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把拜年磕頭叫做找頭。現在想起來也有些道理。
大年初一講究起五更。吃完餃子天還不亮,便跟著大人們去找頭。本族的人大多在一起居住,但是也有住得分散的,可不就要東一家西一家挨個找。
說是在找,其實該給誰磕頭,大人們心里都是有數的,忘記了給誰磕頭那可是犯了個大錯誤,搞不好兩家關系會鬧僵。有幾個年歲大的老人,如果還有長輩健在,拄著拐杖也要去給長輩磕頭。每年過年前就開始嘮叨:“我今年還有5個頭”、“我今年還有三個頭”。直到長輩都不在了,也就不再出來了,坐在家里等著別人來給磕頭。
老人們似乎把拜年磕頭看作一件很莊重的事,年輕人就不一樣了。二三十人一群,嘻嘻哈哈,說說笑笑挨家轉,前面的已經被扶起來了,后面的還沒有跪下。讓到屋里吃糖、嗑瓜子兒。有的連屋都不進,接一顆煙,說兩句話就去下一家。
過年出去找頭,都是男人一伙,女人一伙。男人群里有白發蒼蒼的老者,也有跟著湊熱鬧的小男孩。女人群里都是已婚婦女,未出閣的女子不出來拜年。
倘若有當年娶進門的新媳婦,必須由婆婆單獨領著去挨家拜年認門兒。新媳婦一般都不磕頭。男性長輩見個面后就回避了,嬸子大娘們陪著嘮嘮嗑。有年輕人跟著起哄:“磕一個,磕一個”。本家的嬸子大娘和婆婆都護著。想必在農村的院子里,屋子里都是土。新娘子第一年還很矜持,打扮得花枝招展,磕得灰頭土臉,想想也不好看。
新娘子雖然不用磕頭,但找頭認門這個儀式必須要有。就像是明媒正娶,寫入了族譜一樣。曾經有一家,兒子離婚后娶了個二婚的媳婦。婆婆沒有領著新媳婦去拜年找頭。結果媳婦和婆婆大吵了一架,說是婆婆嫌棄她,看不起她。最后婆婆理虧,給兒媳婦道歉了事。
還有一種情況不用磕頭,就是大年初一沒有開門的人家。大年初一講究開門納吉,凡是沒有開門的,一種情況是父母亡故未滿三年,還在守孝期的。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家里有臥床的病人。老人們很忌諱大年初一躺在床上,掙扎著也要穿衣坐起。如果躺在床上,再進來一群孝子賢孫趴在床下磕頭,難免會讓病重的老人浮想聯翩。
村里的廣播喇叭每年都要喊:鏟除陋習,新事新辦,拜年不磕頭。可是喊歸喊,人們過年還是要磕頭的。村干部也給長輩去磕頭,沒有當了村長就不用磕頭一說。
我給長輩磕頭都是認認真真的。我覺得老人們盡管嘴上說:來了就好,不用磕頭了。但是心里還是希望別人給他磕頭。大年初二我都跟著母親去姥姥家拜年。姥爺弟兄三人。最后去拜年的那一家肯定是三姥姥家。因為三姥姥家最熱鬧。三姥姥顛著一雙小腳,早早炸出麻糖、棗糕、散子。別人家的油炸散子都是整整齊齊的三五個擺在果碟里,三姥姥的油炸散子是放在笸籮里。孩子們可以隨便拿著吃。有一個表舅愛唱戲。拜完了年就給人們唱一段河北梆子。
三姥姥家有一個本族的侄子,也是這一天來拜年的。他穿著中山裝制服,腳下是皮鞋,披著大衣。當時在農村里,凡是這種穿戴的人一看就是在外面上班的。他來了就對三姥姥說:“嬸子過年好!我過來看看你,就不給你磕頭了”。三姥姥嘴上應著說:“來了就好,不用磕頭"。但他走了以后,三姥姥顯得很不高興,嘟囔道:"不磕頭!不磕頭你來干什么?"
受這件事的影響,我從小給長輩磕頭都是認真的。雖然我離開農村很多年,老家的長輩也很少了。但是只要過年回去了,磕頭還是少不了的。總感覺有無數雙眼睛在監視著我:“在外面上班有什么了不起,回來就不給長輩磕頭了?”
離開了農村就不一樣了。過年侄子、外甥來給我拜年,都不給我磕頭。有時會領著孩子來,侄子們坐在沙發上指揮了自己的孩子給我磕頭:“來,過來給爺爺磕頭拜年“。還拿出手機錄像。
你說我這一輩子虧不虧?從小屁顛屁顛地跟在大人屁股后頭,認認真真地給長輩磕頭拜年,現在自己老了,侄子們卻坐在沙發上嘻嘻哈哈指揮著孫輩給我磕頭拜年。
不過說是實在的,我還真不喜歡三四十歲大人彎腰撅腚的給我磕頭拜年。我倒喜歡看六七歲的小孩子趴在地上拜年,稚嫩中透著股認真勁,惹得大家哄堂大笑,笑聲中紅包走起。