精疲力竭。早兩年家里介紹了女的,自己心高氣傲自己看不上,如今一晃幾年過去,在外頭混得也不得勁兒,還是單身一個。早曉得不如在家隨便結個老婆,現在也沒準娃都幾歲了,不至于光棍一條,回村還怕人指指點點。我和張二哥也只能勸他不著急,會找著喜歡的姑娘的,這么說的時候,我心里也沒底,咱老家那地方那條件,哎。
張二哥說像咱們這種沒文化沒文憑的人,出來也只能是賣苦力,干雜活,只能比別人更勤勞才能掙到飯吃。等掙夠了錢,回家把房子修一修,還是得在自己的土地上經營才行,這塊土地上,我們這些打工的,始終是外人。
這話我也是贊同的,千好萬好,還是不如自己的家好啊,修房子的想法也跟我不謀而合。
接著張二哥突然問我:“你曉得那天你撿了廠長東西是啥子不?他為啥子喊你在門口等到起,他又進廠里頭去了呢?”
我一臉茫然,我肯定不曉得啊,我都沒動那個袋子,看都沒看一眼,哪里曉得是啥子啊。
張二哥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指著我說:“你啊,你那天撿的是錢,曉得不,是廠長去收的貨款。他喊你等到起莫走,是他進去里頭把錢數了一遍,錢一分沒少。覺得你娃子老實,拾金不昧。”
“你娃運氣好,做人實在,所以廠長給你兩口子安排起工作。但是,話說回來,要是錢少了的話,你娃也是跑不脫的。”張二哥嘆息了一聲。
我驚訝地張大了嘴,不曉得該說啥。慶幸自己沒有打開那袋子,不知道袋子里是一堆錢,如果是真的打開了袋子,面對那么多錢,真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抵制住那個誘惑了。
最后,張二哥總結了一句:好人才有好報。我們雖然窮,是打工的,但是我們也是有骨氣的,是憑勞動掙錢。
十二.
慢慢地,我對廠里的工作越來越熟悉,或許是因為之前拾金不昧的事情,廠長對我與其他工人有些不同。對其他人說話都是連珠炮打仗似的,催他們干活快點,卻多次夸獎我。以至于其他人工友開始疏遠我,多次表現出對我的不滿,說我掙表現,說我這么能干是要把所有的活都自己干了么。話說得很難聽,總之就是對我這個后進廠的新人表示不滿。
我郁悶了一陣,心里想大家都是出門在外謀生活的,我只是想干好一份工,什么掙表現,刷脫別人的活,完全沒有想過。我很珍惜這份工作,還想著攢錢回家修房子啊。
我找張二哥訴說我心里的郁悶,其實,這些張二哥也是看在眼里的。他說在外干活都是這樣的,被人排擠也很正常,反正自己認為自己做得對就行了。但適當地不要太去出風頭,畢竟大家還得一起干活的,要是人家一伙人到時都針對我一個就不好了,到時也很難混下去。
這讓我意識到是不是勤快有時候也是一種錯啊,于是我在后來的工作上也就稍稍地降低了一些積極性。
時間久了,我對這些廢舊塑料產生了興趣。以前在老家,家里也會有一些破舊的肥料袋子,爛涼鞋,爛臉盆之類的攢起來,會有人專門下鄉串門收購這些東西,那時還不知道人家收了能干啥呢,原來在廣東收這些東西還能做成廠,干成大生意。
我們廠里每天都會有幾大車的舊料收回來,女工人們負責把這些廢料清理分揀成一,二,三不同的等級。分揀清楚后,有一些料可以直接轉手賣,有一些料再進行加工成塑料制品。我們廠里有兩臺大機器,每天十幾個小時運轉,這是技術活,氣溫高,活累,工資當然要高些。張二哥就是開這機器的,據說這機器一臺就得好幾萬塊錢,老板可把這機器寶貝得比工人還重要。
開這機器也有風險,在張二哥之前的一個開機師傅就是打瞌睡攪斷了手臂,廠里賠了一筆錢直接送回了老家,據說那人用賠的那筆錢把舊屋拆了建了新屋,可是一輩子就是獨臂了啊,這代價也太大了。
張二哥原是不想開機擔這風險,但經不住錢的誘惑,想著自己小心一點,干兩年掙了錢也就要回老家建房子了,屋里還有老的小的都盼著自己呢。
我盤算著小心思,干完手上的活就跟到張二哥跟前幫他打下手,問東問西。他也看出來了,錢的誘惑力誰能抵抗呢?誰不想多掙點呢?張二哥只是跟我講解機器的操作,讓我看著,我幾次表示想親自操作一下,張二哥都沒讓。
我想他莫不是怕我搶他飯碗,不是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么。機器只有兩臺,目前也是有兩個師傅輪流著開機的,完全不缺人手,我要執意去學,難免張二哥會多想。于是我除了空時幫張二哥打打下手外,不再跟他提開機的事。
直到有一天晚上,張二哥值機,許是太困了,有些糊涂,竟然在喂料時將手往機器里伸。幸好我搬料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當他反應過來后,才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把抓住我,身子激動有些發抖,不停地說著:“好得有你啊,三娃子,好得有你啊,我這只手是你救回來的.....”
十三.
此后幾天,張二哥干活整個人都沒有勁了,機器也像生病了,料倒進去,出不來幾個好的產品,廠長對此十分不滿,問他到底還要不要干?不干就滾蛋,有的是人想干。廠長說著就看了我一眼,這意思很明顯,張二哥不干,就要讓我頂上了,可是,我心里卻在打鼓。
張二哥帶著老婆辭職了,說要回老家了,家里父母年紀大了,又生病,需要照顧,娃兒也兩年沒見著了。要回去把破舊的老房子拆了重建,讓父母也能在村里揚眉吐氣一回。
我不想開機,但卻不得不接受廠長的安排,廠長覺得是給了我一個多掙錢的機會,我得感謝他的提拔。老婆分揀膠紙雖然臟點,但不至于有風險,倒是特別擔心我,時常叮囑我開機時要精神一點,別瞌睡,別分神。
我想跟廠長說自己還是去干些雜活,少拿些錢也行,但照廠長的脾氣肯定會說不干就滾蛋,這不是我能選擇的,還顯得有點不識抬舉。
我每天打起十二分精神對待工作,這機器雖不像人會講感情,但是只要方法得當,它也不會無故傷人。于是我在干活之余,就開始關注起這機器,如何保養,如何注意操作,如何讓機器聽人話。
過了兩個月,我跟這機器磨合得很熟悉了,我跟廠長建議機器不能長時間運轉,得定期保養,這樣機器的磨損也會減小一些。我把每一個操作步驟,保養維護等等都一筆一畫寫出來,貼在了機器上面。同時還把對操作人員的各項要求也例出來,這樣能減少事故的發生,而且對于培訓新人開機也非常方便。廠長對我的提議給予了高度肯定,經過一段時間的試驗,機器出故障的次數明顯的減少,我干起活也輕松,產量也提高不少。
廠長給我發了二百元獎勵,在工人們面前夸我工作認真負責,有創新精神。那一刻,我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再也沒有人說我掙表現,顯能干了,搶人家飯碗了。反倒是對那二百塊充滿了羨慕之情。
十四.
我自從開機后,因為也有想學開機的男工友經常來幫襯干一些活,我倒是工作比較之前更輕松,而且工資還漲了。我便經常跟送料的司機們也聊聊天,偶爾給他們找支煙抽抽,很容易地也就知道了他們的一些拉料的渠道。這些司機們可是掙得多,其中一個熟悉點的,看起跟我差不多年紀,老婆不用上班,專門在這里帶兩個孩子,想想那得多有錢啊。
我和老婆吃住在廠里,除了日常買點洗衣粉,洗頭水之類,偶爾出去吃個炒河粉,喝瓶啤酒,花錢的地方是極少的,所以我們也是存得住錢的。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我和老婆掰著手指頭仔細一算,竟然有兩萬多的存款了。老婆激動地說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能成萬元戶。高興之余,又想到在老家的兒子,兩年多沒見到了,不知道長得有多高呢?會不會看到認不出來了呢?突然一陣辛酸涌上心頭,老婆的眼淚也來了。
是啊,該考慮回老家了,家里那破土墻房子,這兩年應該是不能住了。該回去把房子修一修了,那里才是家啊。
我跟廠長辭職說要回老家去修房子了,要在老家種地了。廠長不可思議地看了我半晌,拍了拍我肩膀,說著他那標準的廣東普通話:“李三娃,你回家作咩?種地能賺幾錢啊?等你錢花曬著,你不還是返來廣東?聽我一句,你啊系個老實人,我系猴中意你的,我想住要開個有膠紙分撿的場地,我闊以給你來做的。”
“不過場地和進貨這些款要你自己負責,錢系肯定能賺的,你到時闊以給我這里送料,還可以再慢慢地開發一些其它的廠子送料。反正機會我給你了,你自己考慮考慮啊。”
廠長這是要給我機會單干,我有些意外,也有些激動,前不久是有聽廠長提到要開分揀場子,還說找不到人管理。沒想到他竟然愿意把這個機會給我,我知道他是想把風險分擔出去,但這何嘗又不是一個機會呢?
面對回老家修房子和拿錢投資開場子,我一時下不定決心,兩者不能兼得,因為我的底子太單薄了。我跟老婆商量,老婆不贊成把自己辛苦攢了兩年多的錢拿來投資,怕萬一虧了就白干了,而且人家憑啥把這個賺錢機會給我們。她說了一大堆利害關系,總之就是要捧著錢回老家,把房子建起來,才是最讓人安心的事。
我翻來覆去一晚上睡不著,想了一夜,建房子可以緩一年兩年都行。但這個機會不等人,照老板的說法也是可行的,這整個片區都是做塑料廠的,都需要分揀好的原料。這樣的可以收回來可以直接加工,對他們來說省時省力還省場地。分揀也不需要技術,場地要求也不高,自己兩口子多辛苦一點,先搞起來慢慢地再請人幫忙。我在心里盤算著,這活真的能搞,到時到這工業區各個廠子去打點打點,肯定能找多幾家收料的。
最壞的打算,萬一真的做不起來,虧了賠了錢,就再給自己兩年時間再去掙吧。于是,我便跑去跟廠長說,我打算留下來搞這生意。
老婆雖然很生氣,但見我已經決定了,也只能跟著我一起努力了,只是,對兒子的思念又多了幾分。
十五.
在廠長的介紹下,我在工業區附近的村口租了一處本地人臨時搭建的鐵皮棚。這里距離工業區不遠,在村口交通也方便,最關鍵的是租金便宜。
廠長介紹了幾個專門拉送廢料的司機給我,很快就有料拉來了。是之前熟識的那個司機,我特意買了一包煙給他,花點小錢拉攏關系,也好以后多幫襯照顧一下。
我終于意識到一句話叫著:時間就是金錢。我只有加油干,才能盡早把料分揀出來,才能賣了換成錢。我和老婆埋頭在一堆廢料里邊,一邊清理臟物,一邊整理好膠紙分類擺放。
太陽照射下來,灰塵在陽光中飛舞著,我看到老婆因為出汗用手擦臉后留下一臉的花手印。我笑著對她說:“你現在也是老板娘了,你等著,總有一天,我要讓你這個老板娘只當老板娘,不用再來揀膠紙。”
她嘿嘿地笑著:“看你喲,洋氣了哦,現在也當老板了,還是個打了大花臉的老板,哈哈。”
聽她說完,才知原來我也成了花臉,我又下意識地再伸手用力擦了下臉,她笑得更厲害了。
陽光下,我看到老婆的笑臉,是如此的燦爛。那一堆廢膠紙在我的眼里全變成了錢,那里面藏著我們未來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